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地球纪元（八）

　　上次从逍遥院回来，杨帆的精神状态还一直很稳定，但在这次要去逍遥院之前，杨帆却陷入了颇为痛苦的思想挣扎之中。
　　“我们今天约好了去逍遥院的，记得吗？”皱沁一直等在杨帆的身后，等着他从钻坑边上脱出身来。
　　“去！去！当然去！可我们走了，地核项目的勘探怎么办？”皱沁在这个问题面前同杨帆一同陷入了沉思。
　　“我们尽力了！但无论如何我们不会放弃的杨帆！现在只是一个瓶颈期，等我们找到了突破口，我相信到时候谁也离不开这里一步。”
　　“我知道……我知道……可你知道当初我和任水在陈盟面前通过天屏直播我们这个项目的时候，为什么可以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吗？人们并非是被我和他的三言两语说服了，只是大家心中都有着发掘到新能源，甚至是星际移民的蠢蠢渴望，而这渴望一旦被重新激发出来，人在一瞬间便有了视死如归的力量，当日正是因为他们的渴望被重新唤了起来，我们才能够等到那么多人的支持。地球现在的状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是。”皱沁答道：
　　“现在我们的能源消耗分别来自于可再生资源和不可再生资源，而我们这一千多年来对地球的索取，特别是战争对其的破坏，导致不可再生资源所剩无几，而仅凭如今可再生资源的供给，如果我们再找不到别的资源替代，同样也离不开地球的话，人类文明会在未来的某天不复存在。”
　　“大概多久？十年还是一百年？”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我们还可以撑更长时间。”
　　“可我们更多的时间里，却是一无所获！”杨帆捶胸顿足道。
　　“我很欣慰你如此牵挂人类的未来，可对于科学领域的探索，我们又何尝懈怠过一步呢？人类科学进步的速度，不该怪在哪一个人，或是哪几个人的身上，杨帆，在发展文明的同时，我们还要认清我们自身这个物种的能力，沉稳乃致远。”杨帆背对着皱沁，皱沁的这席话却字字句句地刺进了杨帆胸前的心窝里。
　　“那我们再去逍遥院转转吧！你别说，上次从那里回来以后，我思考了很多问题，而能够让人不断产生思考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学校。”
　　“那我就带你去见校……不，是带你去见院长咯！”
　　“院长？就是那个守门的老头儿吗？”
　　“没错，他就是院长。从前他是个练书法的，‘逍遥院’那块匾额就是出自他手，可如今这社会，很多事情都可以用机器替代了，包括书法，于是做着可以被机器所替代的事情的人，很不容易受人待见。来，我们边走边说！”皱沁把杨帆带离开了钻坑：
　　“不出所料的是，后来他真的为了书法放弃了一切，包括几乎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知名度百分比。也正是因此，他流落成了一个流浪者，终日和一群同他一起流浪的流浪狗为伴。于是只要你静得下心来留神一下路边的话，你便会看见一个终日挥舞着一个蘸着水的大毛笔的中年男子立身于路边，心无旁骛地置身于来往的人流之中挥洒笔墨，行云流水般弓张着胯臂，伸缩自如。而从他笔下流逝而过的，除了只留下了几分钟生命的‘水字’之外，却还有许多跟着他左右摇摆的毛笔四处晃动的流浪野狗，他写来写去，它们晃来晃去，他们似乎互不干扰却又紧紧依偎，这一晃便是二三十年的光景，许多见证他中年时代的那些年轻人都已经渐行渐远，只剩下他这一个伶仃的老人还停在原地不肯离去。
　　“孤独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太大的影响，至少他身边还有很多狗。真正一件让他对生活产生畏惧的事情，是这些狗离奇的行踪。有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发现自己身边的流浪狗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到最后，自己身边流浪狗的数量已经锐减到了只有七八条的样子了。他心知肚明：这些狗没有家，除了这里以外，它们又还能去哪里呢？于是院长停下了手上的书法创作，开始全心留意起这些狗的行踪，保证起它们的安全来，往后的一个多月里，得到他精心照料的流浪狗一条也没有少，然而那些失踪了的狗，也一条都没有回来。正当他为这件事情郁郁寡欢的时候，一位让他一展笑颜的人终于出现了。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尚能被称作‘年轻人’的男人，我们就叫他年轻人吧！年轻人见到院长后，开门见山地说明了他的来意：原来这个年轻人也是练书法的，他很欣赏院长的书法，并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地夸赞起了院长的水字来，在相识还不到一个小时后，年轻人便把院长带到了自己的家中，而这哪里又是一个家啊！根本就是一个毛笔字画的收藏室，院长在这里见识到了自己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有见到过的艺术珍宝，最重要的是，年轻人对毛笔有着更为倚重的癖好，满满的一个收藏室里，毛笔的占地面积竟比字画还要多。这个时候，有两个问题便蹿到了院长的脑袋里：在这个练书法近乎会众叛亲离的时代，他是从哪里得到这么多宝贝的呢？而这样一个‘不务正业’的人，又怎么会有如此殷实的家底呢？在认识这个年轻人的第二个小时，院长的这两个问题便迎刃而解了，原来这个年轻人的父母是两个了不起的科学研究者，在他们死后，他继承了他们两个人生前的知名度百分比，这才有了如今的家底，而有了不可小觑的知名度百分比后，要得到这些已经不多见的宝贝，也就成为了可能。
　　“院长百感交集地看了一屋子的收藏品，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就干脆什么都不说便和年轻人不辞而别，回到了那个沾染了他满地字迹的街头，提起了跟他朝夕相伴的毛笔，待他重新回到街上提笔写字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他身边的流浪狗又少了两只。他放下了毛笔，腾出两只手来翻遍了人窝和狗窝里的一切，而他的徒劳无非便是为了证明这样一件事：他又失去了两只狗。走投无路的他突然想到了那个年轻人——那个自己认识的知名度百分比最高的人，他那里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自己！于是他又重新迈开了腿，朝着年轻人的家中奔疾而去。”
　　“然后呢？”
　　“然后他就冲到那个年轻人的家里去了。”皱沁压低了声音，却提快了语速，在已经望得见逍遥院和逍遥院院长的几百米外同杨帆作着那个故事最后的交代：
　　“他没有想到！他真的想都没有想过，这个年轻人的收藏室真的是什么都有，他不仅在这收藏室里看见了一屋子的毛笔，还看见了正在给两只狗剥皮拔毛的年轻人。院长定睛一看，那正是他刚才不见的两条流浪狗，原来年轻人是故意吸引了院长的注意力，他的助手则趁机偷走了两条狗，等到年轻人迫不及待地开始剥皮拔毛的时候，不料却被冲进屋来的院长刚好碰见了。”
　　“等一下，那个年轻人要狗的皮毛干嘛？”
　　“你现在的这个问题正是彼时抓住年轻人衣领的院长所问道的，几年前院长含着眼泪把答案告诉了我，才有了现在给你解惑的我，这也全算是我们三人之间的缘分吧！年轻人伸出手来指了指收藏室的毛笔，原来它们都是狗毛制作而成的。我们从来都没听说过狗毛制成的毛笔能有多么好用，但正如有男人迷恋女人的胸，也有男人迷恋女人的脚一样，当一个人对另外一种物体产生了特殊的癖好的时候，那么那个使他为之癫狂的东西就是这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最后呢？院长把那个年轻人怎么样了？那件事和他到逍遥院来当院长又有什么关系吗？”
　　“最后他当然把那个年轻人痛揍了一顿，但是因为他的力气远不及年轻人，理亏的年轻人也没有还手的打算，所以最后倒也没有把他打出什么事情来，只不过那一屋子的毛笔，却统统被院长付之一炬了。那件事后，院长便有了到这精神病院来的念头，直到他后来慢慢接触到了越来越多的精神病人，他就开始发现，原来精神病人和正常人最大的区别体现在进化程度上：现代的人类进化得神乎其神，以致于完全没有了原始人的一点儿痕迹；但精神病人却最像是退化了的——也可以说是没怎么进化的原始人，与现代正常人不同的是，精神病人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他喜欢你就会缠着你，他讨厌你就会打你，高兴了会紧紧抱住你，生气了甚至会直接骂你的十八代祖宗。在长期与这里的精神病人打成一片之后，他便成功申请成为了这里的院长，他很享受在这里的生活，同时也很欢迎每一个到这里来看望精神病人的正常人。”
　　“为什么这么说？”
　　“你说哪里会有正常人会到这里来看素不相识的精神病人呢？”皱沁挤着眉毛，打趣着领着杨帆进了逍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