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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作品名称:山路弯弯      作者:延河水      发布时间:2019-05-31 14:50:25      字数:6578

  太阳被白云一层一层地紧紧包裹着,山捱上映出它挣扎的神色,那光芒有点苍老。比阳光更苍老的是山捱,被山圪梁梁一层一层紧紧地包裹,就像布满皱纹的老者,重重叠叠;年轻的是野草树木上嫩绿的叶片和山捱头上吐着花蕾的小杜梨树,还有旺财和两头黄牛,衰老的山野充盈着生机。
  榆树坪村,让人奇怪的是村前村后,左左右右,不见一棵榆树的影子,倒有几棵洋槐树长满绿莹莹的新叶片;其间绽出一串串冰冷冰冷的白花,一股郁闷带着春天娇气的花香,反而使人心中产生出一种发沉发乱的感觉。洋槐树面对着一排墙面斑驳不堪的土窑洞,门窗上的窗纸也破烂地被风吹得忽闪忽闪地响动,这便是懒怂赖虎家。赖虎婆姨莲娥正趴在天窗上,用儿子拿回家来的旧报纸像缝补衣裳一般糊着破了的窗户。
  洋槐树旁边的石碾子上,几个婆姨一边各自纳着各自手中的鞋底鞋帮鞋垫儿,一边叽叽咕咕、嘻嘻哈哈地啦着闲话,那气氛既活跃又和睦。一个纳着鞋底的婆姨问刚从旺财家转回来的三十岁左右的婆姨:“红红,旺财他妈的病咋个啦?”
  红红叹了声,坐在一边的碾盘上后说:“我看还能活个三年五载的,只是瘫在炕上动弹不了啦。”
  “噢。”黑娃子妈妈刘爱英无不叹息地说,“这一来,可就害苦旺财了。”
  “谁说不是哩。”红红说,“旺财真是命苦。他好不容易娶了个婆姨,可又在前年秋里病死了,尔格他妈又病成个瘫瘫子,弟弟、妹妹还小,帮不上忙,这一家人全靠他了。”她说到这里停了停,又接着说,“刚才旺财他妈哭哭泣泣地还抱怨说,自己得病还和别人不一样,睁着两眼却动弹不了,还不如早点死了,免得拖累旺财。”
  “哪有那么容易哩,说死就能死了呀。阎王老爷不收的话,十年八年都死不了;阎王爷收的话,今日不等明日。”一个四十岁出头纳着鞋帮子的婆姨说,“只怨她没命享福。她家的日子这几年刚翻起来,儿媳妇死了,尔格她又瘫在炕上动弹不了,旺财就是再日能也够呛的。我看旺财再要娶个婆姨是难了。”
  “这可说不定,旺财那么能干,年纪轻轻的,身板又壮得跟头牛似的,人长得也俊样,没准过个一年半载的就会又娶上媳妇来哩。”黑娃子妈妈刘爱英给一方手巾上绣着鸳鸯的图案。她看上去是个四十七八岁的女人,胖瘦匀称,使胸前的那双奶子凸得很扎眼,也让人眼馋心跳;又特具风韵,一双花眼睛忽闪着透露出精明而迷人的光泽。看模样,她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俊样坯子。
  “我看难哩,谁家会把自己的女子给这么个家,又有哪个女子会一来就伺候个要死不活、瘫在炕上的病罐罐?尔格的女子可不像咱们那阵儿心软和实诚了。”糊完破窗户的赖虎婆姨莲娥,走来说着坐了下来。
  “是哩。”村长婆姨的纳着鞋底接着说,“尔格的儿媳妇只有打骂公婆的,没有孝顺的。真是社会变了,小辈人变成老辈人,老辈人变成龟孙子了。旺财老实的跟榆木疙瘩一样,有了婆姨的话,他能管住婆姨?那婆姨还不把旺财妈给气死才日怪哩。”
  “谁说不是。老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啊。”纳鞋垫的婆姨说,“人的命天注定嘛,我看旺财一直这么老老实实下去的话,保不准就白活一场人了。”
  “老实人有老实人的福份,保不准有喜欢老实人的女子哩。旺财就是老实厚道些,再没盛毛病,我看比那些日溜打垮的后生要强得多。”名叫红红的平静地说。
  “尔格可不像我们那阵儿了,我们那阵儿就看谁老实厚道才嫁;可尔格的女子就喜欢那些日溜打马地二流子后生,根本瞧不上老实本分的人,还说是憨憨(傻子)。”
  在几个婆姨这么拉着话的时候,随着铃铛的单调响声,赖虎跟在瘦得像黄瓜架般的毛驴屁股后边回来了。听见这话,“哈哈”一声大笑,说:“我看你们几个婆姨家是狗逮老鼠——瞎(方言,读ha)操心哩。旺财打不打光棍跟你们有毬相干的事。光棍咋啦?光棍自由自在没人管,要是毬硬得不行了,背地里找个女人日一通不就好了嘛?”他说着话停了下来,转动着他那双贼溜溜的眼睛,扫视着这些婆姨。
  几个婆姨看见赖虎,又听他这么说,几乎是同时狠狠地剜了眼赖虎,再懒得看一眼般偏过头去。赖虎本想坐了下来,但一见这阵势,便灰眉塌脸地吆着毛驴走进了自家院子。赖虎一手端着一个被烟火熏染成黑不溜秋的搪瓷缸再度返回洋槐树下时,已不见了那几个婆姨;于是,他便将装着茶水的黑搪瓷缸放在碾盘上,一屁股坐在碾盘上,吃着自卷的旱烟,不时地用眼角向村前的马路上瞄着。浓浓的白烟遮住了他那葫芦瓢似的老脸,连那光不溜秋的鸡蛋壳脑袋上也冒着丝丝缕缕的烟来。
  赖虎丢掉手中的烟屁股,端起那个黑不溜秋的搪瓷缸子,口对着缸子口边沿,喝了口茶水;悠然地闭着双眼,细品着劣质茶叶中的香味。那副样子,仿佛就像一个品茶的行家里手。
  水生婆姨桃花胳膊上挎着筐子,扭捏着屁股来到洋槐树下,扫了眼黑皮赖虎那个样子,又抬头向洋槐树上看去。白白嫩嫩的洋槐花在绿嫩的叶片间闪耀着亮光,既让人眼馋,又撩逗起人的食欲和口水。她看了看,觉着自己无法捋到让人馋涎欲滴的洋槐花,于是,她扭转身子。就要离去的时候,黑皮赖虎喘话了(方言:即说话了):“是不是想捋槐花啊?”
  “嗯。树高得够不着,不捋了。”桃花细声细气地说,“罢了,我叫水生来捋。”
  “嘿嘿”赖虎笑了两声,殷勤地说:“不就是捋几把槐花嘛,我这就到树上去给你捋吧。”
  “那咋好意思劳烦你啊。”桃花娇柔地一笑说。
  “不就是采花嘛,有甚劳烦的。”赖虎说着站起身来,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树。桃花低下头,脸色绯红,将赖虎从树上丢下来的槐花往筐子里捡拾着;偶尔间还将槐花塞入口里去,细嚼慢咽着,使那甜甜的香味直入心脾。筐子满了,桃花抬头刚想叫赖虎不要再捋了,猛然看见旺财吆喝着两头牛从马路上走来了,于是,提着筐子一声不吭地离开槐树下走了。她要跟着旺财回家,因为,她家与旺财家是最近的邻居。
  还在树上的赖虎,低头向树下一看,见没了人,也不知桃花甚时离开的,心里不由地暗骂了句:“这个碎婆娘,竟敢不吭声地溜走,害得老子瞎忙活了这阵子。”然后,从洋槐树上下来,吊着一张灰塌塌地驴脸,将碾盘上遗落下的洋槐花狠狠地用脚踩踏几下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带着火花似的两只三角眼,恼恨地望着村前马路上桃花的背影儿……
  桃花撵上(方言:即追上)往回走的旺财:“旺财哥,离晌午(即中午)还早就回来了?”
  旺财“嗯”了声,说:“回来做饭,我妈早饭和药都还没吃,我不回早点不行啊。”他说完看了眼桃花,又接着问,“噢,你捋槐花了?”
  “我给水生送罢早饭,回来时顺路捋了点槐花。”桃花这么说后,又转换了话题问,“我姨的病好些了没?”
  “好些了,就是动弹不了。”
  “噢,那就真是苦了你了,要是你有个婆姨帮衬的话,还能好点。”
  “唉——”旺财叹了声,没有言传。桃花扫了眼旺财,说:“我看你还是央个媒人再给你说个婆姨,这样就能减轻些你肩上的压力。”
  “我何尝不想啊,别说是女子了,就是寡妇也恐怕不愿意嫁到我这样烂摊子的家庭来的。”
  “这倒也是哩。”桃花的眉脸上也布上了层煎愁的色彩。她略微停顿了下,接着说,“不过也说不定有愿意嫁你的女人哩。往后家里有盛要帮忙的话,你就言传一声,不要不好意思开口啊。”
  “嗯。”旺财象征性地应了声。桃花又说:“要不这样,回家后,我来帮你给我姨做饭。”
  “不用了,我还能做得来饭的。”
  “旺财哥是不是怕我给病人做不了饭啊?”
  “不是。”旺财接话说,“我家里药味臭烘烘的……”桃花不等旺财说完话,就“咯咯”地笑着说:“那有个盛?有病人的地方哪会没有药味?再说一村一院的人,又是邻里邻居的,谁家没个难处?谁家还笑话谁家啊?”
  旺财听了这话,不再言传。他看着桃花胳膊上那筐子白嫩嫩的槐花,心里不由地想起了和自己结婚时间不长就病逝了的婆姨巧玲来,眼前仿佛出现了他带着巧玲一起摘槐花。
  他坐在洋槐树的枝丫上,将挂着一嘟噜一嘟噜槐花的枝丫折断丢到树下;巧玲在树下欢喜地如同喜鹊似的,一边往筐子里捋着槐花,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笑不停。也就是那天,他从树杈的缝隙中窥到了让人脸红而心跳的一幕:
  对面的那孔窑洞,破旧的如同古时的洞穴一般。用两寸宽的木条子做成的窗户上,糊着的麻纸与报纸也被风撕裂的破破烂烂窟窿眼睛,窑洞内的一切景致暴露无遗。黑皮赖虎正和老婆俩赤条条地在炕上肆无忌惮地翻云覆雨,那个热火劲儿似乎能把炕弄塌……他看到这一切,脸上火烧火燎般的红,心里说:这两个老家伙,大天白日地弄那事,也不怕闯进个人。
  他只好回过头来,从树上溜下地来,看着自己那脸蛋红润、眼珠儿像炭火一般撩人的婆姨,心中产生出了一种冲动。但他硬是控制住了心中窜起的这一冲动,痴呆地看着婆姨巧玲胸部上的那两个奶子。巧玲似乎觉察到了,妩媚地微笑着说:“你个憨样儿,回去吧。”于是,他这才一个机灵醒了过来,提上装满槐花的筐子和巧玲一起说笑着往自家走动起来。可好景不长,婆姨巧玲却因病不治而过世,害得他旺财成了个光棍儿不说,而常年小病不断的妈妈也因她的病逝受到打击而瘫痪了。
  桃花见旺财半晌不说话,偏过头来,看着像蚩了一般的旺财,眨动着她那双好看的秀目,问:“想甚哩?旺财哥。”
  “噢。”旺财回过神来,说,“没想甚。”
  桃花“咯咯”地一声娇笑,用一只白嫩的手理了下被风吹到额前的几丝头发,两眼就像两朵艳丽的花一样,勾人魂魄似的看着旺财,柔声说:“不要不好意思说,我晓得你心里在想谁哩。其实也不要总想她了,想她也是白想,还是多想想眼前的才实在,你想的我尔格都意愿给……”话没说完,两人已来到了分岔口。旺财一声没吭地吆喝着黄牛向自己家的方向走了,桃花也挎着筐子向自己的家院落走回去。
  旺财一进自己家院子,放下肩头上的犁具,把两头黄牛拴在硷畔上那棵土槐树下的木桩子上,抱着一些柴禾回到窑里;把柴禾放到灶火圪崂里,搀扶着妈妈拉完屎尿后,就立马动起手来。一边烧火做饭,一边给卧病在床的妈妈熬着中药。
  侧身躺在炕上的妈妈,看着儿子——旺财从地里回来后,窑里院外不停脚地忙碌,连歇息一下的空儿都没有,心里既心疼又难受,泪珠儿成串儿地从她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涌流在黄瘦的脸上,扑簌簌地往下滚落。
  是的,自从那过门(方言:即结婚)没一年的儿媳妇巧玲病逝后,自己就得病起不了炕到尔格已一年多了,这个家全靠了儿子旺财家里家外地支撑不说,自己还要拖累儿子来伺候,自己活着还不如死了,死了就不用再拖累儿子了。她越这么想,心里越酸楚,眼泪越不断线地往出流涌。她想到伤心处,就不由地想大声痛哭。可她又不愿意在儿子面前哭出声来。她心里清楚,自己要是哭出声来,就会惹得儿子也哭鼻子抹眼泪,这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她索性闭上双眼,不再去看忙碌的儿子,不再去想那些叫自己伤心落泪的事情,静静地侧身躺着。
  旺财做好了饭,舀了一碗鸡蛋西红柿拌汤,端放到炕栏上;然后将妈妈搀扶地坐起来,用几块叠起的被子在妈妈的身后码成一堵绵绵的墙,才端起饭碗来,给妈妈喂着拌汤:“妈,咸淡咋个?要不要再放点盐?”
  “不要了,咸淡正好。”妈妈嚼着拌汤说。
  给妈妈喂得吃毕饭后,旺财便到院子里端回熬好的药,又倒了半碗开水,一同放在炕栏上。妈妈看着那碗草药水,叹了声气说:“这药天天吃,病还是病,一点儿都不顶事。等抓回来的药吃完了,就不要再抓了。”
  “看您说的盛呀,以前您老说话都没力气,尔格可是好多了。”旺财看了眼妈妈接着说,“我晓得您老的心思,可得了病不吃药不花钱,病能好转嘛;再说,这治病抓药的钱,您老就不要操心,总有我哩。您老就把心放宽些,不要胡乱想,没准病就会慢慢地被治好哩。”
  “可……唉,我这病不晓得还要拖累你到盛时候啊!给你盛忙也帮不上,还把你给拖累的……”妈妈说不下去了,两眶里明显地有了泪花。
  “不要想那么多,您老只要往好处想,不要瞎想,就是帮我大忙了。”
  妈妈喝完药,旺财将药碗等餐具洗毕后,搀扶着妈妈躺下来;然后来到硷畔上的粪堆前,拿起铁锨将粪堆铺摊开,再用一根绳索的一头绑住一块半圆形石头上的木橛子,将另一头绳索往肩膀上一搭,用力将石块拉上铺摊好的粪便上。于是,他就像一头毛驴推磨一般,拉着石块在铺摊好的粪便上转着圈。这是农村人播种前的必修课。
  其实,像这种充当驴的劳作角色,对于旺财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了。自从父亲过世后,旺财从十三岁开始参加生产队劳动到分产到户,再到土地承包制的尔格,已经十几年了。在刚分开的那几年里,没有牲畜耕地,旺财就用老䦆头掏地,拉着耙子耙地;没有骡马和牛磨面,旺财就自己抱着磨杆围着石磨转圈磨面和碾米。一个穷苦的烂摊子家境,硬是让他用老䦆头从黄土地里给掏挖的变得好起来。也就是在这十几年风里雨里地摔打磨砺下,旺财不仅变成了一个莳弄庄家的行家里手,也变成了一个既老成又干练的青年汉子。
  自从前几年前买回这两头黄牛来后,他家的日子一年好似一年,因此,他和村里其他年轻后生一样娶上了婆姨。不成想,成家刚满八个月,他亲爱的婆姨巧玲却病逝了,一向身子骨不好的妈妈也因此而瘫痪在了炕上。为了给妈妈治好病,他晚上从没有睡过囫囵觉,就连大热的天(即夏天)也没有睡过午觉。常常是伺候完妈妈后,就拿着䦆头上了山,在山洼上或者山梁捱畔上掏挖药材;然后卖掉换回钱来,给妈妈抓药以及供弟弟和妹妹上学……这一切的苦乐,虽然在他的心里盘桓了许多没法说出的苦楚,但也只能憋在心里让它们慢慢地变淡变冷。
  “咯蛋呱呱”一声叫,将黑皮赖虎的眼神从马路上拉回来。他斜着眼向母鸡表功劳似的叫唤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嘴里自言自语地骂道:“臭母鸡,下蛋就下你的蛋,叫唤个毬呀!”然后,向地上吐了口唾沫;从衣袋里掏出旱烟布袋儿,拿出二寸宽的纸条,三个指头抓了些旱烟丝往纸条上摊匀,两指在纸条的一头一拧,一支自卷的纸烟便告成功。他掏出打火机将烟点着,深吸一口,吐出浓浓的烟雾之后,又回身望向马路。
  这时,扛着犁吆喝着一匹褐色骡子的水生从马路上过来。赖虎就大声喊叫:“水生,来,上来喝口水再回去吧。”水生抬起头应着说“不了”。赖虎大笑着说:“你急个毬啊,是不是怕你窑里钻着嫖客啊!就是真的有嫖客,你这阵子回去也迟了逮不住了。”水生笑“呵呵”地大声说着“那有个盛?你老婆说过,拔了萝卜有窟窿在就行”的话,继续往回走了。
  赖虎看着水生走去的背影,“呸”地朝水生吐了口浓浓唾沫,然后仰起他那鸡蛋壳似的脑袋,显出嘲笑的神色;似乎是从鼻孔里发出“哼哼”的笑声,自言自语地说:“格老子的,你能毬盛哩?别看你娶了个俊样婆姨,迟早就会让你那婆姨把绿帽子给你狗日的戴到脑瓜子上。到那时,看你狗日的还能不能?”他这样说完,好像很解气一般,扔掉烟屁股,又“哼哼”了两声,才起身向自家的破窑洞走回。
  旺财仍然在硷畔上拉着石块在转圈子,脚下的粪便已被磨碎变成粉末了。他将石块拉到一边,一屁股坐在土槐树下的石条上,自卷了根旱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鼻孔里直往外喷着烟雾,烟雾在他的眼前缭缭绕绕地向四周散着。他用脖项里搭着的羊肚子毛巾的一头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又深吸了口烟,皱起了眉头。
  水生婆姨桃花穿件薄薄的粉红色的良衫,一双大奶子胀鼓鼓地凸起很高,像要蹦出来;胖嘟嘟的胸部被单薄的衫子箍得紧紧的,圆而肥的屁股蛋子一上一下地跳跃着,手里提着一个装着东西的红色塑料袋儿走进了旺财家院子里去。
  约有一顿饭的工夫,桃花走出旺财家院子来,她径直来到旺财面前停住脚,红嘟嘟的眉脸上显现着笑容说:“旺财哥,我刚才给我姨擀好了面条,等晌午(即中午)你煮熟了就行。总让姨姨吃拌汤也不是个事情,得换着吃,才对病人有好处。完了,你弄些鸡蛋汤,煮绵乎点,好让我姨吃。”
  旺财应了声,不好意思地说:“不瞒你说,擀面条我擀不来的。”说完,抬眼看了眼面前的桃花。
  桃花“噢”了声,想了想,娇柔地说:“那往后我来帮你擀面吧。”
  “还是我自己慢慢地学着擀吧。”
  桃花只是微笑着,那两只会说话般的双眼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旺财说:“也行,到时候我来教你擀面条,用不了几回就教会你了。”
  旺财不再说话,将头偏向一边去。桃花“咯咯”地笑着,心里在嘀咕:这旺财真像个女子,还害羞,连一个村里的女人家都不敢正眼看一下;那要是到了外地,就更不敢看女人了。
  她那粉红格嘟嘟的眉脸上,放肆地绽放着桃花瓣似的红晕……
  旺财站起身来,看了看天空那轮渐渐居中的太阳,说了句“快晌午了”的话,便走到粪场前;弯腰捡起绳索,又开始拉起石块在粪便上转圈了。桃花看了眼弓腰驼背拉着石块转圈的旺财,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向自己家走去。
  走出一段路后,桃花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身后。她回头看了眼那憨不溜秋的如驴一般拉着石块转圈的男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疼痛和爱怜,不由地长叹了声,回头而去。
  硷畔上的粪场子,死一般的粪便黑不溜秋的让人心烦和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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