第五部：梦王（一）

　　“那么，我这次又具体会进入到哪些场景里面去呢？”任水小声地在死寂般的上层绝对维度里面窃窃问道，他不知道谁能见到他的问题，更不知道谁会来回答他。
　　“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你现在想去哪里？”一个熟悉而遥远声音在任水脑袋里面回答道他。
　　“你是谁？”任水惊恐地问道。
　　“我是你啊！你也是我，我是你的意识，也可以说你是我梦境中的一部分。”
　　“那你究竟是谁？而我又究竟在哪里？”这两个在诸多陌生场景里任水都会问到的问题，如今又如期而至，出现在了这上层绝对维度里。
　　“我是梦王，你现在在我的梦里啊！你既是我思想的一部分，同时你也拥有自己的思想意识。”任水脑袋里的那个所谓的梦王回答道。
　　“那……我……”任水顿时一头雾水，他甚至连自己的恐惧所源都无从得知。末了，他才惊恐万分地用麻木的舌头颤颤地追问着梦王道：
　　“那你还有什么能够告诉我的吗？”
　　“我们好不容易能够说上话，我当然有一脑袋的话要向你倾诉呀！我也就不从头说起了，我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我哪儿说得不清楚的，你随时问我就行了！是这样的，你们的这个宇宙——包括所有上下层维度空间的宇宙，其实都是我脑袋里思维的一部分，我喜欢睡觉，而你们这个宇宙就是我的一个梦。”
　　“所以，我们这个宇宙——包括我自己，我们全都不是真实存在的吗？”
　　“真实？我不知道你对真实的定义是什么，反正就我而言，有自主思维意识的生命就是真实的，而在我眼里你就是真实存在的，说实在的，我很庆幸能够看见一个能够和我在思维上产生交流的自主意识生命，我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但是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生命想要意识到我的存在并能够和我在思维上产生交流，着实太不容易了！首先他得身处你们所谓的4级以上的宇宙文明之中，其次，他要获得文明密码，才能够见识到你们眼中的5级宇宙文明——也就是我。至于文明密码，则纯粹是产生于机缘巧合之下：在你进入到4级以上文明中的前一刻，心中默念3遍‘梦’字，就能够得到文明密码，而后来到我的意识范围内，意识到我的存在并和我做思想交流了。因为这是唯一一个见识到5级宇宙文明的方法，并且这个方法和一个文明的科技是否发达毫无关系，所以无数个4级文明历经万亿年也无法找到突破自身文明等级的方法，而你——任水，你很幸运，虽然你无法将自己所在的文明升级成为5级文明，但你绝对是你们文明中目前唯一一个见识到5级文明的生命。而你见识到了5级文明以后呢？这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你任水不是很想知道什么是宇宙真理，什么是神学的尽头吗？是我！它们都是我！都是我脑袋里思索出来的一部分，它们的源头和尽头都是我！”
　　“真好！原来是你！”任水闭上双眼轻轻笑了起来：
　　“那……那你现在做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场梦啊！”
　　“这样和你说吧！其实我和你们——就叫你们人类吧！我和你们人类一样，经常要睡觉，我睡觉的时候，你们就在我的梦里；而我梦醒之后，就是你们入睡并失去知觉的时候了。”
　　“可极昼文明中的生命都不需要睡觉啊！这又作何解释呢？”
　　“因为我在不睡觉的时候，还在做着别的事情，这其中的一件事情就是回忆，你也可以理解为发呆吧！我称其为‘回忆匣子理论。’我脑袋里的无数个细胞其实就是无数个匣子，也就是你们宇宙之中的无数个星球，每个匣子里都储存着我的一份记忆，而回忆就是打开它们的钥匙，没有经过我回忆的匣子将被封存——也就是那些恍惚而死寂，暗淡无光没有生气的星球，而经过我回忆的匣子就是生命旺盛的星球甚至星系、智慧文明。极昼文明很特殊，他既存在于我的梦中，又独立于我的梦中之外，也就是我在没有睡觉的时候也都经常会想起它来，这也是为什么它处于‘极昼’的原因了，因为我在梦里梦外都惦记着它呢！其实你们人类的脑袋就是我自己脑袋的一个缩影，你们也都有着自己一直所惦记着的东西，是吧？”
　　“本来是一直有的。那……原本叶之刚的那个记忆存储卡就一直是啊！可现在我要那个玩意儿又有什么用呢？我是在你的梦里，我还管什么叶之刚的梦啊！没什么看头！那都没什么看头了！”
　　“你说什么没看头？什么没看头！你知道跨越生死的石难开，患有幽闭空间恐惧症的罗奇吧？他们和记忆储存卡的主人叶之刚一样，都和宇宙文明之间有着微妙的联系，这你是一早就清楚的。逍遥院里的这三人之所以和宇宙文明之间有关联，是因为逍遥院里的一切正是我的一个梦，而那些所谓的文明等级也是一样。至于你说的叶之刚的记忆储存卡，其中大抵是叶之刚彼时做的梦，你刚才还在问我这个宇宙里什么是真实的，实际上，叶之刚脑袋里做的每个梦都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们人类的脑袋就是我的脑袋的缩影之所在了！其实你们的方向一直是对的，叶之刚的梦境很具有研究价值，他是我当初随机选定的交流生命体，我那个时候很是无聊了一大段时间，就主动找了些智慧生命说了说话，叶之刚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依靠你们文明的技术要想解读这些梦境和宇宙文明真理之间的关系，还是太难为你们了！等下我就会带你看看我所在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在此之前，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事情？”
　　“我现在想知道的，无非就是叶之刚记忆储存卡里的梦境和世界。以前我总是听人说，当你遇到自己搞不懂的问题的时候，如果是实在不懂的话就没必要去管它了，就像你读小学时算不出来的方程式，到了初中自然就迎刃而解了。我想以我现在的人生阅历而言的话，是有资格搞清楚有关叶之刚的一切的吧？”
　　“行！既然你想知道，我也觉得它有趣，那我就先带你去看看叶之刚吧！”梦王缓缓说道，任水周遭的世界也随着梦王的话顿时变作了一片铺天盖地360°无死角的反光镜。
　　“这些反光镜是什么？”任水不解地问道梦王。
　　“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片普通的镜子，不过你从这些镜子中看见的不是你自己，而是叶之刚的梦境，我正让你以第三视角看电视一般地观看叶之刚的梦境。另外我加快了他梦中的时间进度，他原本累计十年的梦境，我尽可能让你在产生疲倦之前就能够将其看完。”梦王并未食言，而后任水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如下：
　　“我是梦王。”叶之刚第一次接触梦王时，和任水一样惊愕并表现出了丝毫不亚于任水的对真理的渴望。
　　“叶之刚，我让你以第三视角，也就是神的视角鸟瞰宇宙吧！”梦王向叶之刚提议道。
　　“神的视角？那你能告诉我神有什么特权吗？做神就能够完全没有了人的痛苦吗？如果不能，那他凭什么被称作神？我是个做惯了人的人，你倒不如还是让我以第一视角进入你的宇宙观吧，我希望我的眼里看见的是自己眼里的宇宙，而不是你的或者他的。”
　　“这样啊！”梦王颇为意外又倍感惊喜地撇嘴笑了笑，叶之刚也便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宇宙的全貌。
　　他先是闭上了双眼——而后的十年他都是这样的，闭上双眼，心无旁骛地来到梦王构造起来的意识帝国里面，浩瀚的宇宙宛如星河又恰似杯水一般，这样一个庞大的物体就这样在叶之刚的面前毕露无余：与其说宇宙是梦王的梦境，倒不如说它更像是梦王的脑袋。一来宇宙确实存在于梦王的脑子里；二来宇宙的发展方向似乎更像是跟随着梦王的意愿而来的。
　　但这一方面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宇宙中智慧文明之间的联系甚少：由于梦王每次的梦境都不尽相同，所以每个梦境里的文明也不尽相同，许多文明存在于梦王的不同梦里，而梦王的所有梦之间又不一定会各有关联，这就导致了宇宙中虽然同时存在无数等级各不相同的文明，但文明与文明之间的联系却很少，有些文明甚至存在了几百上千万年，都证明不了其他文明的存在。
　　但这都并非是叶之刚想要从梦王那里听来的消息，当叶之刚对宇宙结构逐渐清晰以后，他甚至都不再关心梦王一厢情愿对自己说的话儿了，他变得神情肃穆，不明事理死不休地主动问道梦王：
　　“我不在乎这个宇宙究竟有多少维度、多少文明等级和文明，我也不在乎自己能够活多久，死后又会去哪儿——这一切都是你想了算。我生而为人真正想知道的，是关于你和你所在世界里的一切。你是从何而来？你是从何时开始做梦的？你又会在何时不再做梦了？你生命和意识的尽头又在哪里？我们这个宇宙之外的世界——也就是你所在的世界又究竟为何物？一切之一切的尽头和终点、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梦王沉默良久，或许对这样一个神、造物主、宇宙终极真理缔造者而言，这些问题即便是梦王自己也难以作答。叶之刚不知道梦王抽不抽烟，但梦王着实吞云吐雾般长吁了一口气，思忖良久后才艰难地作答了道：
　　“我先替你解决一部分的疑问吧！你的另外一部分疑问一方面也是我的疑问，一方面我还得想想该怎么跟你解释清楚。先说我是从哪里来的吧！我来自我的世界，我们管它叫做云梦，它的空间概念和宇宙差不多，我们都存在于其中，而在云梦之中，存在着和我一样的梦王何止万亿之众。严格来说，我们这些梦王并不能够完全称之为生命体，至少我们不是绝对的进化论中的生命体，我们算是智慧文明的产物。一个智慧文明进化到尽头以后就进化成了不需要躯体的意识形态了，再往后进化，这种意识形态又会托付于具体的形体之上，从而演变成为了另外一种绝然不同于以往的带有自我意识的全新躯体。这种躯体不仅本身会不灭不败，托付于这躯体之上的意识也能够获得与世永存的能力，我们的躯体和你们所认为的高等生物身体很像，既看得见又摸得着，可以不吃和不喝，告别了疾病与衰弱，没有痛苦神经亦没有绝望的意念，可以称之为永生。但不同于你们所认识的永生的是，梦王再多也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云梦会因为拥挤而膨胀，梦王的躯体已经脱离了空间与时间的桎梏，简单的说就是，我们既存在着，又不必桎梏于能量守恒，甚至不用桎梏于任何规则。我们自己就是一切秩序的缔造者，我们能够创造和推翻一切云梦之中的秩序，我们的物理存在只是为了更好地服务我们本身的意识，所以说有一天我们的意识不愿意拥有躯体了，重回意识形态也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情。但我自己却不舍得这样做，我不舍得自己的身体——这个身体的脑袋之中的你们的宇宙，这几乎是我思维的一切，虽然没了你们我照样存在，却无法找到存在的意义了。所以我存在的意义，既是不停地做梦。至于你刚才问的我是从何时开始做梦的——具体是从哪年哪月起我还真记不起来了，但做梦是从我存在以来一以贯之的事情，是从我产生意识的那一刻起的宿命。你大可不必庸人自扰，我自己都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停止做梦这种行为，所以从某种程度而言，你们是与我同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