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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族】飞虹街120号(2)

作品名称:飞虹街120号      作者:ran.t      发布时间:2008-10-14 20:57:51      字数:5930



一个遍身白纱的少女在晨雾中伫立。她长发垂肩,赤着双脚,所站之处,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她生着秀挺的鼻子,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她的瞳孔中忽然反照出另一个人的缩小了的影子。那是一个帅气挺拔的男人,宽宽的双肩,强壮修长的腿。男人的脸部却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男人问道:“你为什么在这儿?”少女说:“我在等你!”男人说:“你知道我是谁吗?”少女摇头。男人说:“那你还等?”少女说:“是!”男人温柔地叹息:“傻丫头!”伸手揽住少女。少女伏在他胸口上,脸上是恬静的幸福。
忽然有一个女声叫道:“彤彤,彤彤!”少女惊愕地抬起头来。“彤彤,彤彤”的喊声越来越响,在山谷中回旋碰撞。白色的晨雾凝结得像一片牛奶膜子,又凝成一堵干净的白墙。靠墙放着一张床,床上睡着那个少女。
她睁开眼,表情迷茫,似乎还眷恋着刚才的梦境。她母亲姜敏正站在床边。姜敏说:“彤彤,睡这么死啊?快起来,上学去了。你看都几点了?”李彤嘟囔着:“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叫我?”边说边起来穿衣服。姜敏说:“你自己说上了闹钟的,倒怪我?不是我来看一下,你一觉睡到中午去了。起来吃饭。鸡蛋、豆腐乳在外面桌上。”说着就往外走。
李彤叫住她道:“妈。”姜敏站住了:“嗯?”李彤略带不满地说:“你成天都忙的什么?跟我说会儿话的工夫都没有!”姜敏说:“妈的事儿多。你有什么事赶快说。”李彤嘟了嘴说:“你这么紧着催,我怎么说?你对劳改犯的那股子热心耐心怎么不分点儿给你女儿?”姜敏顿了顿才说:“什么劳改犯?说得这么难听。再说了,那是工作。”李彤半真半假地说:“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可我‘吃醋’很久了。你别不承认,你哪是把他们当工作?差不多是你的干儿子干女儿了!真该发你张奖状。”停一停说:“再发一笔奖金。”姜敏笑道:“你再没完没了,真要迟到了。”李彤远兜远转地说:“妈,我前天看电视,有个科普节目讲到鸳鸯。那个人一直解说,也不放点录像——鸳鸯长什么样儿?”姜敏说:“你就要说这个啊?上动物园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你们这一代啊,对世界的体验总是第二轮的,先看了电视看了书,才去找活的东西;言情偶像剧看了多少部,自己还是个傻孩子呢!妈要走了,你也快起床。”李彤拉了姜敏一下:“妈,我最近老是做一个梦,又唯美又感人,像真的一样……”姜敏随口道:“梦有什么好说的?”看一看手表说:“妈来不及了,你也快去刷牙洗脸,上课认真听,啊?”三脚两步出房去了。
李彤不满地看着她的背影,把衣服朝对面墙上一摔。衣服滑下来,墙上是一幅画:晨雾弥漫的山谷。

姜敏赶到单位,那是一个小院子,院外墙上有个蓝底白字的牌子,上写着“飞虹街120号”。院子里有一个花坛,一棵大树。左侧是一排宣传栏,里面有“安全须知”、防火防盗的小知识。迎着院门,正面两间相连的平房,左边一间外面挂着长方形黑底白字的木牌:“江心市平安区飞虹街扶风社区居委会”,右面的平房外悬着“江心市平安区飞虹街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的红底白字牌子。姜敏到院子里的小车棚里锁好车,向居委会办公室看了一眼,门已开,有人在里面打扫,是她的“部下”张丰年。
张丰年见到姜敏,忙打招呼道:“姜主任。”姜敏笑着点头:“你来得早,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呢。”张丰年笑道:“我也是刚来。”向外一指:“老沈来了。”
沈惠枫走近前说:“姜主任,小张。”开了右间“关工委”的门走进去。里面有五张办公桌,靠里的一张放着电话。有一张沙发,一张茶几,一个报纸架,一个柜子。木地板,走起来有点响声。墙上有一张宋体大标语:立足“三帮”,力争“三无”。
姜敏进来朝标语看了看,拿起拖把拖地。沈惠枫微笑道:“怎么跑到这儿搞起卫生来了?”姜敏也笑:“张丰年手脚利索,在那边弄,我又插不下手去。”沈惠枫开玩笑说:“哦,我老了,手脚不利索了,你就插进来了。”姜敏忙笑着辩解:“我可没这意思。”沈惠枫抹着桌子笑了:“说着玩儿呢!”
她正抹到有电话的那一张,林建昌走入。他一见便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过来抢抹布。沈惠枫挡开他说:“跟我还客气?”又抹了两下,洗抹布。
林建昌把手里的袋子放下,向姜敏由衷地说:“姜主任,现在这种风气,像你这样肯做居委会主任,又兼‘关工委’委员的真是不多了。成天说要树典型,我看你就是个典型。”
姜敏把拖把放好了说道:“您都说得我不好意思了。居委会和‘关工委’本来就该算是一家人,职能上也有交叉重迭,我看起来是担了两份活儿,其实还是做了一回事,我倒觉得我讨了便宜呢!”林建昌笑眯眯地说:“你是太谦虚了。这叫能者多劳。”姜敏笑道:“我是长期‘不务正业’,把这儿当主战场呢。对了,房元元说早上八点来的,到现在也没过来。”林建昌笑容收敛,脸有忧色:“说来不来,不会又……”沈惠枫马上便说:“我相信他不会。”姜敏说:“其实小房的本质倒是不坏。”林建昌说:“谁生下来就是坏的?总是后来受了污染。他要不是迷恋黄色网吧,也不会学得那么流,更不会去卖黄碟了。唉!”沈惠枫也深有所感地说:“房元元真是我心上一块疙瘩,生得体体面面的,偏生不上进,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怎么说都没用。现在不是以前了,初中生找工作谈何容易。换了别人,急也急死了,他倒挺沉得住气的。”
吴霞进门,嗓门儿很大地说:“唉呀,我来迟了!”沈惠枫疑惑地问她:“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的?”姜敏代吴霞解释:“是跟越剧《红楼梦》里‘宝玉哭灵’那段戏词差不多。不过人家说的是‘林妹妹,我来迟了。’”大家笑了。吴霞笑呵呵地说:“我是说,你们这么早把卫生都弄好了,叫我干嘛去?”沈惠枫说:“你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吴霞承认:“天生的劳碌命,不然就不是吴霞了。”林建昌打趣她道:“我常说呢,吴霞要是给阶级敌人抓了去,威逼利诱都没有用,但是三天不给她活儿干,她保证扛不住,全招了。”吴霞大笑:“不错不错,幸亏你是我党我军的老干部,不然落在你手里,我有得受了。”又说:“你们刚才在说谁‘沉得住气’啊?”
沈惠枫脸上罩了一层愁云:“说小房呢。你也见过的。”吴霞一拍大腿:“我上过他家,给他笑得不轻。这小伙子,要么不说话,要么一句是一句。我做了这么多年工作,这样的还是头一个。”姜敏见他岔得远了,便说:“要不再去找他谈谈?”吴霞说:“他判刑之前,我上过三次门,刘备请诸葛亮也不过这样子了。我看要另外想想办法。”
他们关注的焦点房元元这会儿仍躺在家里的床上,眼睛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他父亲开始不想说什么,见他只管大模大样地躺着,忍不住催他:“你还不起来?‘关工委’的同志在等你呢!”房元元却说:“等就等吧。”他父亲有点严肃地说:“元元,做人要有良心。不是人家为你奔走,你这会儿能躺在这儿?昨天我说十点,你自己讲是八点……”房元元不胜其烦,坐起来穿袜子说:“行了行了。”他父亲说:“这次的事是个教训,你再像从前那样,谁也保不了你!”房元元一边找鞋一边说:“保?我值得你们保吗?”苦笑着摇摇头,意气消沉地说:“虽然不坐监,档案里已经有了。你儿子是个缓刑犯,你以为还能重头再来,当没事人儿吗?”父亲说:“你……你是不打算振作了?待会儿到‘关工委’,你千万别给人家这种印象。”房元元脸上渗出一丝骄傲:“这你放心。我从来不在外人面前露怯,他们绝对看不出来。”房父沉痛地说:“真不知道怎么生出了你这种儿子!”房元元顺口说:“这你要问问我妈了。”他父亲大怒道:“你说什么你?!”房元元穿好了鞋站起来说:“当我没说。”
洗漱停当,房元元不紧不慢地出门,上街。他骑着单车左顾右盼。骑过气派的商厦,骑过十字路口,骑过浑浊的内河的河堤。河水发灰,滞重地流着,颜色像水泥。房元元捂着鼻子,加劲踩了两下车,如飞般轻倩地掠过。突然之间,他双手脱把,只以两臂保持身体的平衡,两手张开作飞翔状。
一位中年人皱眉看他,他若无其事。一位姑娘看了他一眼,他朝她吹了声口哨。

林建昌在打电话询问着什么,沈惠枫和吴霞都在翻着一些资料。姜敏已不在室内。伍永祥挟着把伞进了门:“林主任早,老沈,老王。”他大约五十来岁年纪,黑黑瘦瘦,然而精神很好。
吴霞冲他挥了下手:“早啊老伍。大晴天的,拿把伞干嘛?”伍永祥答道:“我又给咱们‘关工委’收到了一把‘公用伞’了,这就有四把了。忽然来个刮风下雨的,有急事也不会出不了门。我邻居都准备扔了,我说给我吧,拿来一看,就是伞架子有点毛病,就修修带来了。”沈惠枫赞道:“老伍真是巧手,什么都会弄。”伍永祥把伞放好:“哪儿啊?上不得台面的小本事。”
五张桌子中有一张始终空着。
沈惠枫看看手表:“房元元可能不来了。”吴霞有些不高兴:“你跟他好说歹说,他虽然不顶嘴,可是一句话听不进去。”沈惠枫不由得又为房元元辩解:“不过我接触过的几个小伙子,他脾气要算顶好。”吴霞仍然坚持她自己的看法:“这叫‘软抵抗’,左耳入,右耳出。”
林建昌忽然抬头笑道:“你看我糊涂的,烧饼都在桌上放半天了,都来吃。”沈惠枫心中有数,笑道:“还是在王宣德那儿买的?”林建昌也不隐瞒:“当然了。”吴霞说:“哪天也换换花样。其实飞虹街上别的东西也不少,包子、馒头、油条……”林建昌:“我还就好个烧饼。不说了,还有点事,你们先吃着,我就来。”
伍永祥见他急匆匆的样儿,追着问了句:“又上哪儿去忙啊林主任?”林建昌手一挥:“哪儿那么多说的?”径自出门去了。沈惠枫说:“林主任是豪气不减当年。”话音刚落,林建昌却又折回来了,后边还跟着房元元。
姜敏刚好从隔壁过来,不由得“咦”了一声。沈惠枫惊喜地笑道:“呵!老林啊,你会变戏法?”林建昌说:“在门口刚好撞到,要进来不进来的,我就把他拉来了。”转向房元元说:“男子汉说话算话,要么不答应人,要答应就得做到。我们,还有你姜阿姨,等了你一早上。”
房元元似乎无所谓地笑笑:“睡过头了,不好意思啊姜阿姨。”林建昌正想说话,姜敏向他使了个眼色,显然他们都知道房元元是有意轻慢,但姜敏不想揭穿。
林建昌说:“我先去有事去。小房等我回来。”匆匆忙忙走出去。房元元皮里阳秋地说:“林主任好象比外交部的还忙。”沈惠枫笑了笑说:“多半也是为了哪个孩子。”向姜敏说:“大概是王安?”姜敏点头,指指沙发向房元元说:“坐吧。”给他倒了杯水。房元元道谢。姜敏说:“不客气。”自己先在沙发上坐下了。房元元也随着坐下来,神色间依旧是似笑非笑,举止中依旧透着那股“潇洒”的不耐烦。他想了想说:“请问一下姜阿姨,‘三帮’指的什么呀?”说着拿小指头儿点点墙上的标语。
姜敏察觉到房元元似乎存心戏弄,却镇静地答他:“也好,我很乐意向你复述一下‘关工委’的宗旨,只是你听了之后要记得住。‘三帮’是帮教、帮扶、帮学……”房元元抢着说:“那‘三无’呢?”姜敏说:“那是无失学、无失业、无犯罪。‘三帮’和‘三无’是相对应的,一个是基本手段,一个是大目标。”房元元不无揶揄:“‘关工委’就专门做这个?”姜敏从容应对:“是的。”房元元说:“你们这个委员会成立多久了?”姜敏:“二十年了。1984年2月20……”
房元元截断她说:“河南省安阳市的老红军、老干部联名写信,建议成立关心下一代协会,发挥余热,对青少年——当然也包括我了,哈哈——对咱们这些矮人一头的青少年进行思想政治和科技文化教育。我说的对吗?”沈惠枫插嘴说:“咦,你知道?”房元元说:“我昨天上网查的。这就是网络的好处。你们知道的,网上全有;你们不知道的,网上也有。”吴霞瞪着他说:“嘿,你……”
姜敏柔声说道:“关于关工委你还知道多少?是1984年3月18日正式诞生的你知道吗?那6位老同志是袁觉民、马驰、江振荣、侯占玺、苏伯鸿、品文斗,你知道吗?”停了停说:“不过,你能上网查关于关工委是好事,说明你已经开始关心别人了……”房元元听了,差点笑出来,口风一变,陡然显得很尖刻:“我听说‘关工委’里都是离退休干部,是不是在家里憋得慌,出来找点乐子?我奇怪姜阿姨你,也就跟我妈那么大吧,怎么也混在老头老太太里头?”
吴霞忍了半天没忍住,一拍桌子,茶杯都震了一震:“房元元我告诉你,老头老太太闲了没事,可以打麻将可以养花可以养鸟,那都比不上你这么让人操心!我们想乘着还能动弹,再做点儿事,不是吃饱了撑的!‘关工委’是个正式机构,也不是给你小房消谴的!”
姜敏忙过来扶吴霞坐下,一边劝她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小房,请你把毛巾拿来。”房元元不吭声,但拿来了毛巾。姜敏给吴霞擦擦额头。
房元元看着吴霞,面带微笑,但那笑容是不自然的,僵硬的,死的。
姜敏重新坐下来,特意侧过身,与房元元面对着面,问他:“在想什么?”房元元说:“在想,世界上的人都挺像混蛋,但只有一个人肯定是混蛋。”姜敏说:“哦?是谁?”房元元说:“是我。”姜敏简洁地问:“为什么?”房元元说:“我不讲人家了,我骂我自己还不成吗?”姜敏耐心地开解他说:“你别忘了,你已经是一个一米八O的大男人,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还能指望得到其它人的尊重吗?”
吴霞定了定神说:“房元元啊,我上你家三次,就被你笑了三次。我们是去帮你的,不是去害你的,你怎么逢人就有抵触情绪呢?你取笑我们几个老的,也只好随你。你姜阿姨,她是放弃了好工作,自愿到居委会来(朝隔壁一指),又兼了咱们‘关工委’的工作,你可不能损她呀!”伍永祥也附和着说:“是啊!”
房元元看看姜敏,垂下眼皮。
姜敏仍然微笑着:“你知道我们八点半上班,就叫大家八点钟等你,好把我们多晾一会儿,是不是?这些小花样,事后想想,很容易猜到的。损人利己虽然可耻,理论上还知道是为了什么;损人不利己,甚至是故意伤害、捉弄关心你的人,细想想有什么意思呢?”
房元元声音渐响,抗辩道:“口口声声关心关心,莫名其妙!你们凭什么关心我?就凭你们没让我蹲大牢?!我请你们关心了吗?”
沈惠枫陡然站起来,无意中把柜门给带开了(她的桌子离柜子最近)。柜子里早就挤满了的红艳艳的锦旗、黄澄澄的奖章、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感谢信、明信片一下子撒了一地。大家一时间惊呆了。沈惠枫连忙心疼地蹲下身去拾。吴霞、伍永祥去帮她。吴霞大声说:“哎呀,都脏了,你看这……”姜敏尽力控制着情绪:“是的,你没有请我们……”看着地上的锦旗、奖章、感谢信和明信片:“他们也没有请我们,没有人请我们!是我们自己愿意这么做,虽然有时没有理解,反有嘲弄,甚至……”蹲下身,轻轻拾起一本证书。她脑中不由闪过了李彤不满的言语:“你成天都忙的什么?跟我说会儿话的工夫都没有!”她摔了摔头,仿佛想把不愉快的回忆都一苦恼儿地甩掉,却不由自主想起她前夫李达成决绝的话语:“敏敏,我们离婚吧!”她明知这时候不该失态,却还是让一滴泪水滴在了证书上。她拿手将泪水小心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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