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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作品名称:山路弯弯      作者:延河水      发布时间:2019-06-04 08:58:05      字数:9173

  眼下,已是秋末冬初了,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而满山遍野都是枯萎了的野草,落光了叶零零散散的各种树木;或者是光秃秃裸露的土地,根本看不到一丝绿色,就像病歪歪的老者失去了往日的精神,到处是一片萧条。
  西北利亚的冷空气不停地从山梁上吹刮过来,让人们顿感冬季越来越近了。这时候的农民们,已没有了春夏秋三季那么忙碌了,大都清闲了下来。但也有闲不住的人,不是骑上“咯吱咯吱”叫的破自行车,或者是挑或者是背;仰或是吆喝着毛驴驮着要变卖的五谷杂粮等土特产,在通往县城的马路上往返穿行。也只有这个时季,通往县城的这条坑坑洼洼的石子马路上,才会显得雍容而热闹起来。
  当然,不到县城里去的人,不是聚集在一起,在村子里靠阳的墙根下闲谝着晒太阳耍扑克牌,就是到山里给家中砍些烧火的柴禾回来。而旺财就是其中一个闲不住的人。他除过到山野里砍柴禾就是照护瘫痪着的妈妈,偶尔间也会到村里去转转,和村里人说说闲话。
  这一天,旺财来到村里闲转,见村里的人很少,一打听,才听村里人说县城正在举行物资交流会,所以,大部分人都去县城赶交流会去了。旺财心里也想去趟县城,到交流会上看看,可又想到,自己去赶交流会,谁来照护妈妈啊。他一想到妈妈,就打消了到县城赶交流会的念头。尽管村里有去过交流会的人提起交流会上的事情时,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唾沫星子四溅,仿佛那热闹的场面就在眼前,叫人就像过大年一般,兴致很高涨。说什么,交流会上有唱大戏的,有卖各式各样从没见过的时髦衣裳和东西;尤其是外地来的歌舞团和马戏杂技团,那真是让人大饱眼福了。歌舞团里的那些男女,赤身露体地只穿件胸罩和三角裤头,奶头子在胸膛上一颤一颤的,屁股蛋子扭捏得跟疯了一样地跳肚皮舞。在场的人一听这话,“哈哈”地大笑起来,有笑的双手抱着肚子弯下腰的,有笑的直抹眼泪的。旺财“嘿嘿”地笑着说:“你个哈怂看的时候,就没有把裤子戳开窟窿了啊?”
  “就是真戳开了窟窿,人家有婆姨给缝补哩,要是你旺财戳开窟窿来,就没人给你缝补了。”
  “没婆姨给缝补,我看就让花儿给缝补一下也能行呀。”粪蛋大笑着刚说完,花儿气嘟嘟地大声说:“滚球远!你哈怂咋价说到我头上了,咋价不叫你婆姨爱红给缝补?”她似乎觉得不解气,又恨声说,“我看旺财这辈子都别想哪个女人会给他缝补了,老实的跟瓷锤子一样,毬也不顶。”
  “哈哈,撞破天了。你也不看看,花儿是给旺财缝补的人吗?人家花儿只给安林和张老汉缝补哩。”
  “那当然。”花儿得意满满地说。
  “那是,谁不晓得你花儿是咱村里的头梢子女人呀,眼高得能瞧得起几个人啊!不要说瞧不起旺财了,比旺财强的人也靠边凉快去!”几个人就这么说笑着,旺财不再言语。站了一忽儿,觉得自己再待下去既没有意思,又使自己更尴尬不堪,就转身悄然地离开了。
  旺财走后,几个人就轮番指责花儿。你咋价说那种话呀?你就敢断定旺财一辈子都娶不到婆姨吗?旺财和你有盛深仇大恨哩,你那么诅咒人家啊?人们这么数落了一通不欢而散,独独留下花儿一个人坐在那里,像个瘪了的气球一般,耷拉着个霜打了似的脑袋,一脸的茄紫色。
  旺财直接回到自家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离做午饭还早,就拿了把老䦆头,来到牛圈里,掏起了牛粪。他把半尺厚的牛粪掏完,歇了阵儿后,又挑上两只筐子,把牛粪从牛圈里担出来倒在硷畔上的粪坑里之后;天已到了正午,于是,他洗了手,动手做起了午饭。
  后晌,旺财将牛圈里没担完的粪便全部担完,又到麦场边沿弄了些散落在地的五谷杂粮的碎秸秆加枯叶,用拉拉车拉回家来,垫入牛圈里去。如是这样,当旺财拉着最后一车往回走的时候,栓臣婆姨白红艳骑着自行车从县城赶交流会回到了村边,看见旺财,就从自行车上下来问旺财:“你拉这是垫牛圈呀?”
  旺财应了声,问:“交流会上人多不多?”
  “多得很。”白红艳一手掌着自行车把,一手理了理额前的秀发说。
  旺财轻叹了声:“一天价在街道里转来转去的不熬累吗?”
  “能不熬累嘛,比干一天活还要熬累人。”白红艳这么说了句,向四周看了看,接着说,“你没赶会去?”
  旺财“嗯”了声不再言语,拉着车子继续向回走着。白红艳刚想再说几句话,见有人走了过来,也打住话茬儿,推着自行车慢吞吞地往回走着。旺财回到家里,把拉拉车里的枯秸秆和碎叶片倒进牛圈,拿铁锨摊平整,当他做好这一切时,太阳已落山了。于是,旺财把两头黄牛从硷畔上吆喝到圈里,给牛倒上草料之后回到窑里,开始做起了晚饭。
  当夜,寒风轻轻地吹刮,使天气有些寒冷。旺财拾掇好家里的一切之后,照护着妈妈睡下,就出了妈妈的窑门。给两头黄牛添加好草料,抬头看了眼西边天际上的月牙。月牙散发着无力的光,被空中漂浮的几朵灰云遮来挡去,使那无力的光忽明忽暗。无数的星星就像缀满天幕上一颗颗晶莹的钉子一般,密密麻麻的,在遥远的天际里眨着无力的眼睛。旺财缓缓地将目光从天空中收了回来,本想到村里去转会儿,但又觉得天气有些冷,打消了到村里去闲转的念头;逐悄然地迈动起轻灵的脚步,向水生家走来。
  然而,他来到水生家,窑内只有水生婆姨桃花一个盘腿坐在炕上纳着鞋,水生却不在家。旺财只好返身从水生家出来,走入水生妈妈家的窑里。水生妈妈见推门进来的是旺财,忙微笑着让说:“快坐炕上。”而水生大(方言,即爸爸)忙从炕上拿起一盒劣质纸烟,抽出一支递给旺财:“上来坐,旺财。”于是,旺财就坐在炕沿上,一边抽烟,一边和水生大和水生妈说笑着。
  再说栓臣婆姨白红艳回到家里,本想不做饭了,因为她已在县城买得吃过了,此时也不饿;可一想到早上烧了不多的火,尔格窑里有些冷,略微歇息了一忽儿后,给锅里倒上水,坐在灶膛前烧起了火;顺便给锅里煮了几个鸡蛋,打算饿了好吃。鸡蛋煮熟后,白红艳把鸡蛋捞出来放到一个小塑料盆里,然后又坐下,给灶膛里填了把柴禾,使灶膛里的火焰照得她那张脸红扑扑的,如同少女被羞红了的脸。白红艳站起身到炕边,伸手到毛毯子下摸了把,觉得炕还没烧热,就又坐回灶膛前,烧了一阵儿火之后,给灶膛里塞了最后一把柴禾,才来到炕前撩起毛毯子摸了下;感觉炕上热乎乎的了,才脱了鞋上了炕。拉开被子,放好枕头,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自己刚能听见的程度,麻利地脱掉衣裳,趴在被窝里,两眼一瞬不瞬地看起了电视。
  第二天早饭刚过,村里就又有许多男女老少大呼小叫,要相跟着到县城去赶交流会了。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穿着出门见人的新衣裳,每一张脸都挂满了喜庆般的神色。有的骑着自行车,带着自己的婆姨和小孩,有的带着自己的或者是别人家的孩子,离开村子,沿着通往县城的石子马路向县城的方向驶去。当然,也有的是全家四五口子人同坐着客车赶往县城的。而张老汉却骑着自行车,带着穿着花里胡哨的花儿,吃力地在路上行驶着。无论张老汉怎么用力蹬车子,就是追不上前边行驶而去的村里人。
  王怀德的婆姨被儿子峰峰带着先前走了,而王怀德却是将院子里的一切拾掇齐整,再把一匹黑红色的骡子拉得拴在自家硷畔上后,才一个人骑着个破旧的“嘎吱嘎吱”响的自行车离开村子。尽管他起身的迟,但半路上却追上了张老汉。
  王怀德是在一个上坡地段追上张老汉的。张老汉和王怀德各自推着自行车,上了坡到平坦的路段,俩人各自骑上自行车继续前行。花儿坐在张老汉后边的自行车衣架上,一条胳膊抱在张老汉的腰身,眉脸上显现着得意的神色,连说话都是娇滴滴的,让人听着有些不舒服。王怀德心里厌恶这个女人,尤其是看见花儿把她那张嘴唇涂抹的红彤彤,如猴子屁股更是恶心;因此,他脚下逐渐加着力,渐渐地就把张老汉和花儿俩人甩在了后边,并故意地大声说:“你两个后边慢慢地来,我先走了。”张老汉用力蹬着脚踏板,额头上已沁出了不少的汗水;但自行车好像有意和他作对一样,就是行不快,他只好就那么用力地向前行驶着。
  自从县城开始交流会以来,赖虎是每天必到的。仿佛他一天不到那个会场里转几圈心里就有所不甘,或者说会场里没有他赖虎,会场子就会缺个豁口。他家虽然有自行车,但自他当了村长之后,无论到哪里去,都是坐车,从不骑自行车,因此,他家的自行车就闲置了起来。当然,他赶交流会,也不和婆姨莲娥一起去,而是独进独出,所以,莲娥只有一个人到县城赶交流会。
  赖虎吃完饭,把碗筷往炕上一放,用他那蒲扇似的大手把嘴巴一擦,将人造革皮包往肩头上一挎,就出门而去。婆姨莲娥立马把锅碗瓢盆洗净拾掇齐整之后,换了身出门见人的新衣裳,对着穿衣镜左右前后地看了看;又将头发拿梳子梳理了下,给脸上擦抹了点增白霜,才出了窑门。她从放置家什的窑里推出自行车,用抹布将自行车上的灰尘擦干净,又给前后轮胎上打满气,觉着没问题了,才锁好窑门,推着自行车走出院子来;然后将大门上了锁,推着自行车来到马路上,不再拖延,骑上车子就朝县城的方向走了。尽管她已经是五十出头的女人了,但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还挺有两下子,一双脚蹬着脚踏板似乎毫不费力。自行车行驶的很快,转瞬就驶离了村子。
  就在人们该去赶交流会的人都走了,没去的人还都在各自家里没有出院子,村子里一下子变得寂然而冷清了的时候,突然,一声变了腔调的喊叫像闷雷一样地在村子里炸响了:“张二死下了,快来人呀!”这一声喊叫的余音还在村子上空里旋荡着;接着就见安存大大(爸爸)赖锁,从张二家硷畔上大呐二喊地拉长了声调呼唤着。
  原来,安存大大(爸爸)赖锁吃过早饭,没事干,就到张二家去想和张二啦啦闲话。不成想,他刚走进张二家院子,就见张二婆姨流着眼泪颤巍巍地走出窑门来,就问张二在家不,张二老婆只会说:“死了,死了,都死了,死了好。”赖锁觉得不对劲,回到窑里一看,见张二脸色灰塌塌地躺在被窝里,伸手一摸,身上冰凉冰凉的;又在鼻孔一探,却没有一丝儿气息,这才明白张二老婆为盛说“死了”的话。于是,他从张二家楼门里黄忙跌跌地奔将出来,扯开嗓子就喊叫村里人来帮忙。可是,村里人大都到县城去了,哪里还有什么人啊。所以,他因为急切,喊声也就变了调儿。
  赖锁这么喊叫了半晌,村里一些没有去县城的人才陆续地从各自的院子里出来,向张二家院里急行。而此时的旺财背着一捆柴刚好到了村中,听人们吵闹说张二死下了,心里一怔,忙把柴往村路边一扔,立马赶到张二家院子里来。
  他一进院子,见院子里已经站着不少的人,但大多数是女人,而男人只有几个。于是,旺财就和赖锁等几个男人回到窑里,相帮着给死去的张二穿好寿衣,在院子里搭了个灵棚;然后,把张二的尸体抬着放在灵棚里支起的木板上后,旺财便向赖锁说了声“叔,你们先招呼着,我回去吃了饭就来”的话,离开张二家,背上自己放在村路边的柴就径直往自己家里赶回。
  旺财回到家里,做得吃了饭,照护着妈妈方便了后,将窑里所有的一切拾掇好;然后把两头黄牛拉出牛圈来,拴在硷畔上,向妈妈说了声,就急急火火地往张二家赶。他刚到村中,正巧遇到栓臣婆姨白红艳也要到张二家去,因此,俩人相跟着边往张二家走边说着话:“你也到张二老汉家去呀?”
  “是哩。”旺财应了声。
  “正好,咱两个一撘里去,我一个还有点害怕。”
  旺财微笑了下说:“活人你都不怕,一个死人有盛好怕的?没想到嫂子你这么胆小。”说完,旺财偏头看了眼白红艳。
  “怕死人就是胆小啊?我再胆小也没有你个男人家胆小。”白红艳这么说了句后,偏过头冲旺财妩媚地笑了下,那双大眼睛眨动着又说,“我还以为你是响当当的男子汉,不成想你连个女人家都不如,胆小的竟然不敢到嫂子家来串门儿。”
  旺财接过话说:“不是不敢,是我确实忙啊!”白红艳听旺财这么说后,抬眼看了看四周,逐接过话头微笑着低声说:“你是忙啊?你是怕嫂子把你给吃了才是真的。”俩人说着话走进了张二家院子里。
  此时,人们已经被赖锁安排着各忙各的事情了。一些婆姨家正在缝着孝衣孝帽,而几个男人中,被赖锁安排了一个到县城去买东西和叫村里赶会的人去了,其余几个男人却在劈柴禾、挑水,给院子里盘锅灶。旺财也不等吩咐,拿起一把大板斧就破起柴来。当然,白红艳已经加入到了缝孝衣孝帽的行列中,和那些婆姨们一边缝着一边低声闲话着。此时,张二家院子里虽是一片忙碌,但每个人的眉脸上都是灰塌塌的,没了往日的笑容。好像整个院子里都因张二的突然离世,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就连空气也似乎凝固了一般的沉闷寒冷。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氛围中,人们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张二的儿子张来顺。眼下,谁也不晓得张来顺如今在哪里,更没法子去寻找。大伙心里都清楚,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他生病了的时候,就需要有个儿女来伺候;尤其是当这个人像张二如今死的时候,更需要有个儿女来送终行孝。这就是俗话说的“人留儿女草留根”的哲理所在。而本来有儿子的张二,如今因儿子来顺媳妇的死和儿子来顺的疯癫却成了无儿无女的人。眼下他死下了,村里人要是不管,还能有谁来管这事?想起这事,再没有人性和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也不会无动于衷,更不会在这种场合里欢笑与歌唱。
  张二没下(方言,即死了)的第二天一大早,村里没有了像往日一样大呐二喊般的说笑声,也没有了喊叫着要相跟着到县城赶交流会的声音,更没有了嚎叫似的歌唱声。全村人仿佛跌入冰窖里而被冻僵了似的,人们一下子都没有了往日的好心情,似乎张二的死,让全村人的心中都产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切和沉痛。人们心里都清楚,张二的儿子张来顺,尔格不知他在哪里,更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张二尔格也死下了,还得村里人埋葬,而张二老婆子现在也成了一个蚩得像哑巴似的老太婆,往后还不是要村里人照护嘛。如果张来顺没有疯癫,还好好的在家里的话,张二老夫妻俩总有儿子来顺照护着,可尔格……唉——
  当然,黑皮赖虎也没法再到县城去赶会逛街了,因为,他是一村的村长。尔格无儿无女的张二死下了,将咋样埋葬张二的事情还要他这个村长安排一切事宜哩,他咋能不理不睬呢?这一点,赖虎心里比谁都明白。如果在张二这事上,他不管的话,村里人就更会骂他赖虎不是人,连他祖宗八代都会让村里人给骂断根不可;更何况张二儿媳妇的死因、儿子来顺的疯憨,都与他赖虎这个村长有着关联。尽管计划生育是国策,是任何人都无法违抗的,可千不该万不该当初自己头脑发热,竟将胡镇长他们带到一个娃也没生过的来顺家里去。
  赖虎心想,如果自己当初不带人去抄家逼迫来顺婆姨到医院结扎(绝育手术)的话,来顺婆姨就不会死,来顺也就不会成了憨憨。唉,不管怎样,事情早已发生过了,后悔也来不及了,眼下要紧地是得领料着村里人,歪好把死人张二给埋了,才是正经事。他想到这里,第一个早早地就来到张二家里,等待着村里其他人的到来。
  赖虎趁村里其他人还没来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走进灵棚,双膝一软,就跪在香案前的地上。燃化了几张纸钱,点着几柱香,祭奠了些酒液,然后虔诚地给张二磕了三个头之后;又从自己身上掏出过滤嘴香烟来,抽出一支来,点着了,放在香案上:“老哥,抽支烟吧。”这么说了句,才从地上爬起来,坐到灵棚外边的凳子上去。
  村里的人们陆陆续续地进入张二家来后,赖虎安排了八个人去挖墓,俩个人到县城置烟酒和面粉蔬菜等所需品,其余的人忙其他的事情。安排好后,人们就开始各忙各的,谁也不愿多说一句话。安存大(爸)赖锁走到弟弟赖虎跟前,压低声提醒赖虎说:“得买条猪回来。”赖虎用他那双三角眼把哥哥赖锁一瞪:“买盛猪哩,你花钱呀?就这些村里都要花不少钱哩。”
  “我是为你好哩,你爱买不买,想着弄去。”赖锁重重地说完,到一边去忙活了。
  赖虎站在那里想了想哥哥赖锁的话之后,觉得哥哥提醒的对,不管怎么说,自己是有愧于张二一家人的。现在张二死了,就得村里埋葬,自己又是一村之长,何不借此机会弥补一下自己的过错?反正这钱不是自己一个人出,而是全村的人出钱哩。村里的钱也是大伙的钱,这就是拿着众人的东西为人,替自己脸上贴金。至于村里没钱了,还不是向众人分摊吗?这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事情。他想到这里,于是叫来水生,让水生带两个人到县城去买烟酒蔬菜等要用的一切东西时顺便雇班吹鼓手来,然后又叫侄儿安存带上几个人,开上三轮车出去买条猪回来。于是,这几个人先后离开张二家院子去办该办的事了。
  安存从秋收的大忙季节回家来后,一直在家,况且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冷,大部分的工程都停了,所以,他就再也没有出去揽工,而是在家里替换了婆姨红红拦着羊。这样,红红就闲在家里做一些针线活,再不用爬山溜洼地拦羊了,倒也落得个消闲自在。因此,在这一段日子里,她隔三差五地到旺财家去闲转;顺便将男人揽工不在家时缝好的两块羊绒被子和一件羊羔皮棉袄送给了旺财家,让旺财妈妈冬季好盖着暖和。还思谋着等男人安存不在家的时候,再给旺财妈妈缝两条羊羔皮褥子,反正尔格羊绒羊皮不值钱。前些日子趁着给安存父子和女儿做鞋的机会,给旺财也弄了双羊绒棉鞋正在做着。今日个男人要在张二的事情上帮忙,她又不得不拦羊了。所以,在快要晌午的时候,红红赶着羊群出村拦羊去了。安存回到家里,婆姨红红已经拦羊走了。于是,他开上自家的三轮车,拉上和他一同去买猪的几个人,到别的村买猪去了。
  在埋葬张二这天一大早,天气不仅阴沉沉的,而且比往日还要寒冷,让人感觉一出窑门就会被冻憨了(傻了)一般,木木纳纳的。但是,不管天气有多冷,该忙碌的人们仍然在忙碌着,闲着的人却围拢在院墙根的一堆燃烧的火旁,一边与吹鼓手们闲谝,一边烤着火。当全村人和张二的亲戚们都吃毕早饭之后,村里的八个青壮汉子就抬上张二尸体的棺材,跟在吹奏着哀乐的吹鼓手们后边离开张二家院子;使一队为数不多的披麻戴孝的人,在斯斯艾艾地哭泣声中,沿路向村子对面的山梁张二家祖坟而去。
  就在人们刚把张二埋葬停当,即将往回返的时候,阴沉的天气突然像再也抑制不住了一般,竟然淅淅沙沙地下起了冰凉冰凉的细雨来,而且一阵儿比一阵儿大。于是,一些年轻的小伙子便不顾山上蜿蜒的路面陡而滑了,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往山下奔将起来。只有那些穿着孝服的男人和婆姨女子以及村里年纪大些的人们,却不敢在这样的山路上奔跑,只好迎着迷迷蒙蒙往下落的细雨丝儿,慢慢地往山下行走着。而留在村里的人们,当开始落下雨星儿起就忙碌地在张二家院子里搭起了几个帐篷,等待着埋葬张二的人从坟地回来后开席。
  埋葬张二的一行人冒着稠密如织的细雨下得山来,已经如同一个个落汤鸡般陆续地向村里走回。村里的那些相帮们先到自己家里换了身干衣裳后,才来到张二家院子里;而张二的那些亲戚们自备有干衣裳的换去了湿衣裳,没有带有多余衣裳的只好穿着湿衣裳在吹鼓手燃起的火堆周围烤着。此时,管事的人喊叫着开席了,人们闹哄哄地挤进几个帐篷里,争抢着座位。
  就在人们在唢呐的吹奏声中吃着酒席的时候,一声“姑姑,你这是咋啦”的变了腔调的女声,从张二家的窑洞里传了出来,人们你看他,他看你不晓得又发生了盛事时。窑内又传出了哭哭泣泣的声音:“姑姑呀,妗子啊,你老怎这么想不开呀——”听见这样的哭唤,人们的心里往下一沉:完了,张二老婆也死下了。
  是的。就在埋葬张二的人们走了后,几天来如同哑了的张二老婆觉得自己再没法活下去了,还不如跟着老汉去,到另一个世界里做伴去,歪好还有个照应。于是,她趁留在家里做事的人们不注意的时候,翻找出早买回家来的几包老鼠药,流着眼泪,偷偷地将老鼠药灌进了自己的肚子。也许是老鼠药买回来的时日长了,或者是老鼠药的药力弱,尽管吃了十来包,但药力直到现在才产生了效力,所以,才会出现悲剧的再次上演。
  一时间,人们手忙脚乱了起来。正在吃喝酒席的人们停止了吃喝,吹鼓手也停止了叽叽哇哇的吹奏,坐在火堆周围烤着湿衣裳的人们都在低声嘀咕着:“这老婆子要死都不挑个好日子,偏偏要在这雨淋磨叽的天气里寻死!”管事的王怀德给村长赖虎说了叫人们拾掇酒席的桌椅碗筷,以及重新搭建拆除了不久的灵棚等事项。于是,村长赖虎黑青着一张驴脸,大呐二喊地叫了几个人做这事;又让几个人做那件事情,整个院子里的人们就像昏了头的蚂蚁,忙乱成了一团。
  迷迷蒙蒙的细雨下了一后晌和一夜,到第二天,雨停了,但天空里仍然阴沉沉的,没有要晴的意思,仿佛阴的更重了。寒风“呜呜”地鸣叫着吹打在人们的脸上,使人们感觉脸面上如同被刀割一般冷飕飕火辣辣地疼痛;但更叫人们心里沉痛的是,张二这一家人从此就算在村里消失了。趁着埋罢张二的摊场,也趁着张二家的亲戚六人还没有离开,榆树坪村的人们在总管事的人和村长赖虎的安排下,又忙活了三四天的光景后,才将张二的老婆给埋葬了。尽管如此,村子里仍然有一种悲凉而死气沉沉地氛围持续和笼罩了好多天后,才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氛围。
  埋葬了张二老婆子的当日夜里,阴沉了几天的天,像再也抑制不住了一样,再一次不断线地涌流起了淅淅沙沙的泪水。这场秋末冬初的细雨接连下了两天一夜之后,才像流干了眼泪一般,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来了,但天空仍旧阴沉着,丝毫没有褪去它那层灰蒙蒙颜面的意思。而此时的村子和山野里往日密布的那层灰尘早已被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了,到处弥漫着清新的气息。但张二家的那些亲戚在埋罢张二老两口后,都陆续地返回去了,使张二家院落里顿时空无一人,显得更加的惨然和落幕。而村里的人们都因这一变故而无心做事,只有聚拢在一起到某一家窑内玩耍着扑克牌。但他们再不像往常一样叫嚷欢笑,而主要谈论的话题就是张二一家人的事。那些女人们也是聚拢在某一家窑内,一边各做各自的针线活,一边谈论着张二一家人的悲惨事情。
  长年累月地生活在陕北这块神奇土地上的人们,总是这样,村子里不管谁家出了什么大事小情,或者是谁家的儿子娶到了婆姨,谁家的儿媳妇对老人孝顺与不孝;仰或是谁家的老人死了,埋葬的好与不好,总要在茶余饭后谈论许久的日子之后,才会在人们的脑海中淡化殆尽。如今,榆树坪村张二一家人的悲惨之事,自然而然就会让人们谈论许久的日子了。也许只有这样,人们才觉着不枉他们在一个村里生活过。何况像张二一家人的这种让人痛心的事情,在方圆几十里地或者说是方圆几百里地的所有村子里,尤其是在现在的年代中,还是破天荒的第一家。这怎能不叫人们在心里深深地扎下根,又怎能让人们一时半会儿就忘得一干二净呢?但同情归同情,谈论归谈论,忘掉与忘不掉,又能怎样呢?
  这天早饭后,闲不住的旺财把一切拾掇好之后,站在硷畔上,望着村子对面的山圪梁和山洼,心里有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压抑和难受。他不晓得自己怎么突然间会有这种情绪,也许是因为张二老夫妻俩到死都没能见上自己唯一的儿子来顺,或者是因为别的,总之,他的心情似乎很低落。唉,旺财叹了声,人生来就是这样一副贱骨头,忙碌的时候还不觉得有多熬累;可一旦闲下来,反倒觉着比干着活还要难受和熬累了。他旺财就是这样,此时感觉心火缭乱,无所适从。
  旺财在硷畔上站了阵儿,抽了两支自卷的旱烟,就返身回到院子里,挑上两只空水桶来到村中水井。先给黑娃子妈妈刘爱英家里挑了几担水后,又挑上两桶水才往回走。如是这样,他将家里所有的水瓮都装满水,又给灶上的一口大锅里倒了大半锅水,才放下担子和水桶,然后,坐到灶前烧起了火。当锅内的水烧热了后才站起身来,找来洗衣盆和妈妈穿脏的衣裳及被套与床单,“吭哧吭哧”地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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