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地球纪元（六）

　　“灰森林？”
　　“对！就是灰森林，它是典型的战争遗物。在同盟国建立以前——也就是最后一次大规模殖民战争以后，化学爆炸后产生的碳C12元素是站在人类生存面前最大的环境威胁。受到碳C12元素污染后的地方，包括人类在内的生物无一幸免，千里之外，尸横遍野，其席卷之地，更是寸草不生，但奇怪的是，碳C12元素可以轻易地杀死生物和抑制植物的生长，却对已经生长出来过的植物不生丝毫的威胁，更神奇的是，笼罩在碳C12元素之内的植物，竟然都停止了原本的新陈代谢，花草不再有开花结果的过程，树木也失去了繁枝败叶的能力，于是经过碳C12元素席卷之后的森林，全然变成了一副笼罩着灰蒙蒙尘埃，生物死寂，植物常青的可怖模样。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的机器人尚不能完全剖析碳C12元素和植物之间的秘密，于是第一个进到灰森林里去吃螃蟹的人，注定会成为一段历史的缔造者。很幸运的是，在得当的保护之下，我和几个志愿者一起完成了碳C12元素和灰森林深层土壤、灰森林植物细胞的采集和研究工作。我们最终的研究成果来源于灰森林的深层土壤之中：原来当碳C12元素和土壤中的碳核质接触后，会发生噬变反应，土壤中原本的碳核质会被碳C12元素吞噬，而吞噬了碳核质的碳C12元素会变成另外一种新的元素——碳K2元素，这种元素能够渗入到植物的体内，与叶绿素相遇后，它们就各自承担了植物新成代谢天平两端等量砝码的角色。这真的是人类和自然之间的妙手偶得：碳C12元素能够致我们于死地，却可以让植物后生长存。也正是这项碳C12元素的研究，让人类可以实现将碳C12元素植入到普通植物之中，制造出常青树的技术，即便我们现如今的科技还不能达到开采和移民别的星球的水平，但只要我们提前在那些星球种上常青树，通过植物的光合作用就可以产生大量的氧气，只要植物和碳C12元素的比例平衡，常青树就能够在常青不败的前提下持续生产出氧气，等到碳C12元素消耗殆尽，一片常青树林的寿命以及使命也就到头了，这样一来，它既给缺氧的星球提供了足够的氧气，植物本身也消耗完了致人死命的碳C12元素，给人类星际移民提供了更多的可能。
　　“碳C12元素的研究花了我整整一年的时间，我的知名度百分比也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提升，从此以后的三年多，我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彻底投身入陨石项目的研究。针对不同陨石结构上的差异，我对常青树又做了无数次的改进，最终培养出的常青树，已经基本可以适应我们所发现的陨石（它们还是星球的时候）上的生活了，也就是说，绝大多数我们发现的行星之上，都是可以成功种植常青树的。也正是这四年多来的付出，让我的知名度百分比达到了你如今所见到的样子。我几乎成为了任何人类科技难题面前的常胜将军，直到我的常青树项目获得成功后，我就被陈盟安排到了你的地核勘探组里。当我见到那个钻坑下面的‘陀螺’的时候，我果然变成了一个少不更事地抽着陀螺的孩子。你口中的困惑，同样也都一直困惑着我，而我却只能像这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一样少不更事。或许因为我们都是人类的缘故吧！我们注定要被这个‘陀螺’的问题困在原地，而正是在这困顿的环境之中，恰好看出了我们原来都是一样的，这么的无知。即便是流芯普及给了我那么多的百科知识，在这个钻坑的难题面前，还是叫我一筹莫展呀！”
　　“如果我们更多地依靠流芯的话，你说会不会对我们现在的困惑有所帮助呢？”杨帆若有所思地问道皱沁。
　　“没有用了！每个人对流芯能量的吸收是不同的，有人吸收得多，便天生比别人显得更加博学；那些吸收得少的人，往往只会选择性地记住一些东西。比如说你，连我那个常青树项目的研究都不知道……”皱沁傻笑着调侃道杨帆，拍了拍他的脑袋，似是安慰，又像是聊以心头的无奈。
　　“可是，杨帆，无论如何艰难，地核的研究我们都一定得坚持下去。你知道吗？同盟国的每个人，一生下来就没有父母，这世上所有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几乎都不和血缘有关系，但大家对待感情却都是如此的渴望。一般情况下，在重生以后，很多人都会找一对知名度百分比高的人认作父母，而一些积攒了一辈子知名度的人，也会在老来的时候格外在乎亲情，找一些孝顺听话的年轻人作自己的儿女，好在死前不必同死后一样的孤寥。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找爹认娘是许多人重生以后最先提上日程的事情。但我已经把我这几年的时间都花在科学研究的事情上了，未来的许多年，可能我都会和你、和地核项目打交道，我不希望能有什么事情可以比这件事情更加重要，即便是在这个‘陀螺’面前一筹莫展的绝望也不能够！”
　　“既然这个‘陀螺’转不动了，要不你跟我到处去转转？”皱沁起了身，于是他们脚下的这个小斜坡上，又多出了这样一道一高一矮的大斜坡。
　　“不！不了！你……你去吧！我不想转。”杨帆继续蹲坐在斜坡上，双手抱紧着膝盖。
　　“到处转转对你有好处的。再不济，你走的地方多了，也能多结识几个朋友。”
　　“我不需要太多朋友。”杨帆冷冷地摆出一道凉意渗人的脸，毫无一点儿生气：
　　“以前，多个朋友会多条出路，但现在嘛！少个朋友反倒少点折腾。也不看看现在出去见到的人，我们除了他们身上的知名度百分比以外还能看出些什么东西来，如果真还看得出些别的什么来的话，或许就是哪个人又攀上了个名噪一时的爹或妈；哪个找到个俊美恩爱的妻子、丈夫；哪个又收养了一个功名傍身的儿子、女儿。我倒是真想钻进一个窟窿——如若那样太不切实际的话，就让我钻入一条深不见底的巷子里去吧：那里面只有许多同我一样名不显而色不变的市井小人，我们早上起来吃了碗面条，然后不紧不慢地烧了开水泡了杯茶，躺在斜椅上哼着小曲思忖着困扰了我们多时的问题，总是一副像要什么都快要明白了实际上却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等待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慢慢滑过自己的脸颊，这才像突然记起了什么一样腾起了身子，修建起了门后院子的围栏，喂养起了鸡圈里的鸡和鸡圈旁边的羊圈里的羊，挥起锄头赶着牲畜上了几里外的草地，顺便朝着那几亩肥养起来了的田埂里狠狠上下挥动着健硕的双臂和双臂之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着的锄头……我总觉着我是过不上那种生活了，或者没有人能够甘于或是有幸能够过上那种生活的，但对那种生活的向往，我却可以时时刻刻向往着！”
　　“那你至少也得跟我来一个地方。”皱沁边走边说，斜坡上的杨帆竟然也还是跟了上去，边说边走着：
　　“去哪里？”
　　“去哪里也比待在这儿强吧？我们短时间之内奈何不了地核问题，这个问题你比我更清楚不过了。”
　　“那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里？”杨帆开始变得边走边说边停顿了下来。
　　“精神病院！当然，这是别人嘴里对它的称呼，在我眼里，它和神学研究院没什么分别。当科学遭遇瓶颈期的时候，我往往都是用神学来解释它们的，我要带你去的精神病院就是我以前常常在科学难题面前无望的时候常常去到的地方，放心，它在不远处——就在咱们西132区里面。”
　　“看来你对这儿真的毫不陌生啊！”杨帆跟着皱沁走了一路都不曾说过一句话，直到皱沁轻车熟路地把他带到了精神病院，才见他又重新张开了嘴来。
　　“对这儿我自然是不陌生的。我从来不以为这儿和外面有什么不一样的，所以即便我在外面待的每一个地方，无时不刻都有着这里的影子。”杨帆第一次环视着皱沁口中所描述的与外界毫无差异的精神病院，自己竟真的在这一瞬间和她一样，查不出这里丝毫的异样。除了他们身后精神病院大门上的高级别安保之外，于他们眼前所看见的，无非便是外边世界绿水青山里都有的绿树和黑土，以及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时刻流露出来了的急切而又从容的、疲于奔命而又不知所往的相互交错着的眼神。
　　“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皱沁捏着杨帆的手臂，朝着精神病院的诊所走去。
　　跟着皱沁走了又有两分多钟以后，隔着杨帆皱沁二人一百多米处的诊所门前便早早地出现了一道惊骇之声，其惊骇之程度，早已打破了杨帆眼中精神病院之宁静：
　　“小沁！小沁！”杨帆跟紧了皱沁的脚步，便望见这个冲着皱沁大声打着招呼的老头子的模样愈来愈清晰了：大脸盘子、小眼睛，鹰隼一般的尖鼻梁和浓密的像爬着两条蜈蚣一般的眉毛，而在这各自抢着风头的五官之上顶住门面的，则是显然要比脸上的五官要内敛得多的稀疏的头发和有着不多头发的低垂着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