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品名称:山路弯弯 作者:延河水 发布时间:2019-06-02 17:03:15 字数:6077
王怀德自开春因计划生育的事情被胡镇长撤掉村长后,心情倒畅快了起来。按他的说法是,当村长既不挣一分钱,还耽误自己种地的事情;既出力还讨不得好。镇政府不管你农忙还是农闲,叫你去开会就得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开会,一年两三回的植树造林大会战,你村长即使不干活也得天天到场,稍有不顺意,挨骂受批评那是家常便饭般的处罚;重一点就会被撤掉不说,还要在众人面前做检讨。真是“掌柜的打了瓮,两头都有用;伙计打了瓮毬头子(方言:即臭骂)挨一顿”。
尤其是没有经济来源的村子,当村长简直就是受气筒。有钱的村子,当村长虽说好些,但也遭村里人的骂。总的说来,当村长就像风箱里的老鼠,是两头受气而讨不得好的活。既要受镇政府那些官老爷的气,还要挨村里人的臭骂。这计划生育的国策,好是好,可老百姓接受不了,像黑皮赖虎那样干,说好听的是执行公家政策,说不好听点就是做缺德事哩。要不然,来顺家婆姨,谁都晓得多少年来都不生养,好不容易怀上个娃,还被哈怂赖虎带着胡镇长硬是把人家给折腾到医院里做手术;结果是不仅娃没保住,连来顺婆姨也死了个冤枉,而来顺又变成了实实的憨憨(方言,即傻瓜)。唉,尔格只是可怜了张二这老两口子了,独苗儿子疯了,儿媳妇屈死了,孙子也没了,更是绝了后断了香火!
这也难怪王怀德心情好了,起码他没有做下这种断人子孙的缺德事。冲这一件事来说,王怀德的村长被撤掉似乎是件大好事哩。按王怀德的说辞,就是在他当村长的四五年里,他自己不管是怎样挨镇政府的批评和挨村里人的臭骂,可村里人没有遭受过盛坏事。可自从赖虎当了村长后,村里人没遭受祸害的实在是很少。谁家的鸡和鸭没被抓走送给县乡上来的人?或者就是被填进了来村里的那些官老爷们的大肚子?还有养羊的几家人的羊,又有谁家的羊没被强行拉走吃掉过?
王怀德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中等的个头,四方型的脸面上嵌着两只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儿明明亮亮,显现出他具有一副精明强干的气魄。
王怀德尔格和村里人一样,整天在自家地里忙活,再也不用担心干活的时候突然被镇上给叫走了,也不再担心被村里人指着脊梁骨骂先人骂祖宗八代了。他尔格是一身的轻松满心的畅快。在地里营务着庄稼,不时地和旁边的人啦话,或者是爽朗地开怀大笑,偶尔间也会吼上几句信天游的歌儿。尽管他的嗓子有些低沉,唱得也不怎么好,但他还是很开心地唱着;
沙梁上白草风沙埋不因为看妹妹我不来。
山又高来路又远好骡子好马得几天。
三十里五十里不算远紧一紧马镫加一加鞭。
三十里明沙二十里水五十里路上看妹妹。
……
“嗬!你这家伙,不当村长了,倒高兴地唱起来了。”从玉米地里走出来掂着锄头的张老汉,站在地圪棱棱上微笑着说,“来吧老弟,到这儿歇阵儿,吃根烟(抽支烟)吧。”
王怀德抬起头来,“哈哈”的大笑说:“受苦人不唱怕个毬啊。”说着走出自家的花生地,爬上地棱子和张老汉一起坐在地圪棱棱上;一边抽烟,一边啦着闲话,“说句心里话,我早就不想当那劳什子村长了,尔格被扯掉正顺我的意了。”
“算毬了吧,你是嘴里不说心里的话。谁不晓得当村长能捞到油水(好处)呀。”张老汉吐出一团烟圈来说,“你看黑皮赖虎,以往还多少种些地,尔格连一䦆头的地都不种了。”
“咱没那种空里雾里吃的本事,只会实打实地在土疙瘩林里刨着吃。再说,用别人的血汗来填饱自己肚子的事,就是打死我都做不出来的。”王怀德吐了口烟,看着向四处飘荡的烟雾接着说,“你也清楚咱这个穷村子,哪有来钱的地方?不像人家城边的那些村子,靠着卖地皮来钱。那些村里的村长,那才是财大气粗不说,还有油水(好处)捞。咱们这穷村子,嗨,自己不往进贴就算好的。”
“你当了这几年的村长,你还不清楚?尔格就这世道。”
“不管盛毬世道,还是以老为实,本分做事,不是自己的东西不拿不占,心里也踏实。”
“对着哩。你听说没?黑皮赖虎这阵子睡不好觉,半夜里常常梦见来顺婆姨披头散发,满身是血地追撵着打骂他哩。把个狗日的怕地跪下跟磕头牛牛一样直祷告。”
“这就叫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赖虎做了那些亏人事还少嘛,难怪他会有那样的梦哩。”王怀德说完,扔掉烟屁股又说,“不管盛时候,人还是把心眼放正的好。”张老汉说着“这倒是实在话”的话,又从上衣袋里摸出两支廉价的雪茄烟,递给王怀德一支,自己点燃了一支。深吸了一口吐出烟雾来接着说:“人活着只要心眼正,本分有骨气,不管是穷还是富,那才算是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约有二十六七岁的安林婆姨花儿,头戴一顶白色的遮阳帽,上穿一件粉红的良短袖衫,下穿一件淡绿色的短裙子,脚穿一双粉红色凉些;提着放把镰刀的小筐子走了过来,微笑着问:“你俩儿坐这达(这儿)在叨咕盛哩?”
“啦闲话。”张老汉的一双眼特别的闪亮,“你弄盛去?”
“到地里寻些菜。”花儿微笑着,眨了眨她那双丹凤眼,“你俩儿老汉坐在地棱上啦话也不嫌日头晒得慌啊。”她这么说着,也在张老汉一旁的地棱上坐了下来。
“我们皮糙肉厚不怕晒,哪像你细皮嫩肉地怕晒呀。”张老汉笑呵呵地说。
“看你说的,咱们都是人,什么皮厚皮薄的,你老怂就会拿我说笑……”两人这么说笑着,王怀德知趣地悄然离开去继续锄着花生地里的野草了。王怀德一离开,花儿就说:“老汉,明日个咱俩去趟县城吧。”
“到县城弄盛去?”
“我想要买些衣裳。你看水生婆姨穿得跟城里人似的,我也想买几件比她好的衣裳穿哩。”
“好吧。”张老汉应了句。花儿高兴地说:“老汉真好。”张老汉听花儿这么说,“嘿嘿”地笑了几声,没有言传。心里却在暗骂:臭婊子,就晓得叫老子给你花钱,多少都塞不满你那个黑窟窿。而花儿微笑着说了句“那我去寻菜了”的话站起身,扭捏着腰身顺着田地间的小路走了。
张老汉看了眼花儿走去的背影,狠狠地给地上吐了口唾沫,低声骂了句,也站起身来,钻入玉米地去。
花儿心里知道,前几年里,她在村里算是最俊样的漂亮媳妇,可自从桃花今年正月半头嫁过来后,却把自己给比下去了。桃花无论是长相还是穿戴都比自己强,她心里感到了不平衡,所以,她每见桃花穿上什么好看的衣裳,就会让张老汉或者是村里别的和她相好男人家,花钱给自己也买同样的或者是比桃花更好的衣裳回来穿。如此,她心里才觉着好受点。
尽管她已经是个快三十岁而又生过两个娃的女人了,可以说不如十八九岁的桃花年轻,但她心里就是不服气。不过,让她自豪的是,桃花再漂亮俊样,只有她男人水生一个对她好;而自己不光是自己男人安林对她好,还有张老汉、粪蛋和水生这几个男人对她好。这说明自己还是比桃花要漂亮,也有魅力。虽然自己没能够勾搭上旺财是个遗憾,但尔格自己也不想勾搭他那个穷光蛋了,就让旺财那个穷光蛋正经去吧,看哪个女人会寻得和他相好?也许,这辈子他就别想再沾女人的一根手指头了,真正是过了我花儿这个村就再没有另一个店了。
花儿和张老汉起初勾搭上的那一两年里,村里人说闲话的时候,花儿听见还有些不乐意和感到羞涩;可自从闫六子死后的这两三年来,村里人即使在花儿当面说她和张老汉之间的事,花儿既不反感,也不争辩,更没有羞涩,反倒觉得很荣光和得意。仿佛人们说的话,是在夸赞她一般的神气十足。以花儿自己的想法就是:你们长得再好,也没有男人或者是女人爱你们;我花儿再不好,还有人追爱着我,你们不服气也勾搭一个看看?哼哼,还是尿泡尿照照你们的那个怂样子吧。
当然,尔格旺财仍和平时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这天,旺财也在离张老汉和王怀德不怎么远的谷子地里锄着野草,对于张老汉和王怀德以及花儿之间的说笑并没有听到。旺财有个习惯,那就是在地里干活很少歇息。天气太热了的时候,顶多是喝几口带着的水,自卷支旱烟,点着烟噙在嘴里边吸边干活,根本不用坐下来歇息。
快到晌午(中午)的时候,旺财停下来,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空的日头,又继续锄着草。当他锄完最后一锄地的时候,空中的日头已经悬挂在了正中,将它那火辣的光束直射在地面上来。旺财拿起脖项里搭着的毛巾擦了把眉脸与额头上的汗水,掂上锄头就快步往回赶路。这个时候,地里锄草的人已都回家去了。旺财急匆匆地赶回家,放下肩头上的锄头,回到窑里;先搀扶着妈妈方便毕了后,才洗净了双手,动手做起了午饭。
午饭吃毕之后,旺财把妈妈背到硷畔上土槐树下的石床上,让妈妈在树阴下吸收些新鲜的空气,他自己则躺在一旁歇晌午。他睁着一双眼,看着蓝格盈盈的天空出了一忽儿神,迷迷糊糊中眼前似乎浮现了前几天的事——
那天早饭刚过,安存婆姨红红领着一个姑娘来到家里。这个姑娘乍一看不是多么俊样漂亮,但身材倒是蛮端正的。然而,仔细一看,却和红红一样耐人看,越看越觉得这女子长得棱角分明,越看越让人有一种想占有和拥有的冲动感;尤其是那双眼睛,不眨动的时候也没什么,可稍一眨动,就让人不由地心跳加速,仿佛自己的一颗心和魂魄都在她那双眼睛眨动的那瞬,给牢牢地牵住和勾去了一般。那副脸蛋,红里透白,白里透着红,细细地看去,却不失为美人坯子;小而适中的口唇边,一笑便会显出两个小酒窝,更让人陶醉。这样的酒窝儿,村里所有的女人中,只黑娃子妈妈刘爱英和红红、栓臣婆姨白艳红,以及水生婆姨桃花才有。但她们四个人中,红红最胖,而桃花却是胖瘦很匀称,真不知她妈是怎么生的,竟然生出这么迷人的女儿来。
红红自然是到妈妈那边去了,窑里只留下旺财和那个姑娘俩个人了。旺财就像对红红姨妹说的那样,把他家的情况毫不隐瞒地说给了这个女子。这个女子却和红红姨妹一样,问清了自己的家境状况后,只和自己闲聊了几句话之后,红红就从妈妈那边过来,和旺财说了几句话后,就和领来的姑娘一起回去了。
到第二天后晌,红红才告诉自己,她这次领来的女子是她娘家三大(方言:即三爸)家的二女儿,也是能看上旺财这个人,却看不上他的家境。因此,这一次相对相又告失败了。红红就劝慰旺财,不要着急,慢慢来,迟早会有不嫌弃你家境的女子嫁给你旺财的。
红红就这么安慰着旺财的时候,“哞——”的一声牛叫传来,旺财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才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于是,他坐起身来,卷了支旱烟,点着火吸了一口,吐出烟圈儿离开石床;趿拉着一双露着脚指头的条绒狗舌头鞋,抬头看了看天,将妈妈从石床上搀扶起来背回窑洞里去;照护着妈妈方便停当,让妈妈躺下来之后,才出了窑门。掂上锄头来到牛棚,解开牛缰绳,吆喝着两头黄牛就向地里走去……
水生午睡起来,见婆姨桃花还躺着,他一边抽着廉价的纸烟,一边看着婆姨桃花那俊样的眉脸,那种冲动不由地在心底里直往上冒。他真想和婆姨温存一番,亲亲口,可他不敢造次,只好把那种冲动强行按捺住。水生心里明白,从结婚到尔格,婆姨虽然最近才和自己一个被窝里做了两三回那个事,那还要婆姨同意了才行,否则是不行的;可婆姨从不让自己亲她的口,这是个遗憾。
水生早就知道,和女人亲口那是最美妙的,尤其是吮吸着女人的舌头,那种快感更是美妙。水生清楚的记得,在他十七岁的那年夏天,天空下着大雨,他冒着大雨来到村里,要去粪蛋家耍扑克。经过赖虎家楼门外的时候,赖虎婆姨莲娥却从里打开楼门往外走,看见水生,就微笑着问:“弄盛去呀?下这么大的雨。”
“到粪蛋家耍牌去。你家军军在不在家?”
“噢,夜天(方言:即昨天)军军和他大(方言,即爸爸)都到县城去了,到尔格还没回来。”
水生“噢”了声,再没有言传。莲娥却微笑着说:“到我窑里坐阵儿,我给你教个耍的,肯定要比你耍扑克牌美气(好)。”
“真的?”
“我哄你弄盛?真真的。”
水生一听,没有犹豫就走进楼门里去。莲娥随后关住楼门,紧走几步撵上水生,把水生让进窑里去,就像饿虎扑食一般,不由分说地把水生压倒在炕上,强行地强奸了他。也就是这一次,水生失去了一个十七岁后生的处男之身;也就是这一次的失去,使他懂得了男女之间的事情,也使他懂得了男女亲吻和吮吸舌头的美妙;也就是这一次之后,他和赖虎婆姨莲娥一直保持着暧昧的关系。在他和桃花结婚前的几年里,他不仅与莲娥有那层关系,而且和安林婆姨花儿也有肌肤之亲那种鱼水关系。
自从他娶回媳妇桃花之后,就很少与赖虎的那个老婆娘来往了,只是偶尔间会和安林婆姨花儿暧昧暧昧。如今,水生每想起与赖虎婆姨莲娥做那事就觉着恶心。水生是恶心自己,可再怎么恶心也于事无补,事情早已发生过了,永远都无法从心底里驱除掉。他明白,这世上是没有卖后悔药的;如果有,水生恨不能吃它个饱,只要不曾发生过那种丢人的事情。
水生好多次都想把这些丑事向婆姨桃花坦白,但常常是话到嘴边又胆怯地咽了回去,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可以炫耀的事情。再说,水生他没有勇气给婆姨桃花坦白地讲这些丑事,他害怕桃花晓得了后,看扁了自己,更瞧不起自己,那自己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嘛。水生思来想去,还是觉着不给桃花说的为好,反正是没人知晓的事情。尔格只要自己一心一意地对婆姨桃花好,忠于桃花,以弥补自己以往所犯下的过错就足够了。至于桃花不让自己亲口的事,慢慢地来,保不准就像和自己一个被窝里做那事一样,迟早她会让亲口的,何必要心急呢?有道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迟到的东西往往是最美好的,也是最长久的。
水生想到这里,出了窑门,拿了一把镰刀就离开自家院子,向庙儿梁走去。他这是要去庙儿梁割荆条回来编筐子。去年让别人编得几个筐子快要烂了,趁尔格还有些闲工夫,把荆条割回来;哪天下雨的话,让旺财给自家编几个筐子,顺便自己也跟着学一学,免得往后筐子破了再劳烦别人来编。
村里会编筐子的人不多,年纪大的人也就那么四五个人编的筐子既好看又耐用;年轻的人里边也就是那么五六个人会编,唯独旺财编的筐子好看耐用。别的只能说是会编,可编的筐子既不好看也不耐用。说起来,旺财可算得上村里最日能(方言:即有本事)的人了。一个男人家和个女人似的,缝衣纳鞋,样样都会做,纳得鞋比有些女人纳得都好。可就是命不好,刚结婚的婆姨早早就死了,使他尔格都打着光棍,实在是可怜啊!罢了,叫桃花看她娘家村里有没有合适的女子,给旺财介绍一个。水生边走边这么想着,不一阵儿就来到了庙儿梁山跟底。他抬头向山上望了望,继续沿着七拐八弯地山坡路像个乌龟般往山上行去。
当水生来到山梁上,见地上放着不知是谁已经割下的一小堆荆条和绳子。他向那洼自然长起来荆条的地方望了望,却看不见人影,于是,迅速地向长荆条的山洼走去。来到荆条地,水生走入一个荆条比较旺盛的圪崂里,刚准备弯腰割荆条,荆条林里却猛然站起一个人来,这让水生吃了一惊。只听“哟,是水生呀,你把我吓坏了”的话,水生这才看清楚,原来是赖虎婆姨莲娥。只见莲娥双手还提着没来得急系好裤带的裤子,正朝着自己微笑着,“你也来割荆条呀?”
“嗯。”水生应了声说,“你来得早,割下多少了?”
“我也是刚来一阵儿,割下没多少。”莲娥说到这儿停下,看了眼水生,接着又唠叨,“好你个没良心的水生,娶了新媳妇就把我给全忘了。尔格正好遇着,再叫我美美地受用一回。”说完,像饿急了的猛虎捕食一般,瞪着一双色眯眯地眼向水生扑了过来。
毫无防备的水生,躲闪不急就被莲娥扑倒在荆条林里了;而且,莲娥那张嘴就像鸡啄米一般已迅疾地亲在了他的脸上。此时,水生也不再挣扎和觉得莲娥恶心了,而且倒像是久旱逢甘雨一样,尽情地与莲娥亲吻着、吮吸着;继而便如野葡萄藤一般,在浓绿的荆条林里缠绕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