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古琴真伪

　　连如江又是拱手作揖：“徐先生您说得很有道理，我这个人积淀不深，很多东西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对古琴真说不上很了解，不过开开眼界吧。”
　　黄院长不置可否地看了连如江一眼：“如江你莫要谦虚，辨别真假的功夫你是首屈一指的。”
　　徐子婵原本并不想发言，但看这徐氏二老有点太过于看不起连如江，就说道：“大爷爷，这古琴鉴别我倒是粗懂一些。这古琴用的是上好大漆，历史上的生漆是剧毒植物炼制，经过百年磨砺，往往亮得可以照出人影，并且仍不丢失木质的芬芳。而现在一些仿古货要人为制造亮泽和木头裂纹，就要用到现代化学药品，因此鉴别古琴，‘闻’是关键之一。此外，老琴声音较深沉，既润且透，这是由于经过多年弹奏其木质已经非常松透，弹琴高手往往一上手就从音色中判断是否老琴。像您和二爷爷这样的古琴演奏高手应该很懂真假吧？怎么反而找别人鉴定？”
　　这一番说得有理有据，不但让连如江暗自佩服，就是徐大华和徐小华也都暗中点头，黄老的外孙女家传渊源，虽然未必能辨别古琴，但是知识很丰富，听她谈吐比那个小伙子要懂一些。
　　徐小华往前走了几步，说道：“其实这张古琴绝非真伪之判，毫无疑问它就是一张很有年代的东西，我们现在唯一感到疑惑的就是……”
　　话说到这里，忽然徐大华打断了他：“二弟，有些话暂时不要说得好，不要给我们的鉴赏家提前留下什么印象，那就影响他的判断了。”
　　“这么说并不是什么真假之判了？”连如江大感失望，他知道自己的眼力，虽然在南京时曾多次捡到宝贝，但绝大多数都是以真作假，别人走了眼。就像南京博物院的镇馆之宝元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的大花瓶，他的确能从中看出问题，是因为他就把那件文物当作了一个人，人的五官协调则为吉相，而五官不正浑身各个器官处处掣肘则一定非吉人之相，看古玩也是这样。年代久远的宝物都有一种隐隐然的光辉，让他眼睛一看之下就能有种很舒服的感觉，而那些仿制品则无此种反映，所以他看东西无往而不利。但是如果都是宝物让他断代那可就不行了，连如江丝毫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反倒是黄院长擅长于此，他老人家这不是问道于盲吗？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回头看看黄院长，老头子背负双手走在最前面，怡然自得的样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不是给自己出难题吗？连如江有点腹诽。
　　徐子婵却从外公的举止里感觉到了一些不对，他现在有点举重若轻的样子，但明显有心事，从道理上说黄老只有在遇到超级国宝无法认定的时候才会有这种表现。要知道作为中国古玩界第一人，黄老看到的东西颇多，虽然他有种对文物天生的热爱，但能影响到他心绪的东西并不是很多，就像连如江发现的几个国宝每次都让他动容，因此在黄院长心里，连如江位置颇重。
　　她边走边问道：“外公，你说的这张古琴是从哪儿拿过来鉴定的？”
　　“是北京琉璃厂海王村公园内蕉叶山房的楼老板送过来的，他说他吃不准这张古琴，如果鉴定属实，可能就是我国古琴史上的一段传奇了。”听黄院长提到蕉叶山房的楼老板，徐氏兄弟都是肃然起敬，这个店不但在北京，即使中国也只有这一家，因为该店主人楼凤舞是古琴知音，当代中国古琴家都委托他购买名琴，时间长了凡是爱好古琴的都与他熟识，中国出名的古琴大都出自该店，店主见识很广，鉴别也精，于是以收售古琴为专业。凡是琴谱、琴具，该店都齐备。古琴之所以能保存下来，该店的功绩不可磨灭。
　　徐大华问道：“黄老，就是楼老板也不敢断言？”
　　黄院长已经引导大家来到了故宫藏宝阁，这是一间二层小楼，外围几米处铁质栏杆和外界阻挡开来，有三个人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迎接，他们都是藏宝阁的领导。藏宝阁其实是一个仓库，里边则是很多国宝级的奇珍异宝不展出时的息身之所，因此这里可以号称故宫博物院最为紧要之处。从外边看丝毫不见异处，但里边却另有天地，外边看二层楼，里边地下却又有三层，这里也号称全国最严密的保安措施，黄院长曾经开玩笑说不次于核基地，要进入地下三层，一定要博物院院领导五人都要同意，且在一名副院长级别的人带领下才能深入其中。不过今天由于只是鉴定古琴，藏宝楼里早就把那张古琴安置到了一楼会议室内，因此也就省却了很多手续，否则估计连如江和徐子婵、小武三人都进不来此地。
　　徐氏兄弟和那几个藏宝阁的领导都认识，过去寒暄了几句，连如江趁机问徐子婵：“咱们故宫有没有珍藏的古琴呀？”
　　徐子婵白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你小声点说，让别人听见都会笑话你孤陋寡闻，故宫珍藏古琴四十六张，是国家所有博物馆里最多的，而且其中唐琴九霄环佩、飞泉，宋琴玉壶冰都是国宝级，任何一件都要上千万，你怎么会怀疑故宫博物院没有古琴呢？”
　　连如江伸伸舌头，说道：“那既然有古琴，怎么会对一张这般出现的古琴感兴趣呢？莫非说这张要鉴定的古琴比那四十六张琴加起来还要重要，这也不可能呀？”
　　几个人被引导着进入到会议室，引入眼帘的是摆放在桌子上的两张古琴，连如江皱了一下眉毛，旋即明白其中之一肯定是用来作为比较的，走到前面果不其然，靠外边一张琴的前面有一张纸，上边是“飞泉”二字，看来这就是刚才徐子婵提到的唐代古琴了。
　　会议室里还坐着几个人，看年纪可要七八十岁了，有一位长得有点像是老太太的老人居然是坐着轮椅，看来他们已经等候很久了，看黄院长和徐大华、徐小华走进来忍不住鼓掌欢迎。这些都是故宫博物院的老研究员，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古琴专家，有的和徐氏兄弟很是熟悉，大家见面又是相互问好拜年，有一个头发已经很稀少的老者甚至说到：“黄院长在春节期间组织这次赏琴会真得是高瞻远瞩，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们有机会相互见个面，恐怕见一面少一面了。”说到情动之处居然擦起了眼泪。
　　连如江和小武悄悄站在队伍后边，他发现自己开始判断有误，也就是说他绝非这个鉴别会的主角，徐氏兄弟和那几个老专家才是，也许他真的就是过来开开眼界的，想到这里连如江略微有些失望。不过又一想反而释然了，这没有压力的工作才舒服呀，想到这里他往前凑了凑，仔细看一眼这张“飞泉”古琴。
　　连如江并不懂得古琴，因此抬眼看旁边有一些介绍，于是认真读了起来：
　　“飞泉”琴连珠式传世，晚唐制作。据云此琴系隋逸士李疑制作。杉木斫，髹栗壳色漆，纯鹿角灰胎，发蛇腹断间冰纹断。蚌徽，紫檀岳尾，白玉轸，清玉足。
　　琴背铭刻，龙池上方刻草书“飞泉”琴名，篆书“贞观二年”双边方印，龙池下方篆文“玉振”大方印，“金言学士卢赞”双边长方印。池两旁刻篆书琴铭“高山玉溜，空谷金声。至人珍玩，哲士亲清。达舒蕴志，穷通幽情。天地中和，万物咸亨。”
　　飞泉琴琴音清润松灵，温劲而古。民国初年此琴为北京琴坛名器之一，为当时古琴家李静（伯仁）所藏。后辗转归古琴家管平湖之弟子山西程宽（子容）所有。1980年程氏将琴捐献，经国务院转国家文物局拨交故宫博物院。
　　徐子婵看他看得仔细，也不仅有几分佩服，这个连如江在学习方面一向是一丝不苟，就开口介绍说：“如江，这个飞泉琴可是故宫第一名琴，有关他曾有一段‘受琴却剑’的典故，想不想听听？”
　　连如江看那些古琴名家和黄院长都在那里讲一些往事，甚至评说古琴伪劣，他们几个人反倒成了摆设，于是说道：“好，子婵给我说说吧。”
　　“这古琴传为西蜀雷氏所做，是晚唐古琴的代表作。民国初年此琴为北京琴坛名器之一，为当时古琴家李伯仁所藏。在此之前有一个故事：说是一九二○年，李伯仁旅居北京之时，曾遇到一位壮士说父亲病了，拿出一琴一剑求售。那把剑刚拔出鞘便光芒逼人，以之削铁，真如削泥一般。琴身秀美，髹红漆，有小蛇腹断纹，金徽玉轸，发声如金石之音，可谓神品。李伯仁予之百金，收下琴而不受剑，说：‘琴是我的嗜好，姑且放在我这里。剑是您的宝物，还是由您珍用为宜。’那位壮士闻言大喜，为之拔剑起舞，但见寒光闪烁，不见舞剑之人。李伯仁又问他姓名住址，他皆不肯说，只是神色惘然地一再抚摩琴首，随后便离去了。
　　后来李伯仁弹了没多久，发现漆面剥落，难以下指，将琴交付北京的斫琴名手张虎臣修理。张虎臣一见此琴，便说：‘这是我小时候在来薰阁所见的东西，别来有六十年了，原来还在京师啊！它原先由刑部某主事所藏，此人不善琴，只当它是字画一般张挂罢了。怎么会到了您手里呢？’李伯仁告以原委，张虎臣惊问：‘剑上可有双龙？’李伯仁说：‘隐约有之。’张虎臣乃道：‘来者必是高阳剑侠之子。这父子二人，皆万人敌。您好在只收下了琴，回绝了剑，那把剑也不是您力所能得的。只是他父亲的病若是痊愈了，必定还会用那把剑来酬谢您。’
　　第二年，壮士果然携剑而来，自称遵循父命，病既痊愈，愿献剑以表敬忱。李伯仁坚辞不受，壮士遂捧剑长揖而去，从此不复遇此人。李伯仁在弹‘飞泉’时，常常会想起那把不知所终的剑。后来又是几经周折，这张名琴到民国时又突然出现在北京，由管平湖的弟子程子容以五万元购得，其时一张普通的明朝古琴，不过几十元而已。这张名琴，经过管平湖两次修理，更经历沦陷、国民党统治、解放、破四旧等几个历史时期，最后居然能完整留存下来，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让人有点唏嘘的是，程子容晚年把琴献给国家，最后入藏故宫，可惜‘文革’之后，古琴价值极贱，当时集中处理之时，无论什么朝代，古琴一律六元一张，因此在对程子容的奖励额度上，有关部门不免尴尬。最后定为发奖金一千元，已经是一时之盛了。郑珉中先生说，‘飞泉’琴入藏故宫之后，李祥霆曾到故宫弹过这张琴，以为平生所弹，未有如‘飞泉’之佳妙者。”
　　她提到的几个人的名字有的就在当场，连如江看着几个人的号牌上的名字和徐子婵故事中的完全吻合。但他最关心的却是高阳剑侠的那口剑，不知道是不是和那天下几大名剑有无关系，不禁心中十分神往。心中想起当日和秦汝阳在济南大杨庄偶然得到的那柄奔月剑，还有就是埋藏在扬州个园心石下边的那件宝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也不知道自己那位临沂老乡现在扬州生意如何？去年武毅听他建议安排了一粒棋子，专门就是针对个园那柄天下奇珍的宝剑，现在听徐子婵说道民国期间也曾有一柄天下无双的宝剑，不知道归于何处。
　　这个时候旁边却传来一片嘈杂声，徐大华和刚才那位光头的大师争得面红耳赤，很显然两人都动了真火，两位加起来要一百五十多岁的老头好像要动手打架一样。
　　徐大华一口否定的语气：“这怎么可能呢？要尊重科学好吧。我们都知道经过长久的历史岁月，古琴表面漆光退尽，色如乌木。不经过数百年，古琴纹理不断。经过五百年后才会出现裂纹，最显著的裂纹有龟纹、梅花纹、蛇腹纹及羊毛纹等四种。龟纹像龟背的花纹，很有规律，这是最上品的；梅花纹的纹络如梅花，此纹也佳。以上两种琴纹最为难得，不是千年以上的古琴不会有。可是我们距今也就是发现唐朝古琴，算是最悠久的，年代再久远一点恐怕木头都不会保存到现在，虽然这张古琴是标准的龟纹，但你要是说它是汉末的古琴，这就是不尊重科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