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有琴焦尾

　　光头大师并不示弱：“老徐呀，我们是尊重科学，就是尊重科学我才能做出这种判断，你仔细看看这两个小篆字体，是不是写的焦尾？而且古书上记载很明确：蔡邕琴长三尺七寸七分，或曰八分，用汉尺。此盖宣声三尺六寸八分或二分。中尾至首，及龙唇之数也。《隋志》云：汉官尺实比晋前尺一尺三分七毫。这个琴的长度完全符合记载，最重要的就是你看看它的左端，是不是有被烧焦的痕迹？”
　　徐大华是个很严谨的人，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放大镜，凑到玻璃柜之前仔细端详，嘴上却一点也不肯服软：“施公，这几个特征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你要知道不但是我们现代人作伪，早在唐宋年间就有很多名师擅长仿制古物，你要说这古琴是唐朝古物我也并没有什么意见，但你要说他是四大名琴之一的焦尾，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的。”
　　其他几个老者也都是纷纷发言，有的支持徐大华，有的则支持施公。
　　连如江有点纳闷，他问旁边徐子婵：“妹妹，这古琴居然有这般多的知识，你快点给我普及一点知识，别万一问起我来，一无所知就不好了。”
　　徐子婵眉头皱了一下，悄声说道：“你这是不是临上轿现穿耳朵眼儿呀。如江，这些都是专家，你要一点也不懂千万别乱说话，让人家耻笑呢。也会笑话我外公找你这个半瓶子醋的人过来。”话虽如此说，徐子婵仍是很有耐心地指着眼前这个“飞泉”介绍起来：
　　“古琴这种乐器本身就充满着传奇的象征色彩，比如，它长三尺六寸五分，代表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琴面是弧形，代表着天，琴底为平，象征着地，又为天圆地方之说。古琴有十三个徽，代表着一年有十二个月及闰月。古琴最初有五根弦，象征着金、木、水、火、土。周文王为了悼念他死去的儿子伯邑考，增加了一根弦，武王伐纣时，为了增加士气，又增添了一根弦，所以古琴又称‘文武七弦琴’。”
　　小武自从进门后就一语不发，后来看都是一些老头儿吵吵嚷嚷，心中烦躁，索性找个地方坐了下来，这一下就剩下连如江和徐子婵二人，连如江问的问题反而更加多了：“他们刚才说的四大名琴是怎么一回事？我没进去看那张琴，是不是那张琴和四大名琴有关系？”
　　徐子婵耐心极好，解释道：“古琴里最著名的是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和蔡邕的‘焦尾’。这四张琴就被人们誉为‘四大名琴’。这四大名琴每一个都有一段故事。”
　　连如江嘻嘻一笑说道：“我就听说过司马相如的绿琦古琴，说‘绿绮’是汉代著名文人司马相如的一张琴。司马相如原本家境贫寒，徒有四壁，但他的诗赋极有名气。梁王慕名请他作赋，相如写了一篇‘如玉赋’相赠。此赋词藻瑰丽，气韵非凡。梁王极为高兴，就以自己收藏的‘绿绮’琴回赠。‘绿绮’是一张传世名琴，琴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相如得‘绿绮’，如获珍宝。他精湛的琴艺配上‘绿绮’绝妙的音色，使‘绿绮’琴名噪一时。司马相如更是以琴追求文君，弹奏《凤求凰》一曲，被传为千古佳话。后有成语红拂绿绮，就是指能于流俗中识名士，敢于追求自己幸福的古代奇女子。”
　　徐子婵捂嘴一笑：“连大哥，看上去你比我都渊博。我都不知道怎么给你讲了。”
　　就在此时却听见徐大华的声音好像又大了几分：“我们都知道古琴琴体需用疏松的木头制作，当然最好是桐木，琴弦则用完整的牛筋或马尾，这些东西都承受不起岁月摩挲，很多早已消逝于茫茫历史之中。而东汉蔡邕亡于公元192年，距今整整一千八百多年，这段时间别说是木制的古琴，即使是埋在地下的铁制品都会腐朽，施公如果拿不出充足的证据，就凭琴面上这几个‘焦尾’篆书就认定它是焦尾古琴，这真说不过去。”
　　施公摇摇头，他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他用手拂了一下自己的光头，这似乎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然后才慢慢说道：“老徐，其实你的说法也有失偏颇，我给你说一下这古琴的一些保存知识吧。首先你看一下这个焦尾琴的构造吧，你说的对，一般说起来木头都不会存放很多年，这焦尾琴却是一个例外，首先它是桐木所制，有句俗话叫做‘水下千年松，梁上万年桐’，就是指的木材的不同特性，意思是说,松木在水里能保存一千年，桐木在梁上则能保存一万年，很显然这个古琴没有一万年的历史。另外最重要一点一会儿我再给大家单独解释。我们再看看这古琴的琴弦，大家仔细看一下，这绝对不是古琴常用的牛筋或者其他动物的筋，而是一种在东方很罕见的羊肠琴弦，因此它才能保留至今。徐大师一会儿您可仔细观察，另外还有一点我觉可能是焦尾琴的证据就是这刻在琴面上的焦尾二字，大家都知道蔡邕不但是东汉时期著名文学家，而且精通音律，才华横溢，他除通经史，善辞赋等文学外，书法精于篆、隶。尤以隶书造诣最深，名望最高，有‘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有神力’的评价。最出名就是他独创‘飞白’书体，对后世影响甚大。据说当时汉灵帝命工修理鸿都门，工匠用扫白粉的笤帚在墙上写字，蔡邕从中受到启发而创造了‘飞白书’。这种书体，笔画中丝丝露白，似用枯笔写成，为一种独特的书体，唐张怀瓘《书断》评论蔡邕飞白书时说‘飞白妙有绝伦，动合神功’。大家仔细看看这焦尾二字远看如山涧一泓清泉，清新自然；近看似花朵零星点缀少女衣裙，款款生情；侧看像孩童在母亲怀里玩耍，富有情趣。从这传神的字体里你不觉得是蔡邕亲题吗？”
　　徐大华看来也是颇懂书法，他点点头说道：“施公您说得有道理，这焦尾二字的确传神，但你也不能凭借这一点就要认可这是焦尾古琴，难道后世之人就没有书法大家可以在这古琴上题字吗？后世历代书法家也都擅长此种字体，我听人评价王羲之的飞白楚楚动人，王献之的飞白顾盼生姿，颜真卿的飞白酣畅纯厚，欧阳询的飞白严谨险劲，赵孟頫的飞白清丽秀逸，米芾的飞白痛快淋漓，怀素的飞白潇洒自如……因此这只是一个孤证。”
　　施公哈哈一笑，继续解释：“刚才我说到木材腐朽之时有一件事情需要单独解释，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肯定明白这焦尾古琴的来历吧？”
　　徐小华忽然说话：“施老，您是说蔡邕如何得到这块制琴的材料吗？”他的称呼却和他的哥哥并不相同，相较而言，他对这位施公要尊敬得多。
　　施公刚才说话已经占了上风，心中高兴，也就不再等众人说话，用手摸一下光头，继续说了下去：“历史上蔡邕为人正直，性格耿直诚实，总是敢于对汉灵帝直言相谏，他顶撞灵帝的次数多了，灵帝渐渐讨厌起他来。再加上灵帝身边的宦官也对他的正直又恨又怕，常常在灵帝面前进谗言说他目无皇上，骄傲自大，早晚会有谋反的可能，蔡邕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他自知已成了灵帝的眼中钉、肉中刺，随时有被加害的危险，于是就打点行李，从水路逃出了京城，远远来到吴地，隐居了起来。
　　在隐居吴地的那些日子里，蔡邕常常抚琴，借用琴声来抒发自己壮志难酬反遭迫害的悲愤和感叹前途渺茫的怅惘。有一天，蔡邕坐在房里抚琴长叹，女房东在隔壁的灶间烧火做饭，她将木柴塞进灶膛里，火星乱蹦，木柴被烧得噼里啪啦地响。忽然，蔡邕听到隔壁传来一阵清脆的爆裂声，不由得心中一惊，抬头竖起耳朵细细听了几秒钟，大叫一声‘不好’，跳起来就往灶间跑。来到炉火边，蔡邕也顾不得火势燎人，伸手就将那块刚塞进灶膛当柴烧的桐木拽了出来，大声喊道：‘快别烧了，别烧了，这可是一块做琴的难得一见的好材料啊！’蔡邕的手被烧伤了，他也不觉得疼，惊喜地在桐木上又吹又摸。好在抢救及时，桐木还很完整，蔡邕就将它买了下来。然后精雕细刻，一丝不苟，费尽心血，终于将这块桐木做成了一张琴。这张琴弹奏起来，音色美妙绝伦，盖世无双。这把琴流传下来，成了世间罕有的珍宝，因为它的琴尾被烧焦了，人们叫它‘焦尾琴’。因此才有这样的诗句：灵帝无珠走良将，焦桐有幸裁名琴。”
　　这个故事相对于连如江来说比较稀奇，但其他人则都是古琴专家，这个故事已经听了无数遍，因此也并没有什么新鲜感，听施公讲完这个故事，连如江忽然拍手笑了：“施老，我明白了您刚才的意思，知道这个最重要一点是什么了。”
　　好多人忍不住转身看这个穿着一身西装的小伙子，刚才看黄院长带着几个人进来，原以为他只是故宫博物院的工作人员，但听他的口气好像也是一个古琴爱好者，但几个人都是古琴专家，对这个年轻人倒也不甚在意，以为他就是听着故事好玩才发言呢。
　　徐大华却想起黄院长说过这个连如江在古玩鉴赏上眼光独到，但他心里总有点不太服气，听他支持施公，就很不客气地问道：“小，这个小什么来？我忘了你怎么称呼了，你说什么最重要一点？”
　　连如江依旧很谦恭地回答道：“徐老，刚才施老讲这个故事的意思就是说制作古琴的那块桐木，既然已经在火里被烧过，那么表面肯定是碳化过，炭化后的木材吸水官能团半组织纤维素被重组，所以其物理性能更加稳定，不仅延长了使用寿命，而且不易变型、不易吸水，所以也是优秀的防潮木材。而且深度炭化后的木材色泽柔和，表里如一。这种木材保存时间要长许多，恐怕这就是这张焦尾古琴才能保存较长时间的原因吧。”
　　徐大华哼了一声，刚要出言反驳，忽然徐子婵说话了：“各位爷爷，要是如江说的这一条成立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取这个古琴的碳化组织做一下鉴定，咱们故宫博物院就有这样的设备呀，那样岂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分辨这个古琴表面碳化的时间，如果的确是汉末，那就证明它是焦尾古琴呀。”
　　整个会议室里一片沉寂，似乎所有的老专家都愣住了，就连黄院长也是目瞪口呆，是呀，徐子婵说的这个问题很正确呀，大家这个赏琴会其实并没有多大价值，只要简单取一点样本做个碳十四实验，就一了百了，这古琴并不是古瓷之类的物品，取一点做实验是很方便的。也许众多专家们习惯了用自己的眼睛，而不是用一些现代化的仪器来辨别，这不能不说是大家眼下黑。要知道一些固执的鉴赏家对碳十四的鉴别年代是很排斥的，而且现代有一些造伪者会采用一些方式故意回避碳十四的鉴定。
　　要知道碳十四断代法是目前最精确的测定年代的方法，它可以测定远到五万年内的考古样品，凡是含碳的骨头、木质器具、焦炭木或其它无机遗留物均可，只是一些珍贵样品不能大量取样而这种办法必须使用大量的样品，而且测量时间较长，所以一般只是作为辅助手段。在故宫博物院这种鉴定高手云集的地方，大家采用最多的是凭借经验，但这个疑似焦尾古琴显然没有这些问题，只要鉴定真的是焦尾古琴，那可就是故宫博物院的镇宫之宝了。
　　徐大华忽然笑了：“子婵，你果真聪明，这个办法好。不过在鉴定之前我想给大家打个赌，就是赌这个焦尾古琴是不是真的？”
　　连如江凑过去看了看，见一个发着淡淡光辉的古琴放在玻璃罩子里，它整体扁长形，长约一米五左右，表面呈拱形，琴首一端开有穿弦孔，琴尾为椭圆形，在两旁有月牙形折凹。底板又称琴底，形状与面板相同但不作拱形，是在整块木料下半部挖出琴的腹腔。一眼之下连如江就觉得一种古朴之气冲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