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非贫困户的心思

　　话说柳仲元饿得前胸贴后背，快速泊好车，望见院门口灯影里立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定睛一看，高的，原来是唐富员。
　　“唐富员，你也在？”柳仲元稍显惊讶，这一高一矮站着，仿如预备着演小品、说相声似的，心里直乐，打趣笑道，“唐富员，你不在家好好地陪老婆孩子，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你家婆娘，待会儿不会跑来掀桌子吧！”眼神却看向石斯文，怪他小题大做。
　　话音刚落，一个手持菜勺、腰间还系着围裙的女子出现，笑呵呵地打趣起柳仲元来：“柳书记，弟妹在家，常干掀桌子这事吗？”
　　柳仲元根本没想到他婆娘也来了，还掌勺呐，尴尬道：“这，嫂子也在呀。我家那位，在家乖巧着呐！嗳呀，说曹操，曹操就到，让我再瞧瞧，看还有谁，这得吃一堑长一智不是？”边说边伸着脖子，眼光越过唐富员堂客，直往后屋里瞅，嚷道，“还有谁呀，后面还有埋伏的没有？哎呀，得小心为上，别不小心又得罪了一个！”
　　“没了，真没了！”众人被柳仲元的样子逗乐了，“是石叔爷担心自己弄的饭菜不合柳书记的口味，特特请了我来下厨的！”手拿菜勺柄的富员婆娘笑得有些花枝乱颤。
　　进门一杯茶，这是湖南移民待客规矩，柳仲元又饥又渴，顾不得斯文形像，一番牛饮，连着喝了两碗。须臾茶毕，富员堂客手脚麻利，早已设下杯盘。
　　四人归坐，石斯文谦虚道：“柳书记，遵照您的‘简单点，管饱就行’指示，只弄了三荤、两素、一汤，够简单吧？这鸭子，是自家养的。这腊肉，是自家腌制和晒的。素菜，全是自家菜园子现摘的。寒酸了点，但绝对绿色环保安全！”
　　“少来啦！这几道菜，都是盆满钵装的，一个菜，要抵馆子俩菜，够丰盛、够奢侈的了。这怎么，每人碗中还盛俩蛋？斯文，你可要懂得我的意思，咱们喝的是心情，吃的是感情，并不在乎吃好吃歹，更不希望你勉为其难。看你这弄的，还特意请富员嫂子来下厨，真是叫人过意不去啊！”
　　富员堂客快人快语地抢了话茬：“柳书记，碗中搁俩蛋，这是招待生客的规矩，嘿嘿，我们也跟着沾光哩！都是一个村子的，搭把手也是常有的事，也是应该的。柳书记这么体贴人，说的话，又是知疼知暖的，听了叫人心里熨帖，嫂子这顿饭，也算没白忙。你要是觉得合口味，改日到嫂子家来坐坐。富员性格没接到他娘的，倒是与他爷老子一个模子嘞！哎呀，动筷子呀，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富员婆娘俨然成了女主人，石斯文、唐富员在一旁点头笑着应景儿。
　　有了两个蛋先垫底，柳仲元也不觉得饿了。大家不太熟稔，款斟漫饮，吃得是斯斯文文。
　　“柳书记，聂秀芝这个哈醒婆没怎么为难你吧？”石斯文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唐富员没等柳书记回答，抢先自我检讨道：“柳书记，怪我疏忽大意了，唉，事先怎么就没发现一点征兆呢，今后一定加倍小心，加强防范！”
　　“她聂秀芝呀，真是黑了良心哟！你们扶贫，她得了多少好处啊，还不得满足，还好意思跑到县城去告状！良心真是让狗给吃了！”富员堂客打抱不平。
　　“哎呀，说什么呐你们。”柳仲元赶紧制止，又道，“唉，谢谢大家的关心和同仇敌忾。说实在话，这事，起先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也完全没那份闲心，去跟她计较。如果不是怕别有用心的人借机炒作，哪怕她天天上访，也无所谓，丝毫不惧，身正不怕影子斜！她聂秀芝，唉，真是恨铁不成钢呀。她看事，望不到一尺远，总以为我没帮她，净帮着单一阿婆呐。其实，为了她家的事，我真的是劳心劳力，在四处奔波啊，唉！”
　　静了一会儿，柳仲元突然目光深邃，深情说道：“大家要明白，我们帮扶的，不是具体的哪个人，而是为实现我们共产党人的初心，当初为什么而出发！是为了兑现我们共产党人的誓言，民族复兴！所以，往大里说，这点委屈，根本算不得什么！”
　　柳仲元目光收回，轻松一笑：“好在总算没白忙……”将自己四处化缘、初步的收获，以及后面的安排娓娓道来。
　　“柳书记，你要是不说，还真不知道你做了这么多好事！要我说，她聂秀芝呀，真该捡块豆腐撞死自己算了！嗳呀，柳书记，你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呀！今后有啥好活，多想着点我家富员嘞，咱绝不给你丢脸！”富员堂客感慨唏嘘不已，见拉来一些项目，又多少有些眼馋。
　　“宰相谈不上，有些事，还承望乡亲们多多理解，多多帮衬着。想做事，好呀，举贤不避亲嘛，众人拾柴火焰高，众人划桨开大船嘛，只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行。
　　“斯文啦，有一点，你们这些个贫困户要记住，脱贫，急不来的，它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这就好比生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呀。在宣传上，今后，还要多出点力。”柳仲元深感聂秀芝求之过急了，自己的宣传也没到位。
　　“好的，没问题！柳书记，前面就说过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石斯文打着包票，信心满满地声明。
　　“柳书记，聂秀芝这个老嬷亲呀，你要当心哟，她惟利是命，毫无仁义可言嘞！有一次，一个拾荒的老人家，来村里捡破烂，她家地坪里的一只瓶子被捡了，这几乎要了她的老命，追着赶着要了回来，还不解恨，硬是讹了那拾荒的老人家三个瓶子！还得意地说：‘敢动老娘的东西，要你加倍给我吐出来！’如今，她上访一闹，你就帮她解决了问题，她会认为你怕她啦！她尝到这个甜头，愈发会加倍得寸进尺，那你的苦日子，可就真的来啦！柳书记，看你年纪轻轻的，千万莫在她手里栽跟头啊！”富员堂客好心地提醒着。
　　“嫂子，你不说，我真还没想到这一层。这帮扶的方式方法，有时确实值得商榷，这如何是好？”柳仲元虚心请教。
　　“对付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她来求你，让她求爷爷告奶奶，跪地磕头求着了，她才知道感激你！她才会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才不会作怪！”
　　“好，谢谢嫂子指点！”柳仲元受益匪浅，并非真的指望她聂秀芝来跪地磕头，而是从话语中，捕捉到解决问题的信息，“是啊，一味地给，是绝对不行的！不畏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啊！扶贫，尤其是精神扶贫、知智双扶，还任重而道远啦！”
　　四人谈兴渐浓，不觉飞觥限斝起来。富员堂客丝毫不落，喝得脸颊绯红，真个巾帼不让须眉，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不禁吐露了心迹：“柳书记，搞扶贫，帮助困难户，我也是实心赞同。习大大也说了：‘小康路上，一户不少，一人不落！’说明共产党心中真装着咱们老百姓！但除了贫困户，我们也需要帮呀！你们干部往贫困户家送米送油的，我们也不眼馋，这点东西咱们也不缺。你们给他们搞危房改造，几万、十几万的帮，我们却要自己燕子垒窝似的一点泥一点泥地叨，尽管心里有些不平衡，但咬咬牙，心里也就过去了！最最让人想不通的，他们看个病啥的，什么先诊疗后付费，还设有专门的病床，这个也暂且不说；关键是他们只负担10%以内的，这项就往大里去了！柳书记，你说说，人食五谷杂粮，谁能担保自己没有个头疼脑热的？难道得个病，病还会问你，你家是不是贫困户？！”
　　“嫂子，您真不愧是村小组长夫人，能说会道不说，心胸也开阔，性格也好，直来直去的，很对我的脾性，不像有些婆娘有话藏着掖着，喜欢打肚皮官司。首先，谢谢嫂子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理解！来，我敬你一杯！”
　　“柳书记，你甭打岔，少给你嫂子打马虎眼，灌迷魂汤！不过，书记敬的酒，我得喝，这个规矩我懂，但话，你也得给嫂子说明白了！”唐富员堂客酒到杯干，但话也是柔中带刚，寸步没让。
　　“嫂子，你可能有误会。危房改造资金有限，修缮的，每户补贴只有1.8万；重建的，也只有2.5万，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多。单一阿婆家也是1.8万。实不瞒嫂子，她家房子的改造，纯属我讹来的钱，这是个特例！怪我没说清楚，情况是这样……第二个，嫂子您说的看病的问题。你说的没错，但凡是娘生的、肉长的，都会有个头疼脑热。但咱们不是交了农医保吗？报销比例还是蛮高的，说实话，自己也出不了几个钱。没搞扶贫之前，咱们不也是这么过来了吗？也没见着谁活活病死在家呀！贫困户之所以是贫困户，就是因为家里的底子，实在是薄，连这点钱，也掏不出呀。如政府不兜底保障，真会住不起院，病了只能等死啊。相信谁也不希望有这样的事发生，对吧？退一万步讲，咱们真到了看病交不起钱的地步，那不也成了贫困户吗？自然也会享受这个政策，可谁又会希望自己走到这一步？嫂子，您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柳书记，经你这一捋，还真是这么回事。你嫂子我头脑简单，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哈。唉呀呀，今天喝得有点多了，我先撤了！还得回去关鸡关鸭，别让黄鼠狼给叨了。富员，你陪柳书记继续喝，记得叫柳书记来家坐坐！”说完，噌噌噌地走了。
　　当柳仲元起身相送时，已经走远了，柳仲元一愣神，回头望着富员，打趣道：“嫂子风风火火的，嘿嘿，比你强多了，在家经常罚跪搓衣板吧？看样子，你也是个可怜的娃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