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极昼纪元（一）

　　“任水，你对人类有信心吗？我是说，你还一如既往地相信人类能够如你所愿地那样帮你见识到更高级别的文明吗？”面对万三千的疑惑，任水却不置可否，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
　　“那至于幽闭空间恐惧症和罗奇呢？你就真的确定它们和宇宙纬度之间能扯的上关系吗？”
　　“我不确定！”任水幽幽地望道万三千：
　　“可我们都是活了这么多年岁的人了，怎么还可以执迷不悟到只为了胸有成竹的十足把握之事而义无反顾呢？你知不知道我多么希望有这么一天，有这么一个人，他突然走到我的面前告诉我，他既不信佛，也不信耶稣，他不相信任何被大众趋之若鹜的集体意淫与所谓的信仰，但他相信有更高级别文明的存在，并通过自己的沉思和直觉把这种神级文明转化成了他自己的具体的信仰和神。即便他的观点其实都是错误的，那我也宁可相信他的信仰和神而不愿去信佛或是信教，任何坚定的信仰不应该是源自于一个或是多个教派的，真正的信仰，应该是源自于一个人他自己对这个世界独有的认识，这种认识，几乎不可能与别人达成共识。最后，我多么希望那个他，也能是我！”
　　“我明白一点了……即便你要做的事情不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但你的这个决定，也绝不会是多余的吧！原先我一直只知道我们是属于这个宇宙的，但这个宇宙，却并不属于我们。但现在看来，这也不能成为让我们屈服于它的理由嘛！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让我给你打个下手，实在不行的话，你发闷的时候身边总得有个说的上话的人，你说是吧？”
　　“我也明白一点了，你对真理，也有了一点渴望！”
　　“岂止是我啊！现在整个人类文明对真理的渴望都已经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啦！”万三千大笑着拍着双手，完全没有一点人类领导者的模样，倒是……越来越像是任水身边的同行者了。
　　“我不刻就要去地球了！”
　　“我跟你去！”
　　“你都还不知道我去那里要干什么呢！你跟去干嘛？”任水打趣着左右摇着头道。
　　“和罗奇的事情有关呗！现在谁不知道，你要去研究那个什么幽闭空间恐惧症呗！我也不知道可以帮到你什么，但我能够确定的事情是，只要我跟着你，就总有一天能够走出狭隘和无知的桎梏。”
　　“你就这么铁了心？”
　　“是呀！铁了心地跟着你！”
　　“铁了心地相信我？”
　　“铁了心！”
　　“那我也向你坦白了吧！我现在也是铁了心地要让自己患上和罗奇当年一样的幽闭空间恐惧症。到时候你可能就会觉得我不像我了，但这才是真正的我。你先别急着纳闷儿！来，跟我去逍遥院走一遭！”任水领着不得开窍的万三千，踏过星河，穿越层峦叠嶂的山脉沟壑和天堑一方的江河海天，最终落地于了彼时的逍遥院遗址面前：
　　“我很早以前就想回到这里来了，并且在早些时候便已经回过这里来过了，但只有此时此刻，我才感觉到自己是真正回到了这里！特别是在这个时刻，当现在的我和往日的罗奇都患上了一模一样的幽闭空间恐惧症的时候……”任水时不时拍打着脑袋两侧的太阳穴：
　　“那种似曾相似的对世界的疑惑和对真理的渴望，让我顷刻间鲸吞了时间和距离，和罗奇铜铃般的四目相望着，不禁共鸣四起。”
　　“可是你现在人为地让自己患上幽闭空间恐惧症，真的不会成为你日后精神颓废、情绪低落、意识淡薄而遗恨终身的祸因吗？”万三千在一旁好心提醒道任水。
　　“即便往后有悔恨，可就现在而言这也是万分值得的事情！你知道吗……我又多么希望你能够知道啊！就在此刻，我在罗奇彼时生存的地方患上了和他一模一样的幽闭空间恐惧症之后还不到十分钟的功夫，我就能切身地体会到一个活人为一个和自己可能有着数不尽、说不完共同话题的死人而悲怀从中起，抚襟长叹息的遗恨之痛了！万三千！我有些话以前同杨帆说过许多次，但目下看来，现在你是最适合听我一诉衷肠的人了！
　　“我记得从我离开双红星来到地球的时候，正是我人生中最百无聊赖的时候！往前看——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该开向何方；往回看——曾经那些像营养元素一样让我赖以生存的亲情已然溘然长逝。我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意识到，一个人只有在失去了至亲挚爱之后，在一场肝肠寸断的痛哭干呕之后，才会真正过上一段这样的日子，一段什么样的日子呢？他会在这一段日子里面：对吃进嘴里的食物味同嚼蜡；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对世间所有的人情冷暖和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理想抱负而不屑一顾。他只会静静地，甚至说是接近于死寂一般地一个人过完这段日子，他会变得不爱与人打交道、变得抑郁、变得寡欢、变得爱思考、变得容易触景生情，默然落泪……总之，在失去至亲挚爱后的一段很长，至少是较长一段时间内，他生命中的一切都将围绕缅怀至亲挚爱和莫名哭泣而渡过，这种时间内的渡过，往往是可以精确到分秒厘为单位的隐隐作痛而漫无目的的。总体来说，这种失亲之痛，就和断臂之痛没什么分别：初始之痛痛得剧烈、遗留之痛痛得深沉。待到伤口慢慢愈合了起来，这个人当然还是那从前的自己，只不过嘛……当我们再看到这些失亲之人之后不难发现，他们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了，他们好像真的是少了一只手臂，又更像是没了生活的激情与往日那种可以自由奔跑在父母身前挥着双臂没心没肺地作乐的资本一样，总之，有爹妈的孩子和没爹妈的孩子比起来，就是不一样。一只鸟儿即便飞得再高再远，然而没有了可以让它围着转的鸟巢的话，那么活着和飞翔对他而言，就再和快乐二字没有丝毫的关联。
　　“所以我慢慢体会到——当然，我是在刚才才完全体会到，原来我们一直是被一种什么东西困进了一个怪圈之内。就说我们平时活着的时候吧，因为无味、无趣、无聊，所以我们便给予了自己精神或是物质上的寄托：我们会为了一个名利双收的未来而工作；为了自己定下的理想抱负而奋斗；会把亲人的健在而作为自己快乐的资本。所以到了最后，我们在这个宇宙中的许多世界里所看见的人，都被名利、信仰、情感牵着鼻子转着圈，所以对于一个人而言，他觉得最重要的东西，就莫过于名利、信仰和情感了！”
　　“难道不该是这样子的吗？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你的信仰和你所苦苦追寻的真理而迈出的小碎步吗？你自己也是你嘴里津津乐道的人类中的一员啊！”万三千用事实和实际行动唤醒道神志不清的任水。
　　“对！没错！我们正是掉进了这样一个怪圈以内！我们只顾着我们眼前这个世界里的真假对错去了，却全然意识不到除了我们眼前这个充斥着真假对错的世界以外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的。说白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幽闭空间恐惧症，我们的思想和我们的肉体一样，或多或少地都被一种形态的东西所桎梏了，所以我们的思想就和我们的肉体一样，只能在一个怪圈范围以内移动，而无法获悉到这个怪圈范围以外的事物，只有打破了这种桎梏，只有等到我们的思想能够自主且自由地游走在漫无边际的宇宙之中的时候，我觉得我们离解释清宇宙空间维度和更高级别的宇宙文明才不远了。”
　　“任水，我万三千就是个俗人！你所言之深沉，我目光短浅，眼下看不明白，你就直接点告诉我吧！我现在到底该干嘛？”
　　“你竟然想跟着我，那现在就跟我来吧！跟我一起患上幽闭空间恐惧症！我说一万句——你听我说一万句，都不如你按我说的来一次得痛快！”
　　“既然你都这么直言了！那就不成问题！”万三千爽快地取来了一片和任水方才吞食过的一样的药物，往嘴里送了进去，在旁人看来，这应该算是对症下药之反面教材——急病乱投医的典范了，毕竟吞食过了这片药物后的万三千，亦同任水一样，瞬间便患上了幽闭空间恐惧症。
　　“万三千，患上幽闭空间恐惧症后，你有什么感受？”
　　“我……我感觉自己突然就被困进了一个什么地方……但我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被困在了一个什么样的东西里……”
　　“笼子！是一个笼子里！一个不会影响我们吃喝拉撒睡，并且让我们能够听见和看见外面世界的笼子里！”任水若有所思地解释道：
　　“记得很久以前，在地球上我就听过不少这样的事情：那又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当人类还需要自己动手种田的时候，有很多为人父母者下田耕种去了，独留下了自己那蹒跚学步的孩子无人照料，便只好找来了兔笼子，把自个儿的孩子关进那兔笼子里去。于是进了笼子的孩子们，照样还能吃喝拉撒睡，照样听得清和看得见周遭的一切，但与此不同的是，他们的世界里的的确确多出了一个笼子来。对于我们而言，其实我们每个人都身处在一个自己的笼子里，这个笼子表面上不会对我们的生活产生影响，但实际上，正是这个笼子，阻隔了我们去接触这个宇宙最真实的一面，我说的意思是——我们在笼子里所听见和看见的世界、宇宙，其实并非是这个宇宙的真相。而患上幽闭空间恐惧症的人，竟阴差阳错地能够意识到这个笼子的存在，这是没有患上幽闭空间恐惧症的人所不能理解的事情——真正意识到这件事情以后，说明我们就已经把我们面前的这个笼子打开了，这种状态，我称之为人的‘开窍’。开窍过后的人，才能够真正接触到这个宇宙最真实的一面。”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和你一样，开窍了？”万三千问道任水。
　　“你患上幽闭空间恐惧症的那一刻，就是你意识到你身处笼子的时候；你意识到自己身处笼子后，这不就把自己身前的笼子打开了吗？开窍过后，人的思想和意识就会打开通往另一个空间维度的道路。”万三千现是满面狐疑地望着任水，慢慢地，他脸上的求知欲望也渐渐不再那么迫切了，他似乎越来越明白任水的意思了，又或者说，他姑且放下了这番迟疑，转而问道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