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偷来人生>第一章 寻找奶娘

第一章 寻找奶娘

作品名称:偷来人生      作者:谢卫      发布时间:2019-05-27 20:45:19      字数:4569

  黄继武来到人世第二十九天之后,他的生身母亲,那个叫郝怀玉的女人,就从他的眼前,从他的整个生活世界彻底消失了。这个小襁褓,这个来到人世二十九天的小生命,当然不知道、更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一回事。他只知道他饿了的时候就张开嘴巴要奶喝,而且除了从乳头吮吸出来的乳汁之外,其它流汁类的饮品他基本都不喝,喝不到他想要喝的东西,他就用哇哇大哭来表达他的这一最基本的诉求。
  黄家人都知道,黄继武是爷爷黄传淸的命根子,是亲骨肉心尖儿。对于黄传淸来说,孙子的诉求不啻于最高指示,那是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的。所以,每次只要他的亲骨肉心尖儿一哭,他就立刻命令邹凤英赶紧想办法满足孙子的诉求。邹凤英自从嫁给黄传淸之后,他就是她的天,他就是她的一切。如果说,黄传淸把黄继武的哭声奉为最高指示的话,那么,对于邹凤英来说,黄传淸给她下达的命令,简直就如同皇帝圣旨,她是从来都不敢抗旨不遵的。也就是说,能够想到的办法,她都想过;能够做到的,她也都做到,甚至连不能够做的,她也都做过,她曾经多次敞开自己的胸怀,露出自己干瘪的乳房,一次次地将乳头塞进继武的嘴里——总之,只要能够让继武不哭,让她做什么她都是心甘情愿的,也是无怨无悔的。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他们的孙子要喝的是人奶,是从乳房里流出来的乳汁。她邹凤英又不会像变戏法一般变出孙子要喝的奶水来,所以她除了长叹一声“前世作孽”之外,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了。
  “想不出来也要想。”
  孙子嗷嗷待哺,黄传淸五筋吼六筋地叫了起来。
  邹凤英满腹委屈,却又无可奈何。
  黄继武诞生于全中国的老百姓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特殊年代。那时候,据说全中国人民的大救星、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每天每顿都只有四菜一汤,普通老百姓肚子吃不饱,自然更是可想而知。大人们的肚子每天都在闹着饥荒,想要解决孙子黄继武的奶水问题,简直就是难于上青天了。可是,在黄传清心里,无论千难万难,哪怕砸锅卖铁,哪怕上天入地,他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骨肉心尖儿忍饥挨饿,也就是说,从那一刻开始,他真正意识到,想要解决孙子喝到奶水的事情,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尽早地找到一位奶娘。而想要找到奶娘,首先就要打听、了解和寻找刚刚生过孩子的产妇。那时候,他就像一只陀罗,不,毋宁说他更像一面鼓足劲的风帆,一个脚踩风火轮的哪吒,为了孙子能够喝到奶水,方圆十几里,他东奔西跑踏破铁鞋。他夜以继日。他风风火火。张家塘、万家塘、施家庄、蔡家村等等等等,只要是有刚刚生过孩子的产妇的人家,他都一一上门询问和求助。可是,那时候大人们的肚子每天都在闹着饥荒,那些产妇——那些黄继武同龄人的姆妈们,她们的奶水连自己的孩子都喂不饱,哪里还能够当别人家孩子的奶娘?
  这的的确确是一个毋庸置疑无可争辩铁板钉钉的事实。
  她们不是没有同情心。她们不是见死不救。她们是真正的无能为力。
  这一切,这一切的一切,黄传清心里都清楚都明白。
  让黄传清想不清楚更想不明白的是,老天爷好不容易赐给他一个孙子,为什么就不能够再格外开恩,再赐给他孙子一口活命的奶水呢?
  就在黄传清一筹莫展几乎绝望的时候,他的女婿——黄继武的姑父岳炳年却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是五里开外的何家桥,有一个叫何裁缝的,他老婆刚生下一对双胞胎,他们夫妇在听说了黄家的这些情况之后,都非常同情和可怜这个叫黄继武的小生命,愿意给他当这个奶娘。黄传清听完女婿的情况介绍之后却皱起了眉头,他说:“你动动脑筋想一想好不好?为哆这么多只生一胎的人家都不愿意当这个奶娘?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如今哪个不是泥菩萨过河?换句话说,现在的粮食比黄金还贵,大人吃不饱肚子,哪里来那么多的奶水?何况还奶着一对双胞胎?莫非何裁缝‘老木’长有三头六臂?莫非她的肚子开着一家奶水工厂?”(黄传清口中的“为嗲”是为什么的意思;“老木”,乃老婆之谓也。)
  黄继武的姑父岳炳年中等身材,圆脸,性格憨厚。他从事的营生是走村串户的箍桶匠,又称箍桶佬,现代称呼则为箍桶师傅,也可以理解为木工手艺人,他们所使用的工具除了木匠正常使用的刨子、锯子以外,还有许多特殊的工具,如外圆刨、板凳刨、削刀、刮刨、脚刨、内圆刨、斜凿等等。在木匠手艺中有“方凿”和“圆凿”之分。学“圆凿”的擅长制作澡桶、水桶、脚桶、马桶、粪桶等等之类圆形的木质生活用品。过去由于塑料工业不发达,家庭卫生设施比较简陋,老百姓家里面的这些日常用品用具都是依靠学“圆凿”的木匠,或直接制作或之后修理的。因此,大约在八十年代以前,人们经常看到挑着一个担子,嘴里不停地吆喝着“箍桶噢”、“箍桶噢”的木匠走村串巷,为普通百姓人家制作修理各式各样的木桶制品。黄继武的姑父就是这样一个箍桶匠。他工作起来非常认真而又专注。他先将木块锯成大小相同的木条,同时要保证特别的弧度,木条间采用竹销连接。不用铁钉,是因为铁钉容易生锈,会腐蚀木桶。此外再留出木桶的腿,接着打箍、刨光——这样一一做下来一共有几十道工序。
  各种木桶材料都是采用杉木,民间也称之为“和木”的。这种木材呈白色,质轻,有香味,是制作房梁和器具的上好材料。大凡准备做桶的百姓人家,早早的就备好了木料和桶箍,桶箍也分三六九等,最差的要算竹箍,好一点的是铁箍,最好的是铜箍。使用什么样的桶箍也反映出这个人家的生活水平。不过有一点却是相同的,倘若哪个家里有姑娘要出嫁的话,那是再穷也要打制几付好铜箍的。
  箍桶匠最忙的季节要算夏天到来之前,因为夏天每天要用澡桶洗澡,所以家家户户都要把闲置在家多时的澡桶拿出来修理一番,实在不能用的,则要干脆新打一个,遇到有板烂掉的要换上新的,漏得很厉害的要请箍桶匠把桶箍重新紧一紧,最后再用桐油油上几遍,只有这样,夏天洗澡的问题才算真正解决了。总之一句话,到了这个时候,箍桶匠不愁找不到活,有时走到一个村子里,都能连续干上十天八天。除了箍澡桶,顺便再箍几个马桶脚桶等等。箍桶匠做这些活计的时候,除吃住由东家解决之外,一般还可以有2到3块钱的工钱,有时也会碰到用大米、菜油抵作工钱的,这一点箍桶匠们的机制还是蛮灵活的,不一定非苛求现金支付。
  最让箍桶匠高兴的,还是到那些为女儿出嫁准备嫁妆的人家干活,因为在南方,特别是在江、浙、沪一带,有这样一个风俗习惯,就是在女儿的陪嫁中有两样东西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马桶和脚桶,考究一点的人家脚桶还要做成高脚的。做这类活计不仅材料好、招待好,就连工钱也比其它活计高出许多,基本上是要多少人家就给多少,倘若再说上一两句奉承吉利的祝福话语,东家一高兴,兴许还能另外多给几个钞票,也未可知。
  黄传清是不是因为看中岳炳年的这一点,才同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的,这个不得而知。但时光匆匆,转眼之间,岳炳年成为黄家女婿却已经十年有余。如今的他,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如果不是赶上现在这样的年景,凭着他一把“圆凿”的手艺,他们一家的日子早就像俗话所说的“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黄传清为孙子找奶娘急火攻心四处奔走,因为这是黄家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并且已经到了火烧眉毛刻不容缓的地步,所以他的女儿女婿同样也是忧心如焚,同样也在到处打听和寻找救命的奶娘。岳炳年就是在挑着他的箍桶担子,嘴里不停地吆喝着“箍桶噢”、“箍桶噢”的走村串户的时候,打听到何家桥何裁缝家的情况,并且及时上门求助的。本以为这下可以大功告成了,谁知道“杂老头则”却并不买账。岳炳年只能唯唯否否,不置一词了。
  “杂老头则”,岳父、老丈人之称也。
  恰巧这个时候,黄继武的姑婆黄传琴从城里赶了回来。黄传琴四十四、五左右年纪,长方脸,睫毛黑亮、且微微有点上翘,但眉毛却是那种重压眉。跟她哥哥黄传清一样,黄传琴也是那种风风火火、行为处事果敢泼辣的性格。不知道是因为早年家里贫穷,还是天生有一股不信邪、不服输的韧劲儿,城郊苏家塘有一个叫苏佳君的,在城里北门头的青山桥附近开一爿小水果店,虽然本小利簿,但保障衣食无忧,却是绰绰有余。苏佳君曾经前后娶过二房老婆,但这二房老婆却没有一个为他留下一男半女,且先后都得病身亡,为此人们都说这个苏佳君是个克妻命。有道是“三人言成虎”,苏佳君“克妻”的传说一经传播,他想续弦再过那种夫唱妇随的惬意生活,就变得十分困难,甚至不可能了。可是,在一家纺织厂做挡车工的黄传琴却偏偏不信这个邪,经人牵线搭桥,她很快就成了苏佳君的第三任妻子。由于是老夫少妻,再加上黄传琴容貌姣好,所以苏佳君自然是如获至宝,特别焐心。(“焐心“,开心的意思。)从此对这个爱妻是言听计从,恩爱备至,呵护有加。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们婚后这么多年,依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对于这一结果,黄传琴当然难以接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黄传琴虽然是女流之辈,但中国人的传统思想却是同样浸透、融化到她的血液和骨子里,是根深蒂固的。她有时候当然也不免会抱怨。可是,这双婚姻的“鞋子”,是她自己不顾厂里一帮小姊妹、尤其她二哥黄传清的竭力反对,硬生生地将自己的双脚“伸进去”的,这一点是谁也怪不得谁也怨不得的。如果非要怪、非要怨的话,那也只能怪命、怨命了。由于爹娘去世早,大哥黄传辉干地下党最后被国民党杀害,成为烈士;再加上从小到大,比她大七岁的二哥黄传清始终最惜护她、也最疼她,所以现在二哥不仅成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最亲的亲人,同时也是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于是她的情感天平也就自然而然地倒向了二哥。从此无论二哥家里遇到什么烦难事情,她都会及时伸出援手。这一次侄子黄德明的婚姻变故、尤其侄孙黄继武的喂奶问题,是她最牵肠挂肚,却又是最棘手、最迫在眉睫、最刻不容缓的一件事情。所以她现在只要一有空余时间,就会不顾上班的疲乏、劳累和辛苦,每次急急忙忙地步行八九里路,直接从厂里或者家里赶回来。今天是她的轮休日,她一早起来,把家里的衣服洗过晾好之后,就很快赶了回来。
  黄传琴这时候已经来到邹凤英身边,望着邹凤英一脸的无奈和无助,再望望邹凤英双手环抱着的襁褓当中的小继武,黄传琴满腹酸楚,五味杂陈,她不由自主地一边叹息,一边喃喃低语:“唉,你这个小可怜见的,你这个偷来人生。”
  听完二哥黄传清与侄女婿岳炳年的情况介绍之后,黄传琴一开始也觉得二哥说的有道理,如今大人都吃不饱肚子,仅有的那点奶水喂一个孩子都是捉襟见肘,更别说还是双胞胎了。可转念一想,侄孙现在嗷嗷待哺,往后多拖一天,小生命的危险就多添一分,与其这样坐以待毙,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虽然从道理上讲,她何裁缝老婆的两只奶头吊两张嘴巴,肯定已经非常吃力,但他们既然敢答应当继武的奶娘,说不定还是有几成把握的,况且就眼前的情景来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毕竟先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才是最最关键的关键。这样一想,黄传琴便快人快语道:“我就想问问阿哥,这个孙子你还想不想要了?”
  黄传清眉头一皱,眼珠子一瞪,开口道:“你‘搭B哈欠’嗲东西?老子好不容易得来的长头孙子,你说我要不要?”(“搭B哈欠”,意即瞎说八道。)
  黄传琴马上一脸严肃地回答说:“有上不去的天,没有过不去的关。有山必有路,有水必有渡。想要的话,那就赶紧把孙子抱到何家桥何裁缝家去。”
  紧接着,她就把刚才盘桓在脑子里的想法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邹凤英和岳炳年听完黄传琴的这番分析之后,都不约而同地点头表示认可。黄传清听妹子说得头头是道,加上现在确实也是山穷水尽,因此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把孙子送到何家桥何裁缝家。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