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楚玉州醒来

　　柳子湖村山环水绕，自然景观得天独厚，今年，镇政府确定该自然村为新农村建设点。
　　听说要搞新农村建设了，这是企盼已久的事，村民是可着劲地高兴，但具体落实时，涉及到各自小利益，又寸土必争，寸利不让。
　　作为项目挂点领导，廖仲元副镇长天天开群众会，说得口干舌燥，结果各说各的理，意见难统一，群龙无首，闹得规划、设计、修路、拆旧房等无一项能落实，工作寸步难行！气得廖副镇长直喊：“他娘的，真是晦气，晦气！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个村子！”
　　群众对他的埋怨和牢骚，充耳不闻，心里却计较：哼，光说提高觉悟，补钱给我啰，我自然就肯拆了。我觉悟就这样，咋啦？
　　上午，市电视台记者扛着长枪短炮，来冷富贵的“虎啸岭富贵天然养猪场”做一期节目。柳仲元陪着送到现场后，做了个简单的介绍，后期节目的制作，自己也不懂，有县电视台记者陪着，没管了，就离开了。
　　今天的走访对象，是柳子湖村的老党员、贫困户楚玉州。这是最后一户了，走访完了，就全覆盖了。尽管有些贫困户，事多事杂，已走访了三四次，或许还要反复走访，好歹有个谱、有本明白帐，心里踏实多了。
　　楚玉州是前年秋季到后山砍柴时跌了一跤，从山坡滑落，滚进渠道，落在一堆泥巴上，手脚都没什么大碍，单是把脑子摔成了一根笔直的扁担，再也拐不了弯，记不起事，认错人是常事，经常是刚放下饭碗，又喊孙子送饭来，有时回家的路都不记得。
　　走访前，事先通知了他的家人，交待不要外出。楚玉州听说第一书记要来，起先有些激动，知道要扫地迎客，叮嘱家人里里外外洒扫，自己也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过后，自己先忘了，东西乱摆乱扔起来，折腾了一会儿，大概是累了，背靠在屋前的一棵苦槠树，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见烂肠子似的渠道，倒扣在地上的箩筐，断了半截把柄的锄头，悠闲迈步的公鸡……熟悉的物什，引导着他从混沌里爬回光亮的世界，楚玉州迷迷糊糊醒了，咧咧嘴，打了个呵欠，自言自语道：“天亮了哒！”两手顺势向身边一摸，想起身，只摸到一片空，又感觉屁股硌得生疼，而头顶，树叶繁茂的，竟是一棵树，巴掌大的叶子一张张向天摊开。
　　楚玉州终于回过神来，这不是在床上，是在家门口的苦槠树下，但又想不起是啥时从屋里走到树下来的，感觉有鼻涕快要流出来了，正想用衣袖子来擦，发现穿了件新衣裳，一时又舍不得，捏着鼻子，使劲擤了两下，擤出来一长条鼻涕，手臂有些发酸，连鼻涕都甩不动，顺手擦在身后的苦槠树的老脸上，哆嗦着起身，正准备回屋。
　　“楚老！您好，是楚玉州同志吧！”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楚玉州同志”四字格外清晰，倍感亲切，楚玉州身子顿时定住了，忽然想起第一书记来走访的事情！
　　楚玉州慢慢悠悠转过身，望见村支书与一俊后生迎面走来，后生一脸灿烂的笑，老远就伸过手来，听他又喊了一声：“楚玉州同志，您好，我们来看望您老来啦！”
　　“谢谢同志，谢谢同志！”楚玉州的手微微颤抖，感激地叠声称谢。四手紧紧相握。
　　此时，屋内出来一后生，倚着门框，惊喜地大喊道：“爷爷！你醒过来啦！”
　　“孙宝耶，大白天的，说胡话嘞！爷爷不醒来，那不成了说梦话？真是的！”楚玉州疼爱地白了孙子一眼，感觉孙子的话，没头没脑的，却是一脸笑意，眼里蓄满慈爱。
　　“真是奇迹嘞！真是奇迹呀！老天爷啊，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被唤作孙宝的后生，欢天喜地，蹦跳起来，嚷着喊着，喜极而泣！
　　转而又望向两位书记，感激万分道：“谢谢两位书记！谢谢！嗳呀，是你们，是你们让奇迹出现！哦，对了，一定是组织的召唤，让我爷爷醒过来的，爷爷是老党员，一直跟着党，爷爷最相信党了！”
　　见到此情此景，楚玉州才渐渐想起自己糊涂的事，感觉自己真的像是睡了很久很久，直到听到有人呼唤“楚玉州同志”，才从沉睡中清醒过来！
　　算是机缘巧合吧。早些天，柳仲元听过楚玉州跌坏脑子的事，因一直没能抽出时间来看望，有些愧疚，而龚卫国远远指着树下一人说，那人就是楚玉州，而见他却起身，竟往家里去！柳仲元以为楚老不想见自己，急了，赶紧热络地大声喊，打着招呼呢，多少有些补过的意味！没成想，一声“楚玉州同志”，竟然唤醒过来，也太匪夷所思了！
　　龚卫国握着楚玉州的手，激动地说道：“老楚啊，终于醒过来了，可喜可贺呀！看样子，党内还是称同志好啊！还是称同志好啊！”他作为旁观者，目睹和见证了奇迹，而个中缘由，尽管不可思议，但可以笃定，这绝对是一种神奇的力量，是对“同志”超乎寻常的认同和渴望，在机缘巧合下，一声呼唤，便醒转过来！
　　有时真叫天意难测，造化弄人。清醒与糊涂，看似一线之隔，却有如天堑！自受伤起，楚玉州家人四处求医问诊，几乎耗尽家财，却毫无起色，已经打算放弃了。谁成想，今日，喊一句同志，醒了！
　　楚玉州清醒过来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村子，村民纷纷前来看望。楚玉州合家上下高兴啊，拿出家里最好的，来款待探视的村民。尤其是为招待好“功臣”柳书记，又是杀鸡宰鹅，如过年一般，好不热闹。
　　为慎重、小心起见，柳仲元与龚卫国都劝楚玉州不可过于兴奋，目前宜清静，静养。楚玉州也是分外珍惜，放手让儿孙去张罗，自己平复下来，到卧室里翻出自己的老式刮须刀，找块磨刀石，慢慢细细小心地磨，做得很认真，一丝不苟，磨完后，用拇指面试了试刀锋，满意地点了点头。孙子早已替他打来热水，放好毛巾、香皂。楚玉州仔仔细细替自己修脸，刮胡子，一番收拾下来，人清清爽爽的。
　　楚玉州望了望镜子中的自己，也看到镜中站在自己身后那一双双关切的目光，又看了看自己的眼神，笑了笑，平淡而坚定地说道：“应该是没问题了！”
　　为了庆贺，楚玉州家摆了三桌酒席。廖副镇长、罗熙也被请了过来，与柳仲元、龚卫国同一桌，外加村小组长、会计、保管和楚玉州，刚好八人。为谁坐首席位，柳仲元与廖副镇长俩人谦让了半天，最后还是廖副镇长一句话：“柳书记，我看呀，你可是一员福将，由你来坐首席，也承望你为大家，带来更多好运和福气嘞！”
　　楚玉州微微一笑，点头表示认同。柳仲元不好再矫情，望着楚玉州，真诚说道：“楚老，今天是您的好日子，您年岁又高，又是东家，来来来，咱们一起吧！”硬是将楚老按在首位。于是，八仙桌上，楚玉州左位，柳仲元居右，众人依次落座，也不拘什么礼节，畅饮起来，那场面，比生儿嫁女娶媳妇还要热闹。
　　席间，楚玉州的孙子跑来敬酒，柳仲元笑道：“还是爷孙俩亲、贴心咧！对了，你是怎么发现爷爷醒过来的？你不喊这一嗓子，当时我还真没发现呢！”
　　“起先，我只是觉得爷爷的神态，太正常了，直至看见爷爷的眼睛不再混浊，不再空洞，里面有很久很久没见到的慈爱，我才百分百确定……爷爷真的是醒过来了！”说到此时，被称作孙宝的又欢喜地哽咽起来，抹了把热泪，猛然抬头，望着柳书记和众人，以一种异常坚定的语气大声说道，“我要申请入党，我想加入中国共产党！”
　　“好！”只是片刻的迟滞，柳仲元、龚卫国异口同声应答道。
　　罗熙嫌自己慢了半拍，赶紧补充道：“欢迎！欢迎！我来做你的入党介绍人！”
　　龚卫国听了，赞许地看了罗熙一眼，又动情向众人说明道：“楚老是我的入党介绍人，喝水不忘挖井人，那，我也做你的入党介绍人！”
　　“为啥想入党？”柳仲元想到关键问题，突然问了一句。
　　“像爷爷一样，心里装着大家呗，为村民做好事，排忧解难呗！说不好，见我行动呗！”后生有些局促，最后表态道。
　　“好！这叫传承，薪火相传啊！”柳仲元叫了一声好，并带头鼓掌。众人集体鼓掌。
　　柳仲元又转身握着楚玉州的手道：“楚老，不，楚玉州同志！祝贺你，也谢谢你，教导有方，培养了这么个好苗子，红心向党啊！”
　　楚玉州也站起身来，动情却平静地说道：“说实话，我醒过来，收到的最好礼物，也是最好的祝福，就是我孙宝的入党申请！”顿了一顿，望向所有来宾，大声道，“还有一事，我考虑好了。孙宝，你想入党，空口说白话，不行。我宣布，我家自今日起，退出贫困户！孙宝，你去将门口挂的结对帮扶的牌子，替爷爷摘了！这就作为是对你入党申请的第一道考验吧！”
　　“好！遵命，爷爷。不，同志！”孙宝兴奋地敬了个礼，转身跑到大门口卸牌子去了。
　　望着这一幕，村民心中有杆秤啊：大家争贫困户，楚玉州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退出贫困户！还作为孙子入党的第一道考验！
　　参加酒宴的人不由纷纷站了起来，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以此表达自己的敬意，而且掌声越来越大，众人的眼眶都湿润了。
　　柳仲元极力控制情绪，向楚玉州真诚说道：“楚玉州同志，今天，是我入党以来，接受到的最生动的一堂党课！您在平凡中，彰显伟大，展现了一个共产党员的风格。作为党员、作为干部，走得再远，都不能忘记来时的路，不能忘记为什么出发，不能忘记入党誓言和承诺，不能忘记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的初心和使命！谢谢您，祝您健康长寿！也祝我们伟大的党、伟大的祖国，健康长寿！”话音一落，全场报以更加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