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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品名称:山路弯弯      作者:延河水      发布时间:2019-05-31 09:44:47      字数:3498

  一
  黄土高原的塬坡上,布谷鸟鸣叫得朦朦胧胧,不知它是在天上还是地下,或者是在山林林间的圪崂里;太阳也把自个儿闷在棉絮般白格生生的云团里,好半天都不肯露出脸来。可那黄格澄澄的春光依然泼洒在满山满洼,凡是带绿的东西都明光发亮,连那棕褐色的山涯山圪梁梁也长了精神。
  旺财站在山洼上,一手搭在额头前打量着脚下这条蜿蜿蜒蜒盘山而上的黄土小路。它有多少年村里没有人能够说清楚,有多少人和牲畜从上面走过更没有人说清道明。那厚实的硬梆梆的路基,早已被脚板和牛驴骡马的蹄子踏得坑坑洼洼,显得老态龙钟疲惫不堪;仿佛又像一条蜿蜒爬行而上的白蟒蛇一般,衔接着山上与山下的村村落落,只晓得起点就是山根下,却不知另一头在哪里。山路两旁生长着蓄满水分和阳光的各种野草,晶晶莹莹、欢欢实实,稍加静心,就能听见它们“嗞嗞”生长的愉快呻吟。
  从外貌面相上看,他是个三十四五岁的青年汉子,但实际年龄却只有二十六七,身架子不小却长得敦敦实实,四方的脸庞黝黑了一些;唯独那双眼皮下的两个眼珠子黑黑亮亮,显现着他的聪慧与果敢。虽然乍一看,他是个非常老实憨厚的人,老实得如同榆木疙瘩一般;也许正是这副眉脸,人们都笑话他是个“憨憨(即傻子)”。但倘若仔细地看去,却不难看出,他生就了一副黄土塬坡里标准的男子汉形象;而且从那副憨厚老实的相貌中,透着一股精灵强干的神色。
  他沿着弯弯的黄土小路而上,来到了埋葬着父亲的那个山洼停住脚,看着长满野草的坟堆,心里说:大啊(爸爸、父亲),你受了一辈子的苦,尔格(方言:即现在)儿子我也没挣脱要受一辈子苦的宿命,要踏着你的脚后跟在这块塬坡里劳动了。
  然后,他又默默地迈动着双脚,踏上脚下这条蜿蜒而上的古老黄土小路。
  他掂着耕犁吆着两头牛。牛正壮年,每个牛头上的两只角如同大象的两个牙一般,弯弯地直指前方,褐黄的皮毛油光发亮,真是一对好牛。他家的地每年都要翻一至两遍,全靠了这两头牛了。旺财大(爸)活着的时候,给生产队里喂牛,总是像疼爱自己的儿女一般站在口冒白沫的黄牛身边,一边抚摸着牛的油光滑亮的皮毛,一边嘀咕:“牛啊,你受苦了。”随着嘀咕声,两行老泪也贮满了两眶。
  刚推行土地责任制那年春,大(爸)就病逝了。从此,十三岁的旺财就开始打牛后半截了。他是在悲痛中分到了几亩薄薄的责任地的。当时,队上并没有给他家分一根牛毛,再加上家境的贫困,买不起耕牛,使他家种责任地全靠他挥舞着老䦆头掏。几年下来,硬是让他用老䦆头和锄头狠劲儿地挖了几年好收成。到土地真正的承包到户的时候,他花了几年来所有的积蓄买了头毛驴,从此,他不用再抡着老䦆头挖地了。于是,他承包了村里那座名叫庙儿梁的山,整整一百二十亩地。
  也就是那年,村里发生了变化。黑娃子带着一伙砖瓦匠去了省城,承包了高楼大夏,成了大包工头,还美其名曰“劳动力输出”;而驴蹄一伙打石头的匠人,也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开了个石场子,专门打磨和雕刻石碑石狮,美其名曰“石雕厂”,属于开发本地资源!
  黑娃子、驴蹄等都来求他,说:“我们的地都给你种,到年底随便给我们点粮食就行。”黑娃子还说,他在外地包工程要把大大(爸爸)也带去给照看工地,所以家里就剩他母亲一个人了,让旺财替他照护着;给他妈担担水、劈劈柴禾,有盛大病小病的给他捎个话打个电话等等,到时候他会给旺财一些钱的。
  听了这些话,旺财本不想应承(即答应),可都是一村一院的人,邻里邻居的,不应承也得应承下来;再说,也不能眼瞅着让那么好的土地满年四季都荒芜着。要晓得,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他怎么也想不到,农民会头一回不把自己的命根子——土地不当回事的。因此,那一年,风调雨顺,是多年不遇的好年馑,他也就成了粮食大户,也成了全县有名气的勤劳致富的尖子户,披红戴花地参加了县上举行的致富能手大会。可一头毛驴却累成了驴肉汤。他咬咬牙,背着多余的粮食来往在马路上,去了十来趟县城。
  旺财最后一趟从县城回来时,吆喝着两头大黄牛。褐黄色的皮毛油滑光亮,每个黄牛头上的角弯弯的,角尖直刺前方,非常美观而强壮。刚结婚不久不到二十岁的水生婆姨桃花说:“旺财买回来的黄牛,耕坡洼地山梁地没有一点点麻达。”她的声音就像唱信天游歌一样,柔柔的、细细的、甜润而清朗。他一听这话,心里暖烘烘的,灵醒的脑瓜子里却腻腻乎乎的,真想在她红润润的俊眉脸上亲一口;再抚摸着她那黑黝黝的长辫子。可他蚩呆地伸不出手,伸出去也许就收不回来了。开朗得有些大胆又有点娇媚的桃花那对水汪汪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瞅着他,好像很希望他把她抱进圪崂里去似的。
  “嗬,小兄弟,你发盛(方言:即什么、啥)神经啊,蚩不楞楞地,快点走啊。你这两头牛真够带劲儿的,这一身价膘,肥嘟嘟的,你是咋喂的呀?”离旺财一两米远走着一个精瘦而尖嘴猴腮、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赖虎。他那一对三角眼贼亮贼亮的,好像不听使唤一般不停地眨动着;一顶脏兮兮的破草帽扣在他那剃得光溜溜的鸡蛋似的脑壳上,那件白衫子好像好多日子没有洗了般失去了应有的白色;腰间系着一根草绳,肩上扛着犁,吆着一头瘦得如同黄瓜架似的黑毛驴。懂行的人见了都会在心里暗骂一句“懒狗日的,把个好驴喂成盛毬样子了”。驴的脖子上吊着用一条红布带系住的铝制铃铛,一路上脆响脆响,又壮威风又煞风景。
  赖虎是村里颇有名气的黑皮懒汉。一年四季,他到地里干活的时间是有数的,即使夏收秋忙的时候,他也不怎么到地里去。只苦了他的婆姨莲娥,从早到晚地进出在自家的地里,回到家还要忙家务照顾几个娃的吃喝拉撒。而赖虎自己,却整天不是在村里瞎转悠,就是坐在自家硷畔上那棵洋槐树下,与村中那些老汉老婆子们闲谝。偶尔心血来潮的时候,就无故将从村前马路上过往的车辆挡住,向司机讹诈些钱花。一次得手了,两次也得手了,三次就习惯了。于是,干脆他将讹诈人当作了自己的职业。
  他不仅讹诈过路的外乡人,还讹诈邻村人;就是同村的人,一不小心就会着了他的道儿,被敲了竹杠,或者是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久而久之,村里人都不愿意同他交往,暗地里都在骂他:“世上好人死了无数,赖虎这哈怂日的咋么就不会死啊!”
  事实也是如此,他的婆姨莲娥却和邻里邻居都很好,名气也不错;尔格虽然也是四十来岁的年纪,又经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雨淋变得苍老了些,可也不失风韵。不难看出,她年轻时一定是个俊样的女子。如村里人说的那样,她嫁给赖虎就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况且她娘家哥在公家门上工作,是县交通局局长,因而,她的大儿子就被弄到县交警大队做了一名合同制民警;二儿子也到外地去揽工了,已经走了两三年,却音信全无。家里就只有她和黑皮男人赖虎、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儿秀秀,以及刚满十岁的小儿子。按说还是有些拖累的,但赖虎根本不熬煎家境过的好坏,仍是我行我素。
  单调的铃铛声“叮叮咣咣”的,给山野里增添了几分苍凉。天是一块特大的蓝色幕布,竟没有一丝儿闲云;黄土小路一边的山捱又高又陡,棕褐色间有些斑斑驳驳的绿意。一只苍鹰在山捱上的洞穴边沿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着,卷起一股股风刮得黄土粒叫唤着直往山沟里滚落。它忽地翅膀一抖不抖地斜插下来,一副能够叼走一头小牛犊或者驴驹的气势,能吓出人一身的冷汗。
  路不是很难走,但很费脚力,旺财吆喝着两头腿劲似乎有些软乏的牛,跨步的姿势笨拙多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赶到自家的地里。他喊停两头牛,然后放下肩头上的犁,稍微歇息了一阵儿后,便给两头牛套上绳索,开始了犁地。
  “前半夜想你点不着灯,
  后半夜想你翻不转身;
  白格生生的那个大腿,
  水格淋淋的那个呀x;
  这么好的东西活不下你……”
  赖虎悠悠闲闲地哼唱着黄土塬坡上那酸溜溜的信天游歌儿,吆着他那头瘦不拉几的毛驴向自家地走了。于是,那条黄土小路上再没有了行人,只有小路像一条白带子似的弯弯溜溜地横卧在山间,显得很孤单。
  旺财一边嘴里喊叫着“唔——外,呃”的口令,一边耕着地。两头健壮的黄牛拉着耕犁,在山洼上的犁沟间不紧不慢地走着,嘴里“呼呼”地冒着白雾似的热气。快到早饭的时分,旺财喝停牛。放稳犁把,背对着牛的屁股,从腰间掏出那个东西,一股白亮亮的水像打开的水龙头一般,直射而出,使落水的土地上,溅起了许多泥点子来。他豪气十足地撒完尿,正觉舒服了,冷不丁看见路上冒出个人头来,急忙收拾好腰间的那个东西,才看清楚是水生婆姨桃花。
  桃花胳膊上挎着一个小筐子,正扭捏着沿着山路向上行走。大概已看到了旺财在撒尿的那一幕,大声叫问:“你也在这山上耕地啊,旺财哥。”
  旺财应了声:“你给水生送饭呀?”桃花应了声回头向上边走了。旺财便立马坐在犁椽子上,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儿和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低下头自顾自的卷着烟,好像姑娘家一般羞红了脸。他感觉桃花已经走远了后,才回转头向路上望了眼,从嘴里吐出一股烟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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