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
作品名称:赫哲之歌 作者:半袭青衣 发布时间:2019-05-25 23:13:11 字数:3217
从古代起,狗就一直是勤劳勇敢的赫哲人忠实的伙伴。狗帮助猎人们狩猎,追貂撵貉,咬死豺狼。它还拉着“土鲁契”(土鲁契:赫哲语,雪橇。)翻山越岭,拖载着猎人们的用具和猎取的麋鹿獐狍。有史以来,狗就是赫哲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助手,是赫哲人的好朋友。
青年猎人伸手拍拍“灰脖”的大脑门,说:“哈,是你呀!你跑得好快,想搞个突然袭击,吓我一大跳是不是?鬼机灵的东西!”说着,他哈哈笑起来,把它的大爪子拨到地上。
“灰脖”是一条个头高大的猎狗,它毛色黑白相间,脖子上有一圈像一条项链似的灰色的毛,是条非常聪明勇敢的大猎狗。有一次,岳洪里的哈拉达鸟索库听说了,打算出重金把它买了去,或者用一匹骏马做交换,让它给他住的高堂大屋看家护院。于是,他就派管家尤克利上门来商量,结果当然是碰了一鼻子灰,遭到了主人的拒绝。可是,那个尤克利管家不死心,他站在院子里,一手叉着腰,一手比划着,还想跟“灰脖”的主人再游说一番。谁知道,一直趴在旁边看着他表演的“灰脖”,这时“忽”地站起来,它两眼直盯着尤克利,陡地竖起了脖颈的那圈灰毛,喉咙眼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声,口里还露出了两排可怕的大牙……当时,只听尤克利尖叫了一声,至于他是怎么从院子里滚到大街上去的,他自己是记不清了。不过,他那屁滚尿流的样子,到是让在场的乡亲们,着实笑弯了腰。
青年猎人想起这件事来,又哈哈笑起来。“灰脖”这时候也十分开心,它在山林里呆了整整一个冬天,这时候它瞅着什么都非常兴奋,甚至看见空中飞过来的雁阵,它也伸伸脖子向它们示意,还就地翻了个空心斛斗,表示它高兴的心情。不过,青年猎人却走过来,一把揪住了它的大耳朵,责备它说:“你这个鬼东西!剩下最后这几里山路了,我不是要你在前面给雪橇领路的么?阿玛的眼睛不好,看不见山路,你怎么自己到先跑出来了?等会看我怎么打你!”
青年猎人说着,赶紧回头朝着来路上张望,他一边脱下卡其马(卡其马:赫哲语,皮手闷子。),搭起手在眼眉上边当眼遮,一边朝着密林里的山路大声呼唤道:“喂!阿玛——你在哪儿啊?”他嘴里呼出的热气,变成了一团白雾,飘散在他的四周。
呼唤声在清冽的空气中震荡着、重复着,向四面山谷里传播开去,然后渐渐低沉,渐渐微弱,最后消逝在远方的雪野中。
“灰脖”却在一旁夹起了尾巴,它委屈似的低吠了两声,好像是用它的话在说:“我都把雪橇领出大森林了么,主人为啥还怪我呢!”它一赌气,跑到一边去了。
青年猎人侧着耳朵凝神屏气地谛听,周围静谧得可以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可是,就在这时,一个洪钟似的声音好像回音似的从密林里的山路那边响了起来:“喂!希尔格——我在这里哪……”
雪野上这应答的声音刚落,莽莽林海里就“啪”地一下响起了一声赶雪橇的清脆鞭声。青年猎人闻声,两眼闪出了喜悦的光亮。他扬起浓眉朝着林海深处的山路上望去,在春天凛冽的晨风里,传来了一连串雪橇疾行在冰雪路面上的“嘎吱”声音,还有狗群在密林中奔跑时,“叮铃铃”、“叮铃铃”的脖铃响。眨眼之间,像一阵风似的,从这条山路的转弯处驰出了一张由五条狗拉的猎人雪橇,一股沿着山路飞扬而来的雪尘,在它的后边正飞旋着。
这是一张已经用过几年的雪橇,拉雪橇的是五条训练有素的狗。在北疆,夏天的主要交通工具是船只,而在严冬季节江河结冻了,狗拉雪橇就是理想的交通工具之一。勤劳的赫哲人是出色的役犬者,他们训练出来的拉雪橇的狗,能够按照主人的指挥,拉着雪橇快捷地朝着目的地飞跑。今天,在这张猎人的雪橇上,堆放着猎人食宿用的“哈冲”(哈冲:赫哲语,铁锅。)和狍皮被褥,还有这个青年猎人在这个冬天打来的各种毛皮,一只死熊横放在雪橇的后半部。这只马夫卡(马夫卡:赫哲语,熊)。呲牙裂嘴瞪着眼,胸脯上那撮月牙形的白毛上,还残留着一片十分惹眼的血迹。
雪橇上端坐着的是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他挺起宽厚的胸膛,下颏上的浓密银须在山风里潇洒地飘拂在胸前。他身穿旧狍皮大哈,头上那顶狍皮帽已经旧了,可是插在帽沿上的那支天鹅翎毛,却依然挺直而洁白。他相貌庄重沉毅须发斑白,清癯的面孔上,额头和眼角仿佛用刀锋镂刻出来的清晰皱纹,衬着他双鬓上的银丝,更显得他精神矍铄风采奕奕。此刻,他凭着多年前的经验和感觉,一手挽着雪橇的绳索,一手灵活地轻挥着手里的长鞭,迎着扑面而来的山风,稳稳地坐在横木上。老人脸上泛着红光,从口鼻里呼出的热气,在他须眉上凝结了一层白霜,使他看上去像一株饱经风霜的劲松。
老人摸索着扳动身边木柄铁尖的“拷力(拷力:赫哲语,雪橇上刹车的装置。)”,雪橇在平坦的雪原上平稳地停了下来。希尔格忙迎上前去,把阿玛搀扶下来,让老人活动一下腿脚,趁机也让拉雪橇的狗群暂时休息一下。此时最活跃的是“灰脖”了,它跑过去兴奋地“汪汪”叫着,使劲地摇晃着尾巴,用毛蓬蓬的脑袋在主人们的腿边蹭来蹭去,嗅个不停,亲个不停,像是在说:“怎么样?我没把路领错吧?”
老人站在雪橇旁边,他气色很好,精力显得很旺盛。他伸手抹了把胡须上的白霜,冲着儿子不无骄傲地说:“孩子,你看怎么样?老阿玛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可是这赶雪橇的本事,跟你们年轻人差不了多少吧?刚才我赶雪橇的时候,甩在半空的那一下鞭哨声,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还不一定有我甩得响呢!”
老人边说着,边哈哈大笑起来。看样子他为自己能够独自赶着雪橇,一口气又跑了这么远的山路,感到很是自豪。
“阿玛,您真是好样的。”希尔格由衷地称赞道。他知道像阿玛这样年纪的人,特别是像阿玛这样双目失明的人,能够在山林里独自赶着雪橇走了这么远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他嘴里还是抱怨说,“阿玛,您也够倔强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什么活儿都争着做,不愿意让人照顾。去年入冬您坚持要跟我一块来山上,今天下山赶雪橇这事儿,您也要试着自己来干一下——”
“孩子,你不知道,阿玛的眼睛虽然不行了,可是还想再体会一下当年在大顶子山上的那段日子,至于这赶雪橇的事儿么,”老人顿了顿,脸上浮出了笑容,“阿玛是想试一下自己还行不行,咱们赫哲人要是不会赶狗拉爬犁,那怎么能叫赫哲人呢?”
希尔格过去曾经听阿玛说起过,阿玛在少年时就开始上山打猎赶雪橇了,但是当年在大顶子山上的那段生活,到是从未曾听阿玛跟别人提起过。不过,不管怎么说,希尔格还是不赞成阿玛跟他一块来上山打猎和今天赶雪橇这件事。
“阿玛,您现在年岁大了,不比年轻时候,再说,您两眼失明了,更没法跟一般人比——”
“已经这么多年了,什么都习惯了,阿玛不是那种娇惯的人。”老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随后他又补充说,“你就放心吧,虽说这么多年阿玛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可是阿玛这心里头,什么都清楚着哪。”
希尔格听了,暗暗点头赞同阿玛说的话,阿玛确实是个不肯向命运低头的人。阿玛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他记得从他懂事的那一天起,阿玛就日夜操劳,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个盲人,就放弃了对生活的希望。阿玛每天摸索着做饭缝衣,脚下不知道绊倒过多少次,手指头不知道扎破过多少回,但是阿玛却从未说过一句泄气话。阿玛由于不能去打猎打鱼,家里的生活过得很艰苦,全靠周围乡亲们给他们送些吃穿来救济,但阿玛也不怨天尤人,仍旧对生活充满了信心。有时候,家里断了顿,阿玛就把最后一点吃的放在他的嘴边;当北风在屋外呼啸时,阿玛又会把唯一一条狍皮被盖在他的身上。长夜漫漫,由于饥寒难以入眠,为了哄他入睡,阿玛就从墙上取下心爱的库姆罕盖,坐在他的枕边,轻轻地为他弹唱……生活尽管非常清苦,但因为有坚强的阿玛在身边,他却感到很幸福。
还有件事情,让希尔格久久不能忘怀。那是在他十五岁的那一年的初冬,他想像个男子汉那样挑起家庭的重担,他想上山去学习打猎。阿玛平时十分疼爱他,开始的时候,一个劲摇头不同意。可是,过了几天,阿玛却把他叫到面前,抚摸着他的肩头平静地对他说:“阿玛这些天想好了,小鹰应该到天空里去飞翔,才能练硬翅膀,虎崽在山林里闯荡,才能练出胆量。孩子,阿玛支持你,你去吧!”第二天,阿玛亲自领着他去见岳洪里有名的猎人老哈特,亲手把他托付给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