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品名称:山路弯弯 作者:延河水 发布时间:2019-06-01 13:35:01 字数:8553
在该种的庄稼都种上了之后的这段时间,农村人算是消闲了一些,但旺财并不消停。他每天仍旧是要伺候卧病在炕的妈妈,然后就是掂着䦆头爬山上洼,在野地里的草丛间搜寻着挖柴胡、远志等药材;一是为了妈妈的病,二是为了换些钱来补贴家里的日常费用。正是这样,旺财每天除了伺候好妈妈外,就是到山野里掏挖药材。从没有像村里其他人那样,隔三差五地就出现在县城的集市上,悠悠闲闲地逛逛县城的街道,看看县城里的景致,好像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一种难得的奢望。
然而,对于县城里出现的什么新鲜事儿,或者是稀罕的新鲜玩意,旺财他只能从村里人的嘴里偶尔听说一句两句;可以说,这所有的一切,对旺财而言是没有多大吸引力的。好像旺财就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在他的心里,唯独就是伺候好卧病在炕的妈妈,和照顾好还在上学的弟弟与妹妹;更希望有奇迹出现在他家,使卧病在炕的妈妈恢复健康,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但这属于天方夜谭的美事是不会降临到他旺财的头上,只能是一种痴人的白日梦。
现在,旺财正在村南的山梁上挖药材,他从黄土里挖出最后一根拇指粗、大约有一米多长的干草根,直起身板,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然后将挖出来的所有干草根捆成如大腿粗的一小捆后,自卷了支旱烟卷点着,深吸了口,吐出浓浓的烟雾来。将干草挑在䦆头把上,转身就往山梁下走起来。旺财慢慢地走在下山的那条陡峭而弯弯扭扭地羊肠小路上,虽然已经习惯走这样的山路了,但也不免有些心惊胆颤。费了好大一阵工夫,才下了山。于是,就急匆匆地回到家里,也顾不上歇息一下,就照护着妈妈拉屎拉尿地忙乎起来。
这天,好久没有到县城去了的旺财,决定去趟县城,把这段时间挖的所有要吃卖掉;再说妈妈的药也用完了,用药材换来的钱一是给家里置办些油盐酱醋等一些日用品,一是给妈妈买药。所以,早饭过后,旺财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还能看过眼的衣裳来,麻利地将身上穿的衣裳脱下来,换上了这身还能出门见人的衣裳,来到村中的马路上等着客车。在自家硷畔上那棵洋槐树下坐着的赖虎,看见了旺财,立马起身来到马路上:“弄盛去?旺财。”
“到城里给我妈抓药去。”旺财微笑了下,“你也到城里去?”
赖虎“噢”了声,微笑着说:“我夜天(昨天)刚去过了,嗯,我给你挡辆车,省得你花钱坐客车。”旺财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说了声“能行不”后,赖虎得意地晃了晃光脑袋瓜:“没麻达。”接着,又对旺财说,你该再给自己寻个婆姨了,不要总是不忘你那个死去的婆姨了。”
旺财说:“你也晓得尔格我这个家境状况,哪个女子愿意嫁给我哩。”赖虎说了句“也是哩”之后,便信口胡谝了起来。“我说兄弟,男人家没个婆姨不行啊,种个地是掏了坑没有点籽的,回到窑里没有个啦话的,睡到炕上没个暖被窝的,还得烟熏火燎地自己挽袖子做饭,多可怜!要晓得,有句古话是这么说的:‘木匠的锛子铁匠的钻,小伙子的xx金刚钻’。你想想看,这些铁家伙有多硬气?你应该晓得,男人家的那东西硬起来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还是有个婆姨好啊!”
这时候,张老汉掂着锄头走上前来,听见赖虎的话,也微笑着附和:“就是哩,你没听老辈人说嘛,姑娘的腰棉花包,火晶柿子猪尿脬;头茬子苜蓿二淋子醋,姑娘的舌头腊汁肉。你旺财也有过不到一年的婆姨,该晓得女人家的身上有多绵乎吧?要晓得,一天不管有咋熬累,黑里抱着老婆一睡就不熬累了,你说日怪不日怪?像以往村里没有拉上电,也没有电视的年月,咱受苦人天黑了回到家里,吃过饭屁事都没有了,婆姨男人就只有黑灯瞎火的闹腾那个事儿,要不的话能做盛?如今社会好了,点灯明亮亮的,再不用点煤油灯不说,还能看上电视剧,婆姨男人也就少了闹腾那个事儿了。我说旺财,万一你寻不到婆姨了,趁你正年轻有劲儿,在村里瞅准一两个婆姨家,偷着和她们闹腾闹腾,也算活一世人。”张老汉掂着锄头,“咿呀咿呀”的哼唱着走了。
“看你说的盛话嘛。”旺财有些不耐烦了,但仍然很平静。赖虎却“呵呵”地大笑着:“我们说的话虽不好听,可这都是实在话。你没听人常说嘛,男人家没几个相好的婆姨不算是个好男人。再说了,女人家的那个东西不管怎么闹腾,既磨不了边也涮不了沿儿,拔了萝卜窟窿子在,谁闹腾都是个闹腾。何况尔格这社会,不要说没婆姨的人了,就是有婆姨的人,哪个男人没一两个相好的女人啊!我赖虎在村里虽算不上是个好人,可也有相好的女人哩。你再看看张老汉那老怂,不是还和安林的婆姨花儿明铺夜盖地日闹?我就不信你还比不上那个老怂……”
正在赖虎唾沫星子乱溅地这样胡乱谝的时候,穿着红色高跟皮鞋、米黄色连衣裙、肉色长腿袜的水生婆姨桃花也急火火地从前边赶来。赖虎就低声说:“我觉得水生婆姨对你蛮有那个意思的,你们两家住的又近,干脆你就偷着把她给日了得了。”这时候,桃花赶上来刚站住脚,黑娃子妈妈刘爱英从院子里来到硷畔上:“旺财,你到哪里去价?”
“到城里给我妈抓药。”旺财大声回话。
“噢,给我捎得买些咸盐和一壶油回来。”黑娃子妈妈大声说。
“噢,记住了。”旺财刚应了下。一辆吉普车奔驰过来了,赖虎两手岔在腰间往路中一站,吉普车一个急刹车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司机忙将头伸出车窗外,瞪着一双诚惶诚恐的眼神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赖虎。赖虎对司机说:“把这俩人捎到县城去。”
司机点了点头,待旺财和桃花先后上了车后,司机踩动油门,载着旺财和桃花向县城而去。
县城不大也不小,好歹有几千户人家,饭馆、酒店、旅店应有尽有;一条从东到西的街道有五里地之多,而从北到南的街道却很短,且让一条咽屈河给拦腰折断。人们为了方便起见,在河上架起了五六座大桥。
咽屈河南岸有一座大山,山上有一座古庙,每逢农历二月和十月就会有十天的庙会,平时山上人很少去,只有县城里那些闲着无所事事的人,或者是谈情说爱的年轻小伙子姑娘们才会到山间的树林里去幽会。也许正是如此,县城里的那些纨绔公子哥便纠结一些地痞流氓,不时会出现在山上的树林里,敲诈那些谈情说爱者的钱财。当然,县城街道里、农贸市场间,以及商场里,小偷流氓更是多,稍不注意,你身上的钱就会被洗劫一空。
而那些达官贵人们的之弟,更是仗势欺人,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抢劫;致使县城里乌烟瘴气,怨声载道,却没有人加以制止,任由那些纨绔子弟逍遥法外。
大小不一的汽车鸣着喇叭穿梭在东南西北的街道里,街道两边商场门店的音响播放着震耳的音乐和流行歌曲,再加上做小生意的人们那拉长各种声调的叫卖声,使整个街面上显得热闹而繁华。两边人行道上的土槐树,像坚守岗位的士兵,叶子绿油油的,枝丫间夹着一嘟噜一嘟噜米黄色的花骨朵儿,给人行道遮住了阳光。从四面八方拥入县城的农村人行走在两边的人行道上,有挑着或者背着要卖的粮食和其它东西的,有只背个包来置办日用品的,有空着手闲逛的人,来来往往,花花绿绿,使长长的街道如同一条丝带般色彩斑斓。
旺财和桃花到了县城后,旺财对桃花说:“你要置办盛就去置办,我到医院去买药价。”
“咱俩一搭里(方言:即一块儿)到医院买了药后再置办别的吧。我头一回到县城来,有些害怕。”旺财想了一下,微笑着说:“大天白日的,有盛害怕的?胆小鬼。”桃花娇滴滴地说:“你常到城里来不害怕,我可是头一回来,能不怕嘛!”于是,旺财再不说什么,和桃花一前一后的相跟着向西街的医院走去。
俩人赶到医院,买好所需的药,又返身进入街道的人流之中。俩人谁也不说话,只顾向街中心走来。当俩人来到百货商场的门前时,桃花说话了:“进去看看吧,旺财哥。”
“你要买什么啊?”
“买衣裳。”
旺财没有言传,前边走进商场的门。而桃花跟在旺财的身后,也走了进去。商场里,人声鼎沸,拥拥挤挤的很多人。桃花和旺财来到买成衣的地方,给自己买了件乳白色的的良薄衫和一条桃红色超短裙;买了一双长腿肉色薄袜子后,又买了件白色男式的良衫子,塞入包里:“走,咱再买别的去。”于是,俩人随着人流转到商场其它地方买好了日用所需品,才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间挤出商场的门。旺财抬头看了看天:“你想转就去转吧,我要回了。”
“还早哩,急个盛嘛。咱俩到饭馆里去买得吃了,顺便给我姨买些吃喝再回去好不?”
旺财没有言传,只是想了想,就混在街道上的人流来到步行街,然后拐入饮食一条街上。这条街道,并不是很长,但各种小吃店、饭馆门面布满了街道的两边,叫卖各种吃食的声音此起彼伏。俩人走了不远,看见左边一块红底黑漆字的招牌在一溜平房的白色瓷砖墙上悬挂着,使那写有“原汁饸络”几个字的牌子很显眼,老远就能看得清楚。
这个饭馆虽然不大,但人气很好;加上他们卖得都是人们喜爱吃的饸络,所以,来往的农民、甚至是城里人都喜欢在这里吃上一碗实惠的饸络,喝上几杯茶水或者一碗面汤。因此,这家店的生意很红火,叫人眼红得能流出口水来。旺财和桃花一进门,年轻的老板娘便眉开眼笑的迎上前来:“咦,这不是桃花么,今日个咋有空儿带着你女婿到我这小店来啊?”
旺财一听这话,满脸通红,连耳根都是火烧火燎般的红,立马低下头去。而桃花则心花怒放般地笑嘻嘻地说:“没想到你在这里开着饭馆呀,英子。”说笑着被老板娘迎到靠窗户的一张餐桌前坐下来。叫英子的老板娘一边给旺财倒茶水,一边说:“你好福气啊桃花,寻得女婿蛮英俊哩。”
旺财并不吭声,微低着头,用喝茶水来掩饰自己心里的慌乱和尴尬。虽然他有些不自在,但不由地略微抬眼看了眼老板娘,这才注意到这个老板娘的姿容来。她个头不高,白白胖胖的,脸蛋好似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雪白红润的让人担心一掐就流出水水来;那双眉眼乌漆晶莹水量,闪动着有主见的神气,仿佛只要她眉眼一眨动,就会叫人的心如铃铛般悬空一阵儿又晃动一阵儿地慌张。只听桃花笑着说:“哪儿啊,受苦小子一个。哪像你寻得女婿呀,在公家门上,你跟着那才叫享福哩。”
“唉,你可别这么说。我那口子模样虽说比起你男人差远了,可我不用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地在土疙瘩林里跑,也不用整天遭受日头的毒晒倒是真的。”说完,和桃花一起“咯咯”地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儿,老板娘英子打住笑声,对着桃花的耳朵低声说:“不过,你可要看牢了,操心叫别的女人抢去了啊。”
桃花微笑着说:“只有我才憨溜溜(方言:即傻乎乎)地要嫁他,别的女人嫁都不会嫁给他这个受苦小子,别说抢了。”就在俩女人说笑的时候,服务员将两碗饸络端上桌来。英子忙说:“桃花,你们吃吧,我招呼别人去。”
桃花应了声,说:“再给我们下半斤饺子,要带回去。”
英子答应了声,扭着肥嘟嘟的屁股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旺财这才问桃花:“这是你娘家村里的人?”
桃花“嗯”了声说:“我和她是好的朋友。你是没见着她男人黑不溜秋的,一只眼大一只眼小不说,还是个跛子。只是他家有钱,爸爸的又是乡长,英子才嫁给了他。”旺财听着桃花的述说,心里觉得这么漂亮的个女人为了嫁个有钱有势的人家;竟然不惜糟蹋自己,嫁给了一个瘸子,真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于是,他没有言传,只是很惋惜地“噢”了声,低声又问:“听水生说,你俩还没……”停住了口,看了眼桃花。桃花微微一笑压低声说:“我先给你吃好的,他才能喝腥汤。”说完就埋头吃着饸络。
两人吃毕,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等着饺子。桃花喝了几口茶水:“你先坐着,我拿饺子去。”说完,站起身来,向英子走了过去。
一阵儿后,桃花提着装有一斤重煮熟了饺子的塑料袋来到旺财跟前:“走吧。”
旺财点了下头,站起身来:“我把钱开了,就走。”
“我已经开过了。”说着俩人走到饭店门口。老板娘英子笑呵呵地说:“以后到县城来,别忘了到我这儿来坐啊。”
桃花应着和老板娘英子客套了几句后,和旺财相跟着来到车站。正好遇有一辆途经榆树坪村的客车起火要走了,于是,两人上了车,刚找好座位坐了下来,客车就启程了。
一路上,客车行驶的很快,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榆树坪村。旺财和桃花先后下了客车,客车继续向东驶去了。而此时已经过了中午,村子里不见一个人,连赖虎也没在他家硷畔上的那棵洋槐树下。旺财对桃花说:“你前边先回吧,我给黑娃子妈妈送油和盐去。”说着话径直朝黑娃子家走去。
“那好。”桃花应了句,看了眼走向黑娃子家的旺财,回头向自家的方向走了。
旺财走进黑娃子妈妈刘爱英的窑里,放下手里提着的食用油,又从包里掏出两包食盐来。刘爱英忙给旺财端来杯水:“口渴了吧?快喝水。”
“不渴。”旺财放下盐说,“我这就回去。”
“歇阵儿吧。”黑娃子妈妈刘爱英返身从锅台上的碗里拿出两个早已煮熟的鸡蛋来,麻利地剥掉一个鸡蛋的蛋壳,递向旺财。旺财伸手接过来,张嘴吃起来。刘爱英看了眼旺财,从衣袋里掏出钱来装入旺财的衣袋里说:“那你回吧,保不准你妈在窑里等不急了。唉,你妈这病真是难为你了,这种苦日子盛时才是个头呀。”
“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再说了伺候自己的妈妈不算是苦难的事,这是作为儿子的应该尽的孝道。”旺财说完,在黑娃子妈妈的送下走出院子,快步走下黑娃子家硷畔,沿着村路径直往自家走回。
旺财回到妈妈的窑里,先搀扶着妈妈拉完屎尿之后,让妈妈靠着垫高的被子坐好,才将饺子热在了电饭锅里去,然后弄了些饺子汁。饺子热了,旺财给妈妈舀了些饺子,拌上兑好的汁液,然后喂着妈妈吃毕,洗了碗筷和锅之后出了窑门,掂上䦆头走出院子。
他刚走下硷畔来,见水生掂着锄头从自家楼门(大门)口里走了出来。当旺财走到自家与水生家分路的岔口时,水生也刚好走了来,于是不等旺财开口,水生就问:“又掏药材去呀,旺财。”旺财“嗯”地应了声问水生:“你锄盛价?”
水生从上衣袋里掏出一盒哈德门香烟来,递给旺财一支,然后自己嘴里噙了一支;又掏出打火机,给旺财点着烟,再点着自己的,吐出一口烟雾,微笑着说:“不锄盛,尔格庄稼苗才露头的露头,没出来的没出来,只是到地里转得看看,顺便把长起来的大草劈一劈。”
“天又旱了,要是这几天能下一场雨就好了。”旺财吐了口烟说。
“是啊!”水生吸了口烟接着说,“咱这靠天吃饭的地方,只能听老天爷的。”俩人就这么说着话向地里走去。
这天早饭过后,安存婆姨红红领着她的姨妹玲玲不急不慌、扭着她那肥嘟嘟的腰身来到了旺财家。恰好旺财刚洗毕碗筷,正要动身去地里,看见安存婆姨红红和一个女子走进院子来,就微笑着说:“来啦,快回窑里坐。”把红红俩人让进自己的窑里。
红红和那个女子走进窑里,刚在炕沿上落下屁股,旺财已端来两碗水:“喝水吧。”
“我们刚喝过。”红红微笑着说了句,问,“你妈的病好点没?”
“还是那样。”
“噢。”红红说,“那你和玲玲先坐着啦话,我过去看看你妈。”说完留下炕沿,朝叫玲玲的女子和旺财丢了个眉眼,走出门去。
红红出门后,窑内静寂了阵儿。旺财看了眼炕沿上坐着的玲玲,不胖也不瘦,一双丹凤眼嵌在绯红的脸蛋上方,目不斜视地看着衣柜;一双白晰柔嫩地手不自然地放在两个膝盖上,虽说不是十分的俊样,但也是个俊俏的女子。便问:“你家是哪里的?”
“垭刘村的。”玲玲答应着偷眼看了眼旺财。机灵聪敏的玲玲已明白了,白净的眉脸变得绯红,她万万没料到自己的姨姐今日个带她来这里是给自己相对相的。她坐在炕沿上,屁股下边就像坐着针毯一般,感觉很不自在。
“噢,不远。”旺财有些笨拙地不晓得说什么了,“你和安存家是亲戚?”此时的旺财不知是焦虑还是激动,前额上已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来。
“嗯。”玲玲应了声,强力按捺住心跳和不自在的窘境,红着脸问旺财,“你家就你和你妈呀?”
“不,我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俩都在念着书。我妈病着,常年瘫痪在炕上,还要我伺候着拉屎拉尿。”
……俩人一问一答式地说着话。按安存婆姨红红曾给旺财说的话,就是让旺财先不要将他妈的病况告诉玲玲;但旺财认为,自己家是什么状况就应该以实相告,不能欺骗任何人。就说把人家女子瞒哄的嫁给了自己,可总归是要面对的。倒了那时有个什么变故,就不好收拾了;况且自己生来就是个老实人,从不会说假话骗人,也不愿意打肿脸充胖子,所以就将自己家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玲玲说了个清清楚楚。
这时候,红红推门进来.玲玲说:“二姐,咱们走吧。”说着溜下炕沿,站在脚地上。红红微笑了下:“你前边先走,我和旺财说几句话。”玲玲的脸红了一下,低头走出窑门去。
红红见玲玲走出门后,移动了两步,面对着站在脚地的旺财,笑眯眯地问:“你看得上我姨妹玲玲不?”
“能看上,只是不晓得你姨妹愿意不。”
红红一听这话,高兴地说:“那太好了,只要你能看上就行。至于玲玲她愿不愿意的事情,我回去问罢她了,再给你说。”
“这事就看你和安存从中撮合了。”
“晓得哩。我满心希望咱们能成为亲戚,这样,往后也好有个照应(方言:即照护、帮衬)。”说着用手一下额头前的几缕秀发,嘻嘻地笑着。
“这就要看你姨妹能不能看上我家了。”
“也是哩,不管怎样,我一两天里给你回话.反正安存揽工刚走,我姨妹还要盛(方言:即住)几天哩。万一不行了,我给你再慢慢瞅着。”红红说完,丢了个眉眼,扭转身子,扭动着肥屁股蛋向门外移动着脚步。旺财跟在身后,把红红送出了院子,站在硷畔上看着红红和玲玲她俩走了后,才返身回到妈妈窑里去。
妈妈看了旺财一眼,问:“看得怎个?”
“就怕人家看不上咱家。”
“唉,都是我害得……”妈妈又淌起了眼泪。旺财只好又劝慰了一阵儿妈妈后,才出了窑门,掂上锄头到地里去了。
其实,红红的姨妹此时正和红红说着话:“二姐,你也真是的,提早不给我透个风儿,就把我领到人家去,让我坐在那里别别扭扭的好难堪。”
红红“咯咯”地笑着问:“你看人家咋样?”
“人倒是没盛说的,蛮英俊的。只是他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还小不说,他妈又瘫在炕上动弹不了,谁还愿意嫁给他啊。”
“那就是说,你看不上人家了?”
“嗯。”玲玲应了声说,“二姐,你要是真心给我瞅对象,就给我瞅个家里情况好的人家,再不要瞅这样家境的人。”
“唉——”红红叹了声说,“我当然是真心给你瞅对象了。要我说呀,旺财家挺好的,人又老实本分又勤快,用不了几年光景就会过好的;至于说他妈,尔格病成那个样子,也活不过几年了,你还不愿意,真是的。我看你是瓜地里挑瓜,挑得眼花了吧?你也不想想自己尔格多大了,都二十四五的人了,还挑个盛啊。”
“要我嫁给他,除非不管他妈和他的弟弟妹妹。我可不愿意一嫁到他家就受苦受罪不说,还要照护了小的又伺候老的,还是一个动弹不得的病罐罐子老人。”
红红一听这话,两眼瞪得很大,看着姨妹玲玲,好像从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又似要从姨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她就那么的把姨妹看了半晌后才说:“要让旺财放弃照护弟弟、妹妹和伺候老人那是不可能的,这我心里很清楚。你既然不情愿就算了,都怪我瞎操心了,我看你往后能找个多有钱多好的女婿哩。”
玲玲觉着自己说的话有点不近人情,就微笑着说:“我没有怨你的意思,我是说我不情愿。不过,说心里话,那小伙子倒是蛮俊的,哪个女子见了都会一心情愿的嫁给他哩,就是他那个家……”她说到这里打住了话头,不往下说了,看着红红的眉脸。
“说实在的,就是因他妈的这个病拖累了,要不是的话人家早就有婆姨了。好了,你就在窑里盛着,等我拦羊回来,咱姐妹俩黑里再啦谈吧。”红红说完,也不等玲玲应声,就转身出了窑门,掂上拦羊铲就走出了院子。
她来到羊圈,开了门,一群黑白相间的山羊“咩咩”地叫着拥挤出羊圈,撒欢儿似的向硷畔下奔跑起来。红红跟在羊群的屁股后边,虽然大声呼喊着撒欢奔跑的羊,但饿急了的羊根本不听她的喊叫,一个劲儿地向前跑着。红红扭动着一上一下的圆屁股蛋,甩开膀子地追,却仍然追撵不上羊群。幸好是在出村的路上,没有庄稼,不然羊群跑进庄稼地里就麻烦了。尽管如此,红红驮着她那肥胖的身体,还是把羊群赶出了村。
在自家硷畔上那棵洋槐树下坐着的赖虎,听见安存婆姨红红那娇滴滴的呼喊声,不由地猛灌了口茶水,呛得他泪花直淌;又咳嗽了几声后,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存婆姨红红吆喝着羊群,颠着肥嘟嘟的屁股蛋走去的背影,心里不由地一阵儿缭乱。暗自嘀咕:“妈的,七八年来,还没发见这婆姨走起路来这么好看,圆嘟嘟的屁股蛋子叫人越看越眼馋心发慌。我咋就早没发见呢?唉,我瞎想个盛啊,好你个赖虎,那可是自家的亲侄媳妇呀;再说自己都四十大几快五十的人了,想那事也不能想到亲侄儿媳妇的身上去啊!”他伸手在自己的眉脸上轻轻地扇了一巴掌,然后,端起茶缸子对准自己的嘴巴,“咕嘟咕嘟”地喝起了茶水。
这一巴掌,使赖虎他清醒了过来,他将喝完的茶缸放在身边的石头上,悠然自得地哼唱了起来——
莜花开花结穗穗,连心隔水想妹妹。
想你想得着了慌,耕地扛上河捞床。
淹死在河里笑死在河岸,谁知道我心里想妹妹。
昌花泉子长流水,打盹瞌睡梦见你。
你在家里我在外,各样样心病都叫咱二人害。
满天星星没月亮,害下心病都一样。
……赖虎他正得意的唱着,婆姨莲娥走上前来:“把你个不要毬眉脸的,还在想那个骚货呀!”
“去你妈远远的!老子想就是想了,你还能管住老子不要想?”赖虎圆睁着一双眼,一张脸拉得很长,怒声骂着婆姨,“不管咋说,人家就是比你狗娘养的好。格老子的,滚远点。”
“哼!比我好你咋不娶回家来?咋么叫栓臣给娶走了呀?老娘不好,你咋就偏偏娶了老娘啊?”婆姨莲娥的这句话似乎揭了赖虎的短处。赖虎“呼”地站起来,甩开膀子就给了婆姨一巴掌,然后又狠狠地踢了一脚。
莲娥没防备就被男人打了一巴掌和踢了一脚,像老鼠被猫抓了一爪子般,再不敢吭一声地摸着被打疼的脸面,灰溜溜地跑回窑里去了。
赖虎似乎还没有打痛快似的,狠狠地踢了两脚洋槐树,才坐了下来;点着一支香烟,猛吸了两口,吐出浓浓的烟雾来。那张黑青而冷酷的脸孔上没了得意的神色,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