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极昼纪元（六）

　　“那么，慈悲和怜悯——这一切善良的近义、真实的反义词，仅靠它们，是无法换来世界和平的吧！”关西把脸撇向另一边，然后便是另一边的脸，沉重而又无力地贴在了地上。
　　“喂！你在等我死吗？”关西虚弱的声线，还在对着守了自己十几个小时的一个富人做着最后的撕扯。
　　“嗯！”那个人双目灼灼，鹰眼似刀，巴不得立刻就把任水的尸体剔得只剩下骨头——那正是他需要的骨灰的来源。
　　“你还差多少个？”
　　“你就是最后一个了！”那人依旧铮铮地答道。
　　“那我对你而言就格外珍贵了吧？你……你就不怕我的尸体被别人抢去了吗？”
　　“你别再白费口舌了！只管抓紧死去！”
　　“我没想把你当救命稻草！你如果真需要我的骨灰，那你就在我临死前——也就是现在把我收过去吧！当我死后，我的身体就不属于我了，到那个时候，我可就不再有处置自己身体的权利了。”
　　“你真不想活了？”
　　“活不下去了！”
　　“可我无法杀死你，我也不想弄巧成拙，杀你付出的代价甚至比我失去一万个人的骨灰的代价还大！”
　　“你只用等着我死就行了。也就是说，在我死前，你就可以得到我的尸体。”
　　“那你提条件吧！”
　　“就两个：给我一口水喝，我还想再活几个小时；再把我带到索克家族里去烧了，我做了一辈子的穷人，死也要死在最富有的地方！你别犹豫了，我活不长了，你考虑的时间也不多了！”
　　“我们成交！可索克家族不是随便就可以进去得了的！进入那里需要得到索克家族成员的特殊授权，不然就会落得个和那些‘Z’组织成员一样的下场。”
　　“你身为带着万人骨灰即将成为索克家族的人，他们会让你进去的。”
　　“我说的是你！他们不会让一个本该死去的活人进去的。”
　　“你待会儿暂时关闭我身体内的生物循环系统吧！这种假死状态能够骗过一切活人。你抬个死人进去烧骨灰，虽然在别人看起来这没有十足的必要，但要说你这是求急心切也不是说不过去。行了！这事儿就这么订下了！”
　　“可是……你要想好！你进去得了，可就别想要再出来了！进了索克家族后你再想反悔出来，即便我拦不住你，索克家族成员也不会容许在他们的地盘内出现有人随意进出的现象的。”
　　“我的整个人——全部的骨灰都是你的了！你再信不过我，就是信不过你自己了！”关西仰面躺着身子，迅速地闭上了双眼。
　　当体内循环系统彻底关闭的那一瞬间，他终于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淋漓畅快。
　　“我……死了吗？这是哪里？这……就是人死后所看见的世界吗？”
　　“任水，你没死，你是活过来了！”任水一脸诧异地望着眼前的万三千，沉默良久，才缓缓、郑重地问道：
　　“你是万三千？那……那我是……”
　　“你是任水！任水，你从下层绝对维度的那个世界里活过来了！”万三千在一旁解释道，可还容不得他多做解释，任水便跳起了双腿质问到他：
　　“谁让你把我从那里面唤醒的？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等我让你唤醒我的时候你再唤醒我！现在事情正发展到白热化的阶段……况且我对我们任务的结果还没有一点儿头绪呢！你怎么就……”
　　“不是我把你唤醒的，是你自己从下层绝对维度回到相对维度里来的，可能是因为你和关西的意识长时间地重合，所以虽然你现在回到相对维度里来了，但关于关西现在的意识，你还是能够感受得到的……我现在就把它放映出来……”
　　进入索克家族以后，关西在被火化之前，复活了过来，几口饮用水下肚，他的身体也跟着站立了起来，他这一站起来就很不得了了，那个和他做生意的富人现在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关西三下五除二便从他的视线里彻底脱离开了身子，直到几分钟后，那个富人依旧站在原地缓不过神来，他完全没有考虑过，至少是在这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完全没有考虑过该如何应对这种紧急情况的发生，他不知道关西究竟要做什么，更不知道关西到底去到了哪里……直到善恶天平的程序代码出现异常，警报声铺天盖地地响彻索克家族、富人区、再到穷人区，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见证了关西亲手修改了善恶天平的天平刻度，那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全新刻度……几千亿分之一……是的，天平刻度由万分之一瞬间被修改成了几千亿分之一，具体是多少亿分之一，没有人再去考虑这个问题了，只是关西此刻破坏程序代码以及修改天平刻度的动作之娴熟，让人不禁联想起了他与马德龙以及“Z”之间更多的联系……但这些事情在现在看来也都无关紧要了，昔日里不可一世的索克家族，如今在苍茫的大地之上，如一粒细小的尘埃一般，被人轻轻用手一搓，樯橹间便灰飞烟灭，那曾经叱咤风云于白昼及历史之中的索克家族啊——是否还会有人愿意用记忆，去填补它们在史书中这一页的空白！
　　在全新的大时代来临的这一刻，关西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兑现了和那个富人的约定，在自己的身上燃起了熊熊烈火，把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千万富人都困在了自己的身子之外，当那个富人终于看见了自己第一万份骨灰的到来和索克家族的离去，没有人明白他究竟是在遗憾还是在暗自庆幸。
　　“任水，你觉得关西这样做，就真的有意义吗？他这样做了，一切就真的能够如愿以偿吗？”
　　“你指的‘意义’和‘如愿以偿’——即便它们如愿以偿了，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个世界依旧还是会因为失去平衡而显得不公平，富人和穷人之间的落差依然摆在那里，并且这种落差只会越来越大，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后，还会有第二个索克家族出现，或许也会有第二个‘Z’的到来，但这又关关西的什么事儿呢？即便世界无法变得更加美好，但那一切只要真的如他所愿不就够了吗？即便一切都像你认为的那样——毫无意义！”任水埋下了脑袋，他终于如释重负，却又因为孑然一身而倍感失落与萧条，就好像突然卸下了身上几十斤重的指南针，可下一步，又该往哪里走呢！
　　“对了，你刚才说我是怎么从下层绝对维度里回到相对维度里的来着？”
　　“你是自己回来的啊！你看，这是超级计算机计算出的数据分析：你是通过假死状态进入下层绝对维度的；同样，当你在下层绝对维度中经历假死状态的时候，只要符合某种条件，就能够进入到更高的维度中去。不得不承认的是，相对维度和绝对维度之间存在着许多相似甚至重合的地方，如果你觉得你所经历的那个下层绝对维度的世界和我们相对维度里的世界很相似也很正常，它们本身就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不是吗？但它们之间的关系毕竟不是平行世界的概念，所以还是很容易区分开的。当初你从相对维度进入下层绝对维度的时候，同时满足了这几个条件：患上幽闭空间恐惧症、接触宇宙奇射线并在适当时候进入假死状态；而从下层绝对维度进入更高层的维度，我发现你除了患上幽闭空间恐惧症和进入假死状态以外，还必须同时满足于更重要的一个条件：打破时空平衡。关西所处的世界，善恶天平很大程度上也体现了他们那个世界的时空的平衡状态，关西突然极大尺度地改变了天平刻度、改变了社会秩序并凭空地致使索克家族数百人突然消失，一些物质平白无故地从一个世界消失并且并未转化成别的物质，那么这个世界的时空就会出现‘失重’的现象，打个比方，如果正常的世界秩序是一个平衡状况的天平，那么当你一旦致使天平因失重而倾斜到了一定的程度，倾斜后的天平就会产生一个间隙，于是当时空平衡被打破，同时满足于患上幽闭空间恐惧症和进入假死状态两个条件的生命物质，便能够从下层维度进入到上层维度。你在进入关西的世界的时候，我同样观察并分析了下层绝对维度中别的房间——也就是下次绝对维度中别的世界的数据，虽然每个世界不尽相同，但只要满足于我们所提出的三个条件的话，任何下层维度的生命物质都是能够进入到上层维度的。也就是说，任水，只要我们能够让大家患上幽闭空间恐惧症、打破相对维度时空平衡并进入假死状态的话，我们就可以进入到上层绝对维度里去了！那将是一个全新的纪元、一个完全陌生而又新鲜的宇宙、一个我们想都不敢相像的文明程度！”
　　“万三千，看来我们可以和光狼文明重新建立联系了！”
　　“好的，信息已经传输完毕，光狼文明实时获取到了我们所有的研究成果和数据分析。”
　　“他们……他们是怎样的一个表态？”
　　“光狼文明已经让所有人类和光狼星人都患上了幽闭空间恐惧症，并准备好让大家随时进入假死状态……也就是说，任水，他们认可了我们的研究成果！”
　　“光有他们的支持和认可还远远不够啊！要想接触到上层绝对纬度，我们得先搞清楚该怎么打破相对纬度中的时空平衡。你有什么好的主意没有？”
　　“根据文明等级设定，要想从现阶段的文明升级为宇宙4级文明，我们至少要能够完全利用好银河系的资源，至于需要多久才能够升级成为4级文明，以我们现阶段的文明程度还无法计算其结果。任水，这么和你说吧，事实上，我们根本无法升级为4级或更高级别的文明，这成功之几率连千亿分之一都还远远不到，如果足够幸运的话，我们最多能够在可见的未来里，接触到4级或更高级别的文明，但要说升级的话——这话你完全没必要再说了。”
　　“真的很难很难吗？”任水不禁大惊失色道。
　　“那你觉得等上几十亿年的光景，算是很难吗？”面对万三千的诘问，任水沉默着，不再询问更多。他开始承认并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能够见识到4级宇宙之文明，于一个生命个体而言便是无上的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