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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山路弯弯      作者:延河水      发布时间:2019-06-05 08:40:17      字数:5553

  时日进入腊月后,水生婆姨桃花的肚子大了起来,做什么也不那么灵便;整日除过在家里做一些灵巧的零碎活,就是挺着大肚子到旺财家和旺财妈妈啦闲话。最近,水生到离村几十里外的李堡子村给他舅舅家帮忙箍窑洞去了,所以,家里那些逐如担水、劈柴什么重体力活都是水生大大(方言,即爸爸)瘸着腿给帮忙干,而做饭的事情则由水生妈妈来帮着做。可以说,桃花根本不需要做什么事情,像个大家闺秀一般地清闲。
  这天早饭过后,桃花拿着一只刚开始纳的鞋垫,挺着大肚子缓缓地来到旺财家里,一边纳着鞋垫,一边和旺财妈妈啦着闲话。而水生大大(爸爸)瘸着腿,嘴里噙着旱烟锅,一丝烟雾从他脸面前袅袅地向四周飘散开去。他就这么一边砸吧着旱烟,一边掂着䦆头一瘸一拐地离开院子,向村子对面的山上走着。此时,他停了下来咳嗽了几声,将烟锅里的烟灰在䦆头把上磕掉,然后将旱烟袋挂在脖项里,用他那干焦焦的一个拳头捶打了几下自己的腰部,暗自嘀咕:“妈的,这双腿叫我苦了一辈子,可这腰也越来越不争气了。一到这腊月寒天,就疼痛的厉害。唉,盛时和张二一样死去就不用再受这份罪了。”
  提起这瘸腿来,真是前世里造的孽,到这世里得到现报。要不然红天白日的怎会在平日里常行走的山路上跌入山崖呢?还算自己命大,不然并不是只摔断一条腿的骨头,而是直接去见了阎王爷。现在,水生他大(爸)拖着他那条到尔格还没有取掉衔接腿骨的砣铁的跛腿,瘸瘸拐拐地来到一处平缓的山洼,稍加歇息后,就挥动着䦆头,“哼哧哼哧”地砍起了柴禾。
  山洼里,没有什么像狼牙齿、荆条、木竹子等一些硬头的柴禾,只是一些零零散散的蒿柴。再说了,硬柴禾大都在崖畔上生长着,只有像旺财那样腿脚灵活的人才能砍到。他水生大(爸)既上了年纪,加上腿脚又不灵便,是无法砍到的。所以,水生大只能在这样平缓的山洼洼上砍些羊檐子、枝枝、野葡萄蔓子等一些蒿柴。况且,自己也生有儿子,可水生那狗日的娃硬是叫自己和老婆子给惯坏了,懒毬的一点柴禾都不砍;更重要的是根本看不见我的死活。每每想到这些,水生大(爸)就来气,但又能怎样呢?只有在心里暗骂自己前世里没做好事,才会在这世里活受这份罪。
  水生大(爸)一边看着蒿柴,一边这么想着。突然,从对面的山梁梁上传来信天游歌声——
  白天想你沙梁上照到黑夜想你睡不着觉。
  前半夜想你睡不着觉后半夜想你把灯点着。
  前半夜想你吹不熄灯后半夜想翻不转身。
  前半夜想哥哥点了一灯油后半夜想哥哥梳了一回头。
  前半夜想哥哥好心跳后半夜想哥哥睡不着觉。
  前半夜想哥哥枕头哭后半夜想哥哥睡不着。
  白天想哥哥大门上站黑夜想哥哥吃不下饭。
  白天想哥哥像油灯烧黑夜想哥哥命难保。
  前半夜想哥哥闭不了门后半夜想哥哥煽不熄灯。
  白天想哥哥嫌天长清早起等不得太阳落。
  白天想哥哥串门门黑夜想哥哥泪淋淋。
  白天想你黑里梦咱二人缘分怎这么重。
  打倒大树有柴烧我不因为别的为了你。
  没吃没喝我不嫌只要你在我眼跟前。
  满天星星颗颗明我心上只有你一人。
  ……听见这歌声,水生大(爸)略微抬了下头,顺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望去。照见(方言,即看见)对面山圪梁上站着一个头上扎着白羊肚子手巾的老汉,正拉着他那粗喉咙大嗓子在唱。他如同耳背一样,瘸着腿向前走了几步,继续砍着柴禾。然而,他的心里却在嘀咕:“这老汉是谁啊?唱的歌儿咋这么好听,还从来没有听过。但从这粗野的声音中就能听得出来,这个老汉年轻时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肯定是很能骚情女人的。”
  可就是一时想不出是谁。村里会唱这种歌儿的老汉不多,而且自己都晓得,那几个会唱的老汉里,没有一个唱得能让人听见声音就止不住会心火缭乱的。大概唯有这个老汉的歌声,才会让男人女人听见都会毛乱起来,想必这老汉是碾轱辘塬的人。管他哩,自己尔格老了,不中用了,不然就……呸呸呸,胡毬地想什么哩,也不看看自己是个盛毬样子人。水生大(爸)就这样边砍柴禾边想着。
  就在水生大(爸)在山洼里胡思乱想着砍柴禾的时候,旺财已经背着一捆指头粗的荆条“吭哧吭哧”地回到家里了。他放下背上的柴禾,用手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略微缓了口气,将两头黄牛从圈里牵出来拴在硷畔上,抱了一抱玉米秆丢在牛脚前的地上后,才回到窑里。而正坐在炕上和妈妈啦着闲话的水生婆姨桃花笑眯眯地抢先问:“回来了?旺财哥。饿坏了吧?”
  “嗯。习惯了,觉不着多饿。”旺财应着话,边给锅里倒水边问,“水生去他舅家有些日子了吧?”桃花应着说:“快一个月了,估计窑该箍成了。本来想给我姨和你做饭,可我姨说我身子不灵便,硬是不让我给你们做。”
  “就是,尔格你挺着个大肚子,再给我妈做饭,万一出个盛事,叫我们怎给水生交代哩?往后来就和我妈啦啦话,饭我回来做就行了。”旺财已坐在灶前烧着火。桃花听旺财这么说,看着旺财的那双眼睛放着明亮的光泽,微笑着娇气似的说:“我还没那么娇气,不过,我还是听你们的。等把娃生了后,身子灵便了再给我姨做饭。”她说完,眨动了眨动那双眉眼,露出一脸喜滋滋的妩媚神色来。
  旺财一边烧火,一边切菜,偶尔抬眼看看炕上和妈妈啦话的桃花,而总会与桃花投过来的眼光相遇。眼下,虽然是冬季,桃花又怀有身孕,但她那枣红色棉袄外套件大红衫,胀鼓鼓的胸脯上的两个奶头像要蹦出来似的,挺得越发高大了。由于怀着娃,使她无法坐直身子,只能趔趄着或者靠着被子坐,挺着凸起来的肚子。桃花两腿叉开着,那样子好像很熬累似的。两腿间放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等各种颜色的线疙瘩,线头子横七竖八地参差在一起,恰如落在花丛间的彩蝶,似乎要煽动起那五颜六色的翅膀翻飞了。桃花纳着鞋垫,满脸喜气的微笑,桃花瓣似的红晕在她可爱的脸上放肆着;两只会说话的眼睛放射着亮光,一眨一眨地似乎和旺财说着只有他们俩人才懂得悄悄话。
  在一旁侧身躺着的旺财妈,将儿子和桃花的这一细微的举动全看在了眼里,心里不由地暗自嘀咕:难道旺财儿和桃花她俩之间……她不敢往下想了,只瞪着一双病态的眼神瞟了眼儿子,又瞅了眼水生婆姨桃花,轻咳了几声,脸色有些沉地对旺财说:“旺财,夜天(方言,即昨天)栓臣婆姨来看我,说要买咱些柴禾,吃了饭,你就给她送些去。”旺财应了声说:“尔格不晓得她要多少,咋么送,还是等我问罢她要多少后,再给她送也不迟。”旺财妈妈听儿子这么说,“嗯”了声说:“你看咋合适就咋办吧。”
  “嗯。”旺财应了声,将眼光从桃花身上收回来,低头继续做着饭菜。桃花也觉出了旺财妈妈瞅自己那一眼的味儿来,便不再看旺财,将眼神移向手中的鞋垫上来,红着一张脸面,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垫。她又坐了阵儿,见旺财把饭做好了,就溜下炕来,告辞走了。桃花走后,旺财妈妈的脸渐渐恢复心也渐渐平和,她轻叹了声,不再言传。
  旺财做熟了饭,照护着妈妈吃毕饭,拾掇好锅碗瓢盆,走出院子;又抱了一抱玉米秆,放在两头牛的面前来。于是,两头牛摔晃着尾巴,将头埋进带着枯叶的玉米秆间,津津有味地嘴嚼着“刺啦啦”响的玉米叶。旺财看了看两头被自己喂养的肥嘟嘟的黄牛,脸上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欢颜。这时候,水生妈来到了跟前:“这两头牛喂得跟你一样壮实,看着都叫人喜欢。”旺财回头微笑着说:“不喂好咋行哩,我一年种地全靠这两头牛了。嗯,弄盛哩?”
  水生妈微笑着说:“来和你妈坐坐,啦阵儿话。弟弟闲了?”旺财“嗯”地应了声说:“我砍柴回来,刚给我妈做的吃完饭,想再去砍些柴又觉着时候不早了,就准备到村里串串去。”
  水生妈“噢”了声说:“那弟弟可要操心点,不要叫村里哪个年轻婆姨把你的魂勾走了。”
  旺财看了眼水生妈,微笑着说:“看姐姐说的盛话嘛,村里哪个婆姨会稀罕我哩。”
  水生妈笑眯眯地低声说:“这么俊的大小伙子了,和姐姐一般大的婆姨家都喜欢哩,不要说那些年轻媳妇家了。你还这么老咩咩地(方言,即傻乎乎地)咋得了啊。”说完,扭转身走了。她走到旺财家楼门口,回头朝旺财瞅了一眼走进楼门去。旺财看了眼走进自家楼门去的水生妈,转身向村中走来。
  旺财来到村里,村里几个六七十岁的老汉排成一溜地圪蹴在赖虎家东边那向阳的墙根下晒着太阳。而他们身旁却有四个老汉在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悠闲地啦着闲话耍扑克牌,那气氛和欢悦的情景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旺财一样,仍然在那里耍笑着。旺财并没去打搅他们,而是径直来到栓成家楼门前,见楼门锁着,于是,他不得不返身来到几个耍牌的老汉身边,站在一旁看起了几个老汉耍扑克牌。
  然而,栓臣婆姨白红艳此时正在黑娃子妈妈刘爱英窑里,一个人正对着镜子喜滋滋地看着被刘爱英修剪好的那头乌黑发亮的秀发。镜子里,她那张脸越加红润和妩媚了。她理了理额前的几缕秀发,觉着自己是蛮有资格和旺财相好的容颜哩。这一响以来,自己和城里那些女人一样擦抹了油后,眉脸上的皱纹明显地比往日浅了许多,也平展光润了,使她的心情比任何时候都要畅快舒坦。
  白红艳她心里想,自己虽然在年龄上是比旺财大个十来岁,但肯定和旺财是有相好的缘分。这对旺财来说,和一个比自己大十来岁,又是生了三个娃的女人相好,确实有些吃亏。但她白红艳发誓,只要能和旺财相好上,自己决不能让旺财吃亏,想法子都要弥补上。因为自己的男人揽工走后的这一两年来,从没有尔格这样为喜欢一个男人而神魂颠倒过,更没有这么毛乱过;是旺财让自己的心这么乱的,也是旺财让自己心火不停地往起蹿的。
  这些时日来,旺财的影子总是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让自己火热地静不下心来。白红艳这么想着,像旺财这样的男人是轻易不会和除过自己婆姨以外的女人相好的,一旦和哪个女人相好上了,那他就会死心塌地的和这个女人相好一辈子的。现在,白红艳想着这些,仿佛自己已经和旺财相好一般,不由地一阵儿兴奋,双手抚摸了下自己胸部上的一双大奶子,是那么的舒服那么的喜悦,竟情不自禁地轻声哼起了信天游——
  金盏盏开花金朵朵连心隔水想哥哥。
  玉茭茭开花一圪抓抓毛想哥哥想得耳朵挠。
  走着思慕坐着想人多人少没有一阵儿忘。
  灶火不快添上炭想哥哥想的干撩乱。
  远照高山青蓝雾这几天才把我难住。
  单辕牛车强上坡提心吊胆苦死我。
  刘爱英从茅房出来,把院子里几只鸡赶出楼门,然后闭了楼门,才扭身来到窑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打断了白红艳的歌声。于是,两个女人就闲谝起其它的事儿来。
  旺财看了阵儿几个老汉耍扑克牌,觉得没什么意思,就离开回到家里。水生妈妈已回家去了。旺财把妈妈照护好之后,就出了窑门,觉着再去砍柴有些晚了,于是,他就向王怀德家走来。当旺财走进王怀德家院子里时,王怀德和老婆子正在铡草。他们俩人一个压铡刀把,一个往铡刀口塞着谷子杆,便说:“叔,你给咱入草,我来压把。”王怀德微笑着说:“行。你今日个不忙啦?”旺财待王怀德婆姨起来回窑里了,便接过王怀德手中的铡刀把,而王怀德则坐下身来,往铡刀口里塞着谷子秸秆儿。
  旺财一边一下一下用力地压着铡刀,一边和王怀德啦着闲话:“刚刚弄得吃了,再去砍柴不值得了,偷闲到村里转转。”
  “就是,活该干的也要干,可该歇的也要歇歇,不要老是那么不停闲地忙活。”王怀德这么说了句,抬头看了眼旺财,又接着说,“你妈的病就那样了,也治不好了。多亏有你这个孝顺的儿子伺候,要没有的话……唉,你婆姨死了也不短了,听说媒人给你介绍了几个都嫌弃你那个家庭,真不晓得尔格那些女子都他妈的是咋么想的。”
  旺财微微地叹了声,正要说话时,王怀德婆姨拿着一盒烟从窑里走出来,给旺财递了一支烟说:“你以为尔格的女子和我们那阵儿的女子一样啊?不要说像旺财家这种情况了,就是比旺财家情况好些的家庭,尔格给儿子说不下婆姨的人家还少呀。旺财老实巴交的,不像别的娃那样能说会道,尔格的女子家咋会喜欢上哩。”
  “唉,尔格的事情真是颠倒了。老实的人说不下婆姨,日溜打垮地二流子的人倒是娶得婆姨一个比一个俊样。”王怀德这么说着往铡刀口里塞了下谷子秸秆。旺财将烟屁股扔向一边的空地上,用力将铡刀把压下去再抬起来。三个人就这么一边铡着草,一边啦着闲话……
  下山的那条黄土山路,硬梆梆地在麦地边和崖畔上蹦蹦跳跳弯弯扭扭活泼得烦人。往山上行走的人,仿佛是爬行在路上一般,蠕蠕动动地,恰似霜打了的蔫茄子。灰白灰白间镶了条山路弯来绕去的像绞麻花,崖畔突兀峭挺倾斜,崖畔底部的沟渠已变得灰蒙蒙阴淡淡的。
  水生大(爸)瘸着腿背着柴禾小心翼翼地沿路往下走着,那样子就像一个跌跌晃晃背负着东西蹦跶的驴。水生大(爸)下的山来,浑身已累出了汗,就将柴禾放在旁边的地楞上;然后坐在旁边的地楞上,嘴里噙着旱烟锅,津津有味地抽着旱烟,灰白的烟在他的面前袅袅缓缓地向四处飘散。这时候,正在地里捆玉米秆的张老汉,在水生大(爸)前边不远的地方,扯开他那粗沙的破喉咙,吼开了那野里野气的信天游。他唱得偏偏倒倒像醉入了歌里,眉脸也像老铜透出点光泽。水生大(爸)听见,只往前头望了望,磕掉烟锅里的烟灰,将烟袋锅收起来,背起柴禾一瘸一拐地向对面的村子走去。身后那让人听着不由地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歌声,隐隐约约地飘来,钻入耳鼓。水生大(爸)如同耳背一样,继续一瘸一拐地向回走着。
  旺财从水生家出来时,太阳刚刚落下西山梁,山梁上仍然有无数道光亮倔强地射向天空,将半边天空涂抹得光亮纷呈。当旺财站在走向自己家去的分路口看着天边这片刻的余晖时,水生大(爸)背着柴禾一瘸一拐地回来了,于是问水生大(爸):“哪里砍柴了,才回来?”背着柴禾的水生大(爸)停下来,抬头回说:“兔儿洼。你弄盛来?”旺财向去自家的路上走了两步,给水生大(爸)让开路说:“我砍柴回来,没事到村里串了阵儿。”
  水生大(爸)“哦”了声,说着“倒究是人年轻了好”的话,向自己家走了。旺财看着水生大(爸)走去的背影,叹了声,自言自语地说:“哎,老家伙眼看都快入土(方言,即死)了,跛天塌地的还是不停歇地忙活。也不看看村里哪个上了岁数的老汉和你一样地忙哩,就连峰峰大(爸)和张老汉这些比你老家伙年纪小的人尔格都不砍柴了。哎,这老家伙和我一样,生来就是受罪的命。”他这么自语完,向自己家里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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