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旧地情殇（4）

　　在爷爷坟前睡着挺舒服，月亮星星给他甜甜地笑着，好像为另一种孝道点赞。闻得村中鸡啼五更，天没大亮，一声尖刺的哨子将他拽出了睡眠。揉揉眼儿，见又是狗队长来了。狗队长领着两只大黑狗，有个狗抬腿就往席子上射了一泡尿，骚哄哄的。化子气道：“大早天来就为个这，拿狗肮脏我？”狗队长笑道：“胡扯个啥？请你吃早饭的！哎，昨晚梦见爷爷没？”
　　“没见着。前半夜就念佛教的往生净土神咒，想后半夜爷爷能领我再去一遭阴间的。以前梦着爷爷带着我去过，啥都有，挺好玩的。”化子说，“这一回结果还是没见着爷爷。想爷爷不是升天就是往生极乐世界了。叔，你看我的脸肿劲消了没有？”
　　“消了消了，吃饭去！”
　　化子无话可再说了，苦笑着跟在狗狗后面去了。
　　公路后边五丈开外，一座上下八间的楼房，白瓷砖贴得很亮堂。进门还有三间蓝色的铁皮瓦房。墙壁是铁栅子，里边关了几十只狗，黄的、黑的、白的、花的都有，贼肥贼肥的，好不吓人。这就是狗队长的国家，他是总统。院子挺大，西北角墨绿墨绿的是文竹，旁边有两棵相距两丈远的梧桐树，拴着尼龙绳，绳子上搭着几张狗皮，味气很重。房檐处挂着腌制的五香狗肉。他结婚多年了，是跑到东山用“智慧”套现的媳妇。女子长得胖胖的身材，脸儿像红苹果，和叔叔个头年纪差不多，有点缺心眼，生了两个孩子。超了计划生育，领导也不敢奈何他——厉害，打架掂刀弄杖，往死里干。提起狗队长，没有不发憷的。暗地里绰号不少的，如“活阎王”“疯狗”“拼命大郎”。动不动就虐待媳妇，媳妇一气，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日久不归，就剩下他一人逍遥快活了。
　　不知狗队长为何对化子上心儿，早早儿地将化子请到家里，暗忖：化子会对自己有用处。你鳖娃子说自己不吃狗肉是不？怕狗祸害你？老子今个儿叫狗肉吃了你？说：“娃子，吃猪肉不？”
　　“不敢吃，怕变成吃屎的猪！”
　　“尝尝狗肉，狗肉香的！”
　　“狗好咬我！吃了我也变做狗咬人了！”
　　“吃野鸡肉不？”
　　“吃吃吃！”化子说，“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不打绕天飞！我属野鸡的，绕天飞得更高！”
　　“五香‘野鸡肉’，大米干饭，好生活！”狗队长说，“还有茅台酒，敞开肚皮！”
　　听得野鸡肉，想到了山里住的时候，经常看到野鸡，冠子通红，五颜六色，尾巴修长，嘎嘎地叫着飞，比王八打蒿鸟儿还好看。野鸡肉一定很好吃的。死心眼儿的人从不怀疑人，不晓狗队长在日捣自己。就将一盘子“野鸡肉”三下五去二装到肚里，想着一定能变野鸡的，自由自在天上飞个痛快！狗队长笑得不行，笑着傻瓜好哄，连鸡肉狗肉也分不清！紧接着满杯“茅台”酒，大老敬意地说：“侄子，正宗茅台，醇和爽口，提神益智！”化子心想，早年胡生喝茅台，就舍不得让自己尝尝，馋死了也没法说，干眼气！今遇茅台，撅肚子喝他个精光，一醉方休！醉后再要米酒。狗队高举酒杯道：“侄子，干！”又道，“要是别人，气儿也难闻得！叔我最敬讨饭的化子！”
　　他又信以为真了，接过杯，“咕嘟嘟”一大杯“茅台”不品味浇进了“洞”里。
　　原来，这“茅台酒”不是甘醇爽口，竟然“尖辣尖辣”地割心！五脏似那火烧了一般，极其难受！脸颜通红通红，血葫芦子的一样儿了。弯着腰儿，双手紧按着胸膛，怕这颗来之不易的心脏不翼而飞！努着嘴巴骂道：“你这窜稀屙墙的坏蛋！要坑死我呀？”狗队长笑得特色，呲着黄牙，上下响着道：“好造型，能入吉尼斯了！”此时，又觉一团狗毛塞满胸中，腥臭无比！张大嘴巴，嗝儿嗝儿地呕哕骇人。就被狗队长拽到狗房边，气味内外交攻，翻江倒海对着狗国似喷水龙一样地猛喷秽物！狗狗争先恐后抢着吃。
　　肚里空透了，似那干瘪的肉袋，瘫倒地上，不知了东西南北，嘴里咕咕唧唧地响着。狗队长开心地笑着，笑嘻嘻地将化子抱到沙发上，撬开嘴巴，一连灌了几碗井拔凉。不大会儿，化子缓缓醒了过来，问道：“狗领导，我这是咋了？”
　　“给狗当厨师了？”
　　“我没给你做饭吃！你你你，你捣败我！”说着，拿起挎包就要走，道，“老狗精，胆敢日弄医生？你不想好了！”
　　“侄子侄子，别气别气！不是存心坑你的！”狗队长听的此言，慌道，“大敬意的给你吃狗肉喝烧酒，就不识抬举！所以弄着下策，都是为你好，别恩将仇报了！”化子哭笑不得，心骂：胃癌咋不叫你快死呢！狗队长又说，“娃子，治癌病的药方呢？”
　　“不是给你了吗？”
　　“唉！”他叹了一声，面不改色，气不发喘，道，“男人不主贵！昨晚上卡间，小姐当钱掏逃跑了。找一回没找到，小姐只好免费陪我一次，才没揍她！还说再来优惠。你的药方好处大的！快再来一张吧。叔求你了！”
　　此时，听见自西往东的客车“呜呜”着越来越近了，一声喇叭，“突刺”停着了，几个旅客下了车。化子飞奔而去。狗队长喊：“娘了个X！药方呢？”
　　化子上了车，大声回道：“吃包耗子药，彻底康复！”
　　这是宛城到驿城的长途客车，正好路过泌阳，泌阳到信阳正好路过桐柏小石镇。他心里庆幸在爷爷坟边睡觉功德无量，佛菩萨感应，事事如愿！
　　一路山山水水，好像充满了爱意，就有了“此间无情胜有情，天地之心乐融融”般的阳光明快，他心里更加阳光明快！好像去见胡生辨别颠倒是非是大喜大乐的事儿了。
　　不到中午，就到了小石镇。
　　小石镇今非昔比，竟然有了摩天大楼，规模比原来扩大十几倍，撵上了城市，成了“大石镇”！车站是座仿古建筑，黄琉璃瓦，五丈多高，画栋飞檐，五脊六兽。人有钱怪，马有骠怪！一个站点盖得如此豪华！两层牌楼，上层楼中间嵌着磨盘大的交流电子钟，每小时就“咚咣”一响，群山轰鸣。接着里面洪亮的声音，介绍小石镇的远古历史：
　　小石镇是我国古代历史名胜村镇，早在大禹治水时期，建造治水界标，以此为中心要地，高大的“定海神针”耸入云天，降服了荡荡洪水，形成了巍峨秀丽的桐柏山脉，逮着了兴风作浪的蛟龙，于固庙锁蛟井而囚之……
　　化子闻得此言，心情兴奋，想到，人们有钱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丰富营养了大脑，智慧倍增，联想得出奇！也有可能受到胡作家文采的启发，脑细胞日新月异改善的结果！忽然见到站牌有“湖庄”标记，异道：“只有胡庄，哪有湖庄？时间改变一切，山里村名也变了，就如孙庄变成了悟空庄一样。”
　　恰值逢集，人烟比过去超越几倍，山里人生殖能力甚雄，远远超过了计划生育的底线！一街两行，买卖挺火，山珍野味，地道药材，猪羊狗猫，瓜果蔬菜，应有尽有。忽有食香飘来，垂涎欲滴，转脸瞧见，路南有爿“五香野鸡店”，不少的人前去品尝。不用说，都不是本地人。化子一直想着变成野鸡，满天飞个自由自在，就来到店里吃一只五香野鸡，好梦想成真！原来此店不独有野鸡，还有兔子。客人们买只鸡，服务员撕成了碎块装到拼盘里，配上果酒，又吃又喝，好享受！
　　“来只五香野鸡！”化子说。
　　“配只五香兔子！更好吃！”服务员说。
　　“不想变兔子，光想变野鸡！能上天上跑着玩儿的！”
　　人们都笑了，称赞化子道：“这客人说话风趣！”
　　此刻，一个眉清目秀、体格俊朗的中年，五尺高，一身白绸子服装，踱到化子面前，不言不语，上下打量着“风趣”的客人。弄得化子不好意思，道：“兄弟认错人了！”
　　“你脱个光肚子，也错不了的！”中年说，“你不就是当年的讨饭吃化子吗？”说着就把他拽到桌子边坐下来。一边还有个美丽的少妇，和青年年纪不相上下，红裙子，胭脂口红把个圆脸儿弄得好不诱人，见到化子，急忙站起道：“化哥哥，好多年不见，您越长越年轻了！”他越想越奇怪。这两个男女从来就没见过，何以对我如此熟悉，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呀？问道：“你们是………”
　　“我是法宠啊！这是你弟妹！”法宠说，“你真不认识了？”
　　“啊！咋能是法宠两口子？”化子惊讶万分道，“老天，玩魔术的？”
　　“啥是魔术呀？”法宠家的说，“不多不少的法宠，原封不动的弟妹！仔细瞧瞧是不？”
　　“罗圈腿，脓眼侈模糊，说话流哈喇子，声如破锣。你俩一模一样的！”化子摇摇头说，“丑丑露露恶心人的样子跑哪里去了？尿骚鸭都成了白天鹅，我往哪里认得？莫非神仙给美容整形了？”法宠哈哈笑道：“这事儿从根里说，还是多亏你的朋友胡生，当了书记号召社员们搞野生养殖，我们发了大财。村里有楼房，又在镇里买了楼房……”
　　“谁听你水泥钢筋楼板呀？捡稠的唠！”
　　“我们的‘牌面’是在山东蓬莱仙家骨科整容会馆翻拆过的，变成了今天的时髦模样的。不信了你弄个虾米个虼蚤眼的残疾女人去整整你就服气了！”法宠笑道，“经济窄了我给你拿！”化子笑笑没吭声，心里大为惊叹道：不想中国现代医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超越世界科学的领先水平！
　　“神了，神了！”
　　“可不神了嘛！”法宠翘起大拇指骄傲地说，“笨蛋！就不知中国老早就叫神州？”
　　“中国人是神，早就划着宇宙飞船上月亮跑着玩儿的！”
　　“走，到我家看看楼房怎么样？”
　　“吃完五香野鸡再说去！”
　　法宠问老板弄了一坛子米酒搬过来。化子喜得屁刺一样，连连赞道：“好兄弟，好兄弟，还记着讨饭化子的胃口？”
　　“等你死的时候，我也用米酒祭奠你！谁叫你是我化哥呢？”
　　“狗嘴吐不出象牙！”媳妇拧着老公的耳朵笑骂，“再胡扯，猪耳根拽掉！”
　　三人边喝边笑边聊。化子问：“胡庄如何变成了湖庄？”
　　“你还不知道？”法宠说，“胡生在他二哥巨资援助里，开发月牙滩旅游，月牙滩挖成了几十丈深的潭渊，养好多巴西龟，磨盘大恶凶凶地供游客赏观。不干堰掘成了千亩湖泊，种满了莲花，造个北方西湖，又挖掘了一条从吴碱镇前绕过小石镇到大孤山，一二里宽，弯弯曲曲一百多里地。胡生吹着古有隋炀帝开凿大运河，今有文人挖掘运河！就命名为‘二号运河’！又打造龙舟，做了龙袍，穿越历史，热闹东京的。他又积土在苗庄东堆了一座高高的土山，栽满了果树，风景可好了，成了全省文明重点旅游之地。文人红得发紫，胡庄就跟着沾光了，改名‘湖庄’！知道你这次来有事情，肯定朝着《胡编》来的。”
　　“你也知道《胡编》？”化子喝了一碗米酒，问道。
　　“你不知道？”法宠道，“还是他在小康林的时候，物流送来一车书，一看是自己著作，高兴地在庄里车圈喊叫：‘出书了，成名了，天才作家告成了！’举行作家庆祝大会，可热闹了。又给人们赠书，光我家就有两本。俺俩不识字，请学生娃念念，听着可气人了！你和文人是老朋友，他却把你侮辱得不像话儿的！真想扔到粪池里眼不见心不烦。你弟妹不让，说留着当纪念，见了化子给他看看。今个你就看看去吧，他可恶着哩！”
　　“算了！早就看过了。”化子说，“全国新华书店都有这书，胡生名望可大了！”
　　“大是大。现在又拍你电视剧的！”法宠道，“不把你祸害死，他就不安心！你个化子是不是得罪了他？”
　　“没呀！就是在我有事的时候，他给帮了一次大忙。虽然如此，也不至于让胡生丧心病狂啊？”化子说，“他邪魔归心了，找他说道说道去！”
　　“说道啥呀？我问过他，他说我‘尿泥糊着瞎眼了，明明写的《胡编》，问你娘个蛋呀！’把我狠狠日决了一顿。你去还能给你说啥排场的话吗？”法宠说，“况且，他和奸雄、陈斗天正疯着拍剧哩，桐柏山、田王寨、七尖峰，还有紫金山，忙得头不是头，屁股不是屁股的！你给他说不清道不明的，说恼了，一个鸳鸯拐子脚把你踢成太监，你就安心了！你知道因果报应不？”
　　化子点点头道：“要不到此为止？”
　　“你不为止，还想咋着？人家有钱，有权，上头有势力！”法宠一整容，整出来好大的智慧道，“你给他掰扯，无疑鸡蛋碰石头！听我的，乞丐肚里行舟船吧！”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说这了。”化子道，“法宠，听说大娘和吴妈相继去世了。也不晓得二位老人的坟在何处？老人在世对我胜过父母，哭一场去！不然活着亏心啊！”
　　法宠听得此言，不由悲叹一声，说出一席话来。欲知何言？化子听后又该如何？且往下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