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土木星纪元（三）

　　此次回航的休眠过程，却与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任水像是慢慢爬上了一座摩天高楼，然后又从这座高楼的楼顶突然向下、往回跳了下去，于是，一段持续的、陡然的心悸便成为了贯穿整个休眠过程的主体。以致于到了最后，任水竟不像是被小杰唤醒，而是自己从噩梦中惊醒的一般，冒着额头潺潺的冷汗，他终于彻底地挣脱了那样一个黑洞一般深不见底又袤无尽头的深渊。
　　“我……我们到了吗？”任水在距离眼前这个星球仅数千公里的方舟号上凝视着它，于是在数千公里外任水的眼中望见的，也便全是这个看起来陌生异常又颇为熟悉的星球了。
　　“没错，我们到了。”小杰回答道他。
　　“这……这是地球吗？”
　　“地球依旧在金星和火星之间，我们现在所看见的是存在于木星和土星之间的土木星。”
　　“就是我们一万两千多年前通过缩光镜看见的那颗土木星吧！”
　　“这个问题我还要向你说明一下，不……不是一万两千多年前，是两年多以前。”
　　“你说什么？两年多？你的意思是我们花了一万两千多年航行的路程，回来的时候只花了两年多的时间？你……你所说的年的最小单位是什么？你说的一年是多少天，一天又是多少秒？”
　　“和地球上年的单位是一样的！你没有听错，我们去的时候花了一万两千多年，而回来的时候只花了两年多的时间。”
　　“为什么……为什么呢？可这都是为什么呢？”
　　“我现在比你更加一头雾水，但就我们眼前最紧迫的事情而言，是降落至土木星。从我们飞入太阳系的那一刻开始，土木星就向我们传达了降落的指令，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指令是以人类文明的方式发出的，也就是说，土木星上的文明，极有可能还是人类统治下的人类文明。”
　　“你是怎么想的？现在就降落吗？”
　　“土木星和人类是打开我们脑袋里所有谜团的唯一一把钥匙，所以现在我们降落的速度和我们对打开这些谜团的渴望程度，该是成正比的吧？”面对小杰字里话间满带催促的诘问，任水不说话，只眼看着小杰控制着方舟号驶向了土木星的大地之上，同小杰一起，任水也望着逐渐清晰的土木星的内在结构，默默地期待着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的早日来临，而在急切的渴望之下，它们又是何等期待“那一天”便正是今天啊！
　　任水正是怀着期待“那一天”便是今天的迫切心情，乘着方舟号穿过大气层，徜过高低空，最终在土木星的地平线上从方舟号里走了出来，望着眼前陌生的星球和未曾谋面过的新一代人类，任水突然意识到，如今的自己，即便是想要在人类身上找到那种熟悉的陌生感都成了一件遥不可及的奢侈。
　　“欢迎回家！首先和你作个自我介绍，我是人类同盟国目前的首执长：万三千。”一位意气风发，年轻精干的青年，在任水走下方舟号的第一刻，便走到了他的跟前，任水还等不及休憩片刻，万三千也等不急让任水作任何的休息，便在方舟号的门口，和他展开了首次见面与会晤。
　　“真想不到人类现在的首执长如此年轻。”任水慨叹道。
　　“离开地球和人类一万两千多年了，让你意料不到的事情会远超乎于你的意料之外的，这本身并不会让我们感到意外。真正让我们意外的是你活着回来了——而且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快很多。其中缘由我再来慢慢向你解释清楚。”
　　“我也很庆幸自己能够回来，更加庆幸自己还能亲眼看见人类文明的发展和延续，我的意思是……当我在银河系边缘用缩光镜观测不到人类文明的时候，那种万念俱灰的心思，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你形容。”
　　“很抱歉让你在那么远的位置为我们提心吊胆着。实际上当初来到太阳系的那个高级文明，叫做‘光狼’文明，它们的文明程度远比我们要高出很多，即便是拿人类现在的文明水平和它们比较，我们依旧要逊色很多很多。七千多年前，它们的文明正在进行一次大变革，它们花了七千多年的时间使自己的文明等级稳定了下来，然后便在两百多年前，派了一个使者来到了太阳系。我们在当时做好了最好的战备，预想到了所有可能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外星文明状态，我们甚至已经做好了在极端情况下引爆所有的人造小太阳和它们同归于尽的最坏打算，但……但我们竟然没有想到最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只是一个人类体。它并没有搭载任何可见的舰体，也没有带来任何可能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的武器，只是用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让它们中的一员自然选择成了人类的模样来到了我们面前，用我们能够听懂的语言和我们作着交流，我们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和它们作以抗衡，可到头来，人家却是在低着头伸着耳朵降低姿态与文明等级来和我们交流，我们就是在那一瞬间放弃了所有抵抗的念头，我们不知道它们的来意是善是恶，只能对人类的命运报以听天由命的态度，而这所谓的听天由命，说白了其实就是听其发落。但在它们最终到来之时，既没有取走我们的性命，也没有取代我们的文明……”
　　“它们不会的。我就知道它们不可能那么做，一个文明达到一个比较高的水准后，是不会再依赖于资源和战争的。”
　　“没有错，它们来这里，只是取走了我们这儿一个叫做叶之刚的人类的记忆存储卡。”
　　“叶之刚？”
　　“没错。就是当初地球的那个叶之刚，你应该也认识，他是逍遥院的一员，你的朋友杨帆的一个朋友。”
　　“它们不远万里地来这儿就为了那张记忆存储卡？”
　　“没错。看来那个东西对它们而言很有价值，我们把那张存储卡作了备份，花了极大的人力和物力研究，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实在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有什么价值。所以这件事儿也就算是这么过去了！光狼文明非但没有给我们带来灾难，为了感谢我们，它们反倒是给地球、土木星和人类打起了保护伞，如今在它们科技的庇护之下，没有经过我们的授权，低级文明无法窥探到我们的存在，这也是为什么你用缩光镜无法搜寻到我们存在的原因了，而高等文明也没有伤害我们的必要，就目前情况而言，我们很安全！”
　　“有个问题你还没有向我解释清楚，我到现在也还没有参透明白。你说我回来得比你预期的要快很多，实际上，我回来的速度也快得超乎了自己的想像，同样的距离，我去的时候花了一万两千多年，回来的时候却只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我不明白，同样是对于方舟号而言，在它的航行速度上怎么会莫名其妙地产生这相差几千倍的巨大落差？”
　　“你们回航的速度其实和方舟号的航速并无一点关系。”万三千徐徐说道：
　　“从你们抵达太阳系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发现你们身上不对劲的地方了。而在确定了这些不对劲的地方都是因为光狼文明所致以后，我们便给予了你和小杰授权，这也是为什么你们一回到太阳系便可以看见原本被科技屏蔽了的地球和土木星了。”
　　“我……我还是没听明白。”任水一头雾水地望向万三千。
　　“当你们进入到太阳系的时候，我们就检测到了‘生物类原子’的存在。”
　　“你是说通过恒原机打散过后的生物类原子吗？”
　　“没错。但是很显然，你们所乘坐的星际旅行机器的科技含量远远高于你们双红星文明的产物——恒原机。因为这种星际旅行机器不仅可以传输生物，就连方舟号这种飞船舰体也能一并实现传输；更值得一提的是，它无需以原年为单位的周期性传输为传送方式，可以进行更加先进的准点传输，它随时都可以开始传输，而传输的目的地也可以定在随地。通过检测和比对被打散的你们的生物类原子，我们惊喜地发现你们的生物类原子竟然和几百年前那个来到太阳系的光狼文明的人类体的生物类原子的基因排列顺序如出一辙，很显然光狼文明再次到访太阳系了，即便它们自己没有来，但它们的的确确用它们的科技帮助你们回来了？”
　　“也就是说……我们之所以能够实现超速回航，是得益于光狼文明的帮助？可他们又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呢？它们又怎么会知道我们当时就在银河系边缘呢？”
　　“对不起！我们此刻和你也有着同样的疑问。”
　　“那……那你告诉我，以前在你们这里出现过像我们现在这样的情况吗？”
　　“你的情况本来就很特殊，从我重生以后，脑袋里就不时被海渊、地核工程、杨帆、任水这些关键词充斥着，对于你的历史，每一个人类都再熟悉不过了，也正是因为你的特殊性，所以关于你的一切信息，我们都不敢掉以轻心。这一万多年来，人类陆续派出过数以千计的和方舟号一样的探索飞船，派出去的飞船很多，回来的却很少，在为数不多的回来的飞船里，探索到地外生命和其他星际资源就更成了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了，而除你以外，所有的飞船迄今为止都没有传来过它们接触到了更高级文明的消息，你，如今是第一个。”
　　“我接触到的更高级文明，其实不只是光狼文明这一个文明而已。”任水坚定，又气若游丝地发出了这怯怯的一声回答。
　　“你没有和我开玩笑吧？所以你……你确定你没有和我开玩笑对吗？那你是在何时何地接触到它们的？”
　　“就是在我们刚抵达银河系边缘的时候，根据小杰的监测和计算，在我们当时的周边星系里面，确实存在着更高级别的文明。而这个或是这些文明的等级，是远超于现如今人类甚至是远超于我们双红星文明的。”
　　“可靠吗？你说的和小杰预测的可靠吗？这些话和这些预测的可靠程度究竟有多高？”
　　“我想，这绝对比人类目前为止所没有敲定下来的一切科学研究都要可靠得多。”
　　“对！你说得没错！你是唯一去到过银河系边缘的人，你说的话也是目前为止能够最快速度提升人类文明的最大希望了。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说的那样的话，任水，你将是改变人类历史进程最伟大的第一人！”
　　“一个生物个体无论如何的伟大，它对一个文明的进程的影响都是不足为道的。就像一个人，他可以轻松摧毁或是轻易建造起一个蚂蚁窝，但对于改变蚂蚁这个生物本身的智慧和能力，任何人都是力不从心的，至少目前为止看，我和你，还有任何人在这件事情面前都是如此的力不从心罢！”
　　“但你至少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正确的方向！人类在太阳系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我们早已经拥有了去到更远地方的科技能力，而在漆黑一片的宇宙之中却又一直寸步难行，在我们看来，宇宙并不止于简单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而以太阳系为中心的周边360度中的每一度，存在的可能与变数又何止是千千万万。而现在我们就可以依照着你给的方向和坐标，向着人类的未来而砥砺前行了呀！十年时间！最多不超过十年时间，我会安排人安排好去往银河系边缘的所有事宜，最迟在十年以后，我们就可以再次出发了！”
　　“你所说的十年，是多少天？而每天，又有多少秒？”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的十年，和地球上的十年是一样的时间。尽管土木星的自转和公转时间和地球都有着很大的不同，但到目前为止，我们一切计量时间的单位都和以前一样。人类无论在以后会发展进化到哪一个文明阶段，只要我们的意识和记忆还在，我们就不可能会忘记自己的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