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作品名称:山路弯弯 作者:延河水 发布时间:2019-06-06 08:15:46 字数:4106
农村人,从早到晚的在地里忙碌,消闲的时候很少,总是放下了锄头,拿起了镰刀的重复着劳动;而时间却不会重复,更不会停滞不前。随着岁月的不断流逝,一晃几年就过去了。这一年秋,旺民已在大学就读两年了。恰巧遇到某航空部队到他上学的大学招兵,旺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经过政审、体检等环节,旺民全部合格,直接从大学里被应征入伍了。这一消息传回村里的时候,人们都说:旺民真憨,放着大学不好好念,却偏偏要去当兵。尔格当兵有盛出息啊,将来要是退伍回来,仍然是打牛后半截的。
对于旺财来说,当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也觉得弟弟旺民是瞎胡闹,放着好好的大学不念,当盛兵啊。忘了自己的大(爸)就是因战争年代当兵负了伤,身上残留着弹片没能彻底取出来而落下了后遗症;从部队回到家乡受了苦,没享受过公家的一分钱就早早地就离开了人世。而今虽是和平年代不打仗了,可以后从部队回到了家,还不是和我一样受苦啊,真是憨(即傻)透了。为此,他专门跑了一趟县城,给已经被留校工作的妹妹翠叶挂了个长途,向翠叶打问了一下弟弟旺民当兵的事情。
妹妹翠叶告诉旺财说:尔格从旺民这一届大学生起,大学毕业后,国家不分配工作了,全靠自己去找工作。现在没有亲戚、没有关系、没有门路、没有钱是找不到工作的,只有揽工或者是回家种地。如果在大学期间当了兵,学校里仍旧给发大学文凭,当兵回来还有工作。或者是在部队里再参加考试,考上军校的话,那毕业后就是部队干部了。
听了妹妹翠叶的话之后,旺财的心里稍微地放下心来。他从县城回到家里,并没有告诉村里的任何人,只向妈妈说了妹妹翠叶向自己所说的话。妈妈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不再唠叨旺民不念大学而当兵的事情了。
旺民在部队里训练了三个月之后,被分在了连队,成了一名雷达兵。到第二年,由于他善于学习,又勤奋好学,经过考试,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军事学校,使他再次到大学里念书学习了。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上的是军事院校。军校里,每个学员,仍像在部队里一样,个个穿着一身笔挺的军制服,带着镶着军徽的大檐帽,显得非常英武。旺民把在部队照的相片和在军校照的相片邮寄回家来了,妈妈拿着旺民穿着军衣的相片,不由地热泪噙满两眶,却不说一句话。而村里人看着相片上英武的旺民,个个赞叹不已:往常不咋么留意旺民,尔格从这相片上看蛮俊样哩,真是人的衣裳马的鞍,旺民穿上这身军衣确实是英武俊样扎啦,只是比他的哥哥旺财稍差些。
自从旺民寄回照片来后,和旺民一起高中毕业在家的赖虎女儿秀秀,隔三差五地就到旺财家来看旺民的相片,并向旺财妈妈要旺民的地址。旺财妈妈告诉她:旺民尔格的地址,她不晓得,要问旺财哩。因此,赖虎的女儿秀秀就红着一张脸,羞涩地向旺财要,旺财将写有旺民地址的信封给了秀秀。秀秀如获至宝,拿上旺民的地址就回家去了。
此后,她再没有到旺财家来,而是在自己家里,给旺民写求爱信。尽管秀秀给旺民写了好几封信,旺民才给她回了一封信。信中告诉秀秀说:他现在是上着军事大学,不是一般的大学。军事大学比其它大学都要严格,不让学生谈情说爱;况且,毕业后,他还要回部队里去,说不定哪一年他会被部队复员回来受苦。所以,他让秀秀不要因为他,而耽搁了自己的美好青春。
赖虎女儿看了旺民给她的回信之后,火热的心情一下子降了下来,整天待在家里,不大出门了,一张脸灰塌塌地;就像得了大病似的,总是唉声叹气地看着旺民的相片出神。俗话说,知儿女莫过于父母。事实就是这样,秀秀自从毕业回到家里这两三年来的喜怒哀乐,怎能躲过父母的眼睛呢?尽管秀秀一直瞒着父母,但也有乱了方寸的时候,现在就是如此。
女儿秀秀的这一变化,赖虎婆姨莲娥觉察到了后,就想尽一切办法地劝慰秀秀:“人常说,不是你的,咋么求都是求不来的,是你的,迟早都是你的。你不要这么折磨自己,放宽心,再不要想旺民了。你也二十多了,是能懂得事的人了。罢了,让你舅舅在县里给你找个工作,我就不信凭你的俊模样,还寻不下一个比他旺民好的女婿。他旺民算个盛?保不准往后从部队回来,就是一个受苦的。你想想,要是你舅舅给你寻到工作了后,你想嫁个受苦的女婿,我和你大(爸)会依你吗?”
就这样,这些天来,莲娥一直这么反反复复地劝慰着女儿秀秀。可秀秀既不言传,也不厌烦妈妈的唠叨,只是坐在炕上不动弹。不过,从脸色上看,已没有前些日子那么灰暗了,而是有了些活泛。
这天早饭刚过,赖虎到县城去了,莲娥又准备到女儿的窑里来劝慰秀秀,不想仍在临安镇工作的胡镇长来了。于是,她热情地把胡镇长让进窑里,给坐在炕栏上的胡镇长泡了杯茶水,满脸喜色地说:“先喝茶,我给你包扁食吃。”
胡镇长喝了口茶水:“不用忙,我已吃过了。准备到县里去开个会,顺便来看看你。”
莲娥“噢”了声,微笑了下:“算你有良心。我也想你了。”说着用她那双勾人的眼看着胡镇长。胡镇长看了眼莲娥,溜下炕栏来,一双手大胆而放肆地在莲娥身上游走着。赖虎婆姨莲娥一边躲闪,一边娇滴滴柔声地说:“不要,不要这样嘛……”
在另一个窑里的秀秀,似乎被妈妈这些天的劝导给化解开了。她溜下炕来,穿上鞋子,到桌子上的一本书里取出旺民的相片,看了看,拿起打火机打着火准备烧掉相片;可她犹豫了一下,又将相片夹进书中,然后低声哼唱起信天游来——
……一更子月儿亮新人上了炕
叫声小丈夫快给奴脱衣裳。
二更子月儿高新人起来叫
叫一声小丈夫你实实间生得好。
三更子月儿明窗子上有人听
咱二人拉谈起叫他们好好听。
四更子月偏西直睡也睡不定
咱们二人打滚龙格趔的他们脖子痛。
……她哼唱到这里,擦去眼角上的泪珠,拉开窑门走了出来。感觉阳光很刺眼,她略微停了一下,来到妈妈的窑门前。突然听见妈妈在“熬、熬、熬”地低声呻唤,觉得不对劲,于是,她从一个破开的窗眼往窑里一看……秀秀就怒气冲天地大声喝喊:“你他妈的是哪里来的龟孙子王八羔子,还不快滚你妈的远远的?”她这么大声骂着猛地推开了窑门。
正在兴头上的胡镇长,突然听到这一声怒骂之后,立马停下来,头也不敢回一下。秀秀妈莲娥面向着窑门外,看见女儿杏眼圆睁怒目而视的站在门口外。于是,顿觉羞愧难当满脸发烧难堪极了。
此时已放开赖虎婆姨莲娥的胡镇长,慌忙撸起裤子灰不溜秋狼狈地夺门而出;却冷不防被秀秀扇了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后,慌不择路地又被院子里的一根木棍给绊了个狗吃屎,鸡屎糊了一嘴慌忙爬起来就蹿出了院子。而赖虎婆姨莲娥则不敢看女儿秀秀一眼,一张脸羞愧地不晓得往哪里放才好,只顾低着头系裤子却不敢言传,并没有看见和听见胡镇长被秀秀扇了个耳光。半晌,秀秀又从口里吐出一句“真他妈的,老了老了,还不要毬眉脸”的话,狠狠地把门掼住了,“咚咚”地离开门口走了。
赖虎婆姨莲娥听见女儿走了后,低下的头才慢慢地抬了起来,就像霜打了的腌茄子一般,灰溜溜地在原地站了一阵儿后,就爬上炕去,躺了下来悄悄地抹着眼泪。从此后,秀秀就像喝喊碎娃娃一般,把妈妈莲娥喝来喊去,或者是破口大骂几句,妈妈莲娥都不敢吭一声。就是在村里人面前,莲娥稍有不顺秀秀意了的时候,秀秀张口就骂:“滚的远远的,一天价咋敢掂着张厚脸皮见人哩?还不快滚远啊!”莲娥只好看看在场的众人,再看看女儿秀秀那张虎着的黑青眉脸,一脸尴尬地神色,不吭一声地离开众人,走回自己窑里去。
对于秀秀如此骂自己的妈妈,村里人都感到意外和吃惊。一向精灵乖巧的秀秀,怎么突然像骂碎娃娃一样骂起自己的妈妈来,是不是没考上大学闲盛得脑子有麻达了?这确实是让人们有些难以琢磨透了。于是,人们就在背地里猜测着、议论着,一哇声地说:秀秀如今骂妈妈的,这大概就是她家祖传的吧?也可能是赖虎打骂娘老子给儿女们教下了。这真是“老教哩,少和哩,烧得馍馍滚跎哩”。
时隔不久,在县交通局当局长的赖虎妻哥,也就是秀秀的舅舅,动用各种关系,给秀秀在柳德镇计生办谋了个临时工作;秀秀立马收拾起行李,离开让她觉着蒙羞了的家和榆树坪村,到柳德镇计生办去报到参加工作了。对于这件事,村里人却不晓得内情,只晓得秀秀比黑皮赖虎还要厉害,母女俩就像一个是老鼠一个是猫。
秀秀到柳德镇工作后,赖虎婆姨莲娥的心中不再受压制了,精神头也活泛了许多,在村里人面前也敢和以往一样大声地说笑了。尽管如此,她无论是在自己家里还是在村里做任何事情,都谨慎起来,再不似以往那么肆无忌惮了。虽然,现在家里只剩她和男人赖虎了,但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子。她害怕自己的一时疏忽,让小儿子也痛恨起自己来;况且,自己也确实不是三四十岁的人,更不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了,而是上了五十岁的人,所以,她收敛了许多。但村里有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老相好,偶尔间背着赖虎到家来,她还是不拒绝的;而年轻的水生,她更不拒绝。不过,她早已觉察到,自从水生娶了婆姨之后,就渐渐地厌烦了自己,很少到她家来了。莲娥想,这样也好,慢慢地自己和水生之间的事情也就了断了。
秀秀从参加工作那天起,就像把家给忘了一般,又好像家只是刻在她心里的一个模糊不清的伤痕,从没有回过家一次。无论是星期天还是过盛节日,她都是住在柳德镇的单位里,不离开柳德镇一步。这并不是她的工作太忙碌,也不是她不想回家,而是她不愿看见她那个妈妈!
对于女儿秀秀自参加工作起,就再没有回家来的事情,赖虎并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他只是偶尔间听到村里一些婆姨说,女儿秀秀在没有参加工作前,像骂碎娃娃一样地骂过妈妈的;但究竟是为什么要骂妈妈的,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他赖虎曾经问过婆姨莲娥是咋么回事,但婆姨莲娥只是吞吞吐吐地说是村里人瞎造谣,女儿秀秀没有骂过自己。为了弄清缘由,赖虎曾去过女儿秀秀工作的柳德镇计生办,委婉地问女儿秀秀。秀秀却告诉他说,自己没有骂过自己的妈妈,而自己不回家里的原因是因为她喜欢旺民,旺民却不喜欢她;她自己也觉得比不上旺民,也配不上旺民,因此她要在单位里干出点成绩来。不然总觉得自己比旺民低下,所以,她要超越旺民,要打掉旺民的嚣张气焰。
赖虎听女儿这么说后,心里也为女儿秀秀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高兴,因而就对女儿是否回家不回家的事情放在了脑后,不再追究了。他从女儿秀秀工作的柳德镇回家后,仍和往常一样,端着黑不溜秋的茶缸子,坐在硷畔那棵洋槐树下的碾盘上,叼着烟;偶尔间扯开他那大呐二喊的声调,吼唱几声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明白的酸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