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各式的菜肴流水般送了上来。
　　“小肃，饿了吧，来，多吃一点，这个，还有这个，这都是临州最受欢迎的名菜呀……”
　　司马浩云兴致勃勃地给阎肃夹这个肉、那个菜的，一味只是让她吃，看着她原本尖尖的小脸如今已略显圆润，还有那水水的肌肤，他就心醉不已。他坐在她的身边，越靠越近，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紧挨着她了。他的心在狂跳着，怎么也控制不了。“他”怎么可以如此迷人呢？“他”如此这般地迷住了他，却偏要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分了！
　　阎肃应付着努力地吃着碗里越堆越高的各种菜啊、肉啊，感觉象是又在和母亲一起吃饭，这些夹到碗里的肉和菜是必须要吃了的，否则，母亲会很难过的。在家的那近十天来，母亲和奶娘变着法子给她换菜谱，恨不得一顿就把她喂得圆滚滚胖嘟嘟的。她总是勉为其难地努力地吃着，但求她们的心里能高兴一些。她尽量忍耐着，不要表示出一点点的不满意或不高兴，她几乎已开始感到很累了，心累！她想着自己的心事，几乎没有察觉到司马浩云已经紧紧地挨着她了。
　　坐在另一边的凤菲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切。浩云哥哥不仅亲热地拉着这个男人的手，还亲热地抱着这个男人，亲热地给这个男人夹菜，亲热地说着体贴的话语，甚至还紧紧地靠在一起……这个浩云哥哥真的是她以前一直所认识的那个浩云哥哥么？都说她的三哥凤翎和浩云哥哥是最要好的，但她也从没见过他们会亲热如斯！两个男人竟可以如此亲热的么？难道说，浩云哥哥竟然……竟然喜欢男人？难道，浩云哥哥竟是喜欢这个清秀俊俏的男人？她想起一直苦苦等待着嫁入东宫的贺之莹表姐，美貌的贺之莹早在十五岁的时候就被誉为“京中第一美人”，但浩云哥哥却把他的婚期一拖再拖，似乎根本不想把“京中第一美人”娶进门，这件事让凤菲以及其他表兄弟姐妹们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看来，难道竟是因为浩云哥哥真正喜欢的竟是男人？凤菲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震惊，但是，怎么会这样的？她从来都没有听三哥提过浩云哥哥喜欢男人呀！难道三哥也不知道这件事么？或者说，三哥在替他隐瞒？凤菲完全相信三哥会那样做的。
　　此刻，年轻貌美的凤菲就在面前，而司马浩云和阎肃却当她是透明的一般，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这两个男人是不是有问题啊？
　　“小肃，怎么不吃了？来，再吃这个呀……”司马浩云殷勤地劝说着。
　　阎肃叹了口气：“大哥，小弟此刻感觉仍是在家中与娘亲一起吃饭一般。”
　　“哦？真的？跟大哥在一起，竟让小肃觉得如在家中一般么？”司马浩云大为高兴。
　　“是啊，在家里时，每到吃饭，娘亲总是要我吃这个吃那个的，好象我只要吃了那一顿就可以一夜暴肥一般。如今和大哥一起吃饭，大哥也是要我吃这个吃那个，跟我娘亲一样，感觉我此刻仍是和娘亲在一起吃饭……”她皱着眉头苦笑道。
　　司马浩云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小肃，原来在你的心里，大哥和你娘亲一样亲，是么？”
　　阎肃哭笑不得，瞪着他：“难道大将军竟想要做阎肃的娘亲么？”
　　司马浩云一本正经地说道：“大哥只想做小肃的哥哥，只要小肃愿意，大哥就是你的亲哥哥了！”
　　凤菲听了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什么？太子殿下亲口说要做他的亲哥哥？这样的好事到哪里找啊？任何人都会高兴得大叫大笑手舞足蹈吧？
　　阎肃却很平静地看着他，淡淡说道：“没见过这样的哥哥，整天逼人吃肉吃菜的……”
　　司马浩云怜爱地看着她，柔声道：“还不是因为你太瘦了？你看看你呀，你再看看凤菲，凤菲都长得比你壮呢？这象话么？”他总算记起对面坐着一个凤菲小姐了。
　　凤菲一听却简直是晴天霹雳：“凤菲都长得比你壮？”这是什么话？有人会用“壮”来形容一个娇娇小姐的么？难道在浩云哥哥眼中，她竟是如此粗陋之人么？她悲哀得真想从窗口跳下去。凤菲虽然不敢说比“京中第一美人”更胜一筹，但是，她也有不输于贺之莹的曲线玲珑的曼妙身材，她也有俏丽可人的花容，她也有琴棋书画的才情，而且，她也是世家大族的重要千金，如果不是五年前选太子妃时她才十二岁，因年纪尚幼而不在考虑之列，凭凤家的家势以及和王后娘娘的关系，她也是很有机会被选上的呀！
　　阎肃听了也是愕然，她看看那个一脸悲伤怨愤的少女，心想：难道她不是司马大将军特意约好的？难道她也和那个梁国公主一样，只是一番痴心错付了？暗暗摇摇头，反正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千万不要惹事上身就好。
　　“主君，”小元子深深一躬，“时辰不早了，是否回驿馆了？小元已备好马车了。”
　　司马浩云只得打消了刚刚还在脑中翻腾的一个念头，温柔地问：“小肃，吃饱了么？还想吃些什么？”
　　阎肃一听，顿时如获大赦，终于不用再吃了！她高兴地说：“嗯，很饱了。”
　　“那我们回驿馆吧？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就上京，可好？”他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她当然不能有其他意见，于是便点点头：“好的。”
　　凤菲悲哀地看着他们，浩云哥哥怎么都不问一下她的意见呢？
　　大家于是下了楼，一辆宽敞的大马车已经候在楼前了。
　　“马车？”阎肃愣了一下。
　　“对，你骑了一天的马了，累坏了吧？我们改乘马车吧，这样舒服一点。”说着，司马浩云便要携她上车。
　　“这，还是大，大将军乘车吧，我，我骑马就可以了。”阎肃说道，她怎么可以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和这位主君共乘一车呢？何况这里还有一个凤菲小姐呢！影响多不好呀！
　　“怎么可以呢？这马车可是专为了小肃而准备的，难道你想和凤菲一样乘软轿么？上车吧？听话。”他低声道，手里已紧握了她的手在手心。
　　那边凤菲已经上了软轿了。
　　阎肃看看四周，似乎只有肖剑等六个侍卫，还有就是小元子了，其他倒是没什么人。于是她便听话地上了车，司马浩云也高高兴兴地上了车，俩人并肩坐在车内。小元子赶紧把帷幔放了下来，又挂了一盏灯在车厢顶上，让车厢内的人不至于坐在黑暗之中。他却不知道他的主君对他这个殷勤的举动并不喜欢。小元子便坐在车辕上了。
　　司马浩云轻轻贴近阎肃，在她耳边低声唤道：“小肃……”他嘴里的热气喷了出来，吹到她的脖子里痒痒的。她向外躲了躲，尴尬地说道：“大将军，什么事？”
　　“什么大将军？又忘了？叫大哥。”
　　“我……”
　　“这是军令！”
　　她心里叹一口气，不就是一句称呼吗？何必如此认真？于是，她便低声应了一句：“大哥……”
　　他高兴极了，伸手紧紧握着她的小手：“小肃，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嗯……”她有点不知所措，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有没有偶尔想起我？”
　　“嗯，是呀，当然，有时候会想起，大将军不知道在做什么呢？”阎肃不得不应酬着。其实，公正地说，她确实会不时地想起这个大将军，她一直在想，不知道这个大将军到底是怎么想她的？他到底有没有看穿她的身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会不会放过她？
　　“真的？小肃？你也在想我么？”他无比地兴奋，是的，他忽然不再感到寂寞和不安了，原来，“他”也是在想着他的，原来，他们是彼此在思念着的，不是吗？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心满意足的呢？
　　“当然啊。”阎肃尴尬地笑着，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而兴奋。她忽然想起李忠，“对了，属下的仆从呢？怎么没有见到他？”
　　“哦，小元子应该吩咐他先回永州了。”
　　“可是……”
　　“放心好了，我把小元子给你用，他一定会好好侍候你的，他决不会怠慢你的。”
　　“嗯，不，不是的，我不需要别人侍候，只不过怕家里担心罢了。”她心中暗暗有点焦虑，李忠不知道会不会偷偷跟在后面呢？她很怀疑此刻李忠正暗暗跟在后面。她果然猜对了，李忠确实不会就此离开的，他真的想偷偷跟在公子后面的，不过，他刚刚开始就被发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警告他，要他马上离开，不得再跟下去。那人还向他保证公子的安全。不知为何，那有点熟悉的声音让李忠觉得很安心，他莫名地相信那个声音的主人，于是，他乖乖地掉头回了永州。
　　“有我司马浩云陪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心想：就因为有你陪着，才更担心呢!
　　正说着，车子已到驿馆，直接驶进后面的独立小院里。小院里有两栋小楼，一栋安排给凤菲及其婢仆，另一栋就是司马浩云和阎肃住了。司马浩云携着阎肃一起下了车，小元子已经站在那小楼前了。凤菲的轿子也到了。凤菲满怀惆怅地看着浩云哥哥挽着那个男人的手上了楼，他只是淡淡地跟她说了一句“好好休息。”
　　楼上已为阎肃备下安寝的一切物事。她的房间就安排在司马浩云房间的旁边。她的包袱也已放在房间里了。
　　“小肃，今晚……”司马浩云欲言又止。
　　“是，今晚会早点睡的，明日一早起来，绝不会误了大将军回京的行程。”阎肃马上说道。
　　其实司马浩云想说的是：今晚是否可以一起秉烛夜谈？他实在是有太多话要和“他”细说了。不过，回京后有的是机会，他也不用急于一时。于是，他便压下内心的念头，温柔地说道:“让小元子为你准备热水，好好洗个浴，今天赶了一天的路，累坏了吧？好好休息吧。”
　　阎肃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刚才很担心他会提什么奇怪的要求。
　　这一晚，司马浩云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一觉了，“他”就在他的旁边，他已吩咐肖剑等侍卫小心警卫，而且，他还有隐藏在暗处的苏彦呢。他准备一到京城，就要苏彦报告这半个月的情况，是的，他想知道小肃离开他的身边后都遇到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这一晚，阎肃过得有点忐忑。她不知道到了京城该怎么办，在那个复杂的朝野，她究竟可以隐藏多久？如今她唯一的依靠李忠又被那个自作主张的大将军遣送回了永州，她自己一人究竟能撑多久？如果被大将军识穿了，她该怎么说才能请他不要迁怒到母亲和妹子身上？她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阎肃便挣扎起来，她可不能让大将军又等她了，否则，就算司马浩云并不在意，但小元子等人特别是那个凤菲小姐却是会的。
　　临州到燕京，快马四五天就到了。不过，司马浩云不想阎肃这么辛苦，而且，还有一个凤菲小姐跟着他们，于是他们走了七天才到京城。
　　京城守备早就接到报告了，宫中也马上得到消息了，相关人等早早就在城门外列队迎接太子殿下了。
　　进了京城，司马浩云吩咐小元子陪阎肃回越王府，他则直接进宫觐见楚王和王后。而凤菲则自然由她本来带着的一帮家人婢仆护送着回凤府了。
　　阎肃哪里能有什么意见，自然一一听从了。她听到“越王府”，心里又暗暗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小元子领着阎肃进了王府，便直接带进内府。阎肃跟着他慢慢走了进去，走着走着，觉得有点奇怪，便问道：“小元子，司马大将军的府第可真大，光这外府都有五进了吧？”
　　“阎将军，我们已经在内府了。”小元子微笑道。
　　“什么？”阎肃大吃一惊，急忙停下脚步。她如今是“男人”的身份，怎么可以随便进入大将军的内府呢？那可是女眷所在之处呀！“小元子，你为何带我进来这里？快，快带我出去吧！”
　　“阎将军，怎么啦？”小元子也大吃一惊，不明白阎肃是怎么回事。
　　“小元子，这里是内府呀，我，我一个参将，怎么可以进来呀？冲撞了大将军的女眷可就大罪了！”阎肃急道，并马上转身就要向外走去。
　　“阎将军，”小元子笑了，连忙止住她，“你别着急。这王府内并无女眷。”
　　“什么？怎么会？大将军的……侍妾，总有几个吧？”阎肃迟疑道，虽然司马浩云说他还没有娶正妻，但是，如他这般的贵人，府里自然有不少的娇姬美妾的，她也早就听说，就算是上官天宇，家里也是为他备了好几名小妾侍候的。
　　“哦，都不在这府里。”小元子毫不在意地说，“你放心吧，你不会碰到什么女眷的，最多也只是几名粗使丫头而已。”
　　“不在这里？你的意思是……”阎肃心想，难道这个诺大的府第竟只是司马浩云的一个“别院”？
　　“嗯……阎将军，你有什么疑问，还是请问主君吧。”小元子决定还是不要自作主张乱说话了，他不确定主君到底要如何“安置”这位阎参将，“主君吩咐了，在京城期间，这越王府就是阎将军的府第，所以，阎将军自然是要住在内府的。小元也早已吩咐下人把阎将军的房间准备好了，请阎将军随小元去看看，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小元就马上改过来。”
　　阎肃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小元子继续深入王府，如今他们显然是直奔正房而去的。
　　司马浩云自领太子印、入主旭阳宫后，就很少宿在越王府了，但仍保留了他原来的寝室和书房的日常布置。他在外领军之时，这越王府更是冷清，即使他偶尔回京，也都基本宿在旭阳宫了，以方便觐见。这一次回京，小元子特意早早安排下人把越王府重新布置了一番，以方便阎肃入住。
　　当阎肃走进特意为她安排的房间时，她呆住了。阎家也是殷实之家，在青州也算是中等人家，虽然阎家老爷早丧，但阎家的日常用度仍可靠祖业维持，因此，阎肃从小虽然不算锦衣玉食，但也是衣食无忧，加上她长年跟随上官天宇，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了。不过，如今看到眼前的富丽堂皇，她才惊觉王族与平民的差距有多远！
　　她不禁苦笑：“小元子，你确定这是给我住的房间么？”
　　“是的，阎将军，这是小元按主君的吩咐为你准备的房间。你看看哪里不满意的？我马上换……”
　　“小元子，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边关参将，哪里能享用如此华丽的房间？实在太过了！你帮我换个普通的房间吧，好不好？”
　　“阎将军，小元只怕这个房间还不能让主君满意呢！求你就勉为其难接受了吧？否则，主君就要责罚小元了！”小元子恳切地说。确实，按司马浩云的要求，是要以旭阳宫的标准来布置的，他还要求小元子从旭阳宫的库房之中把保存着的御赐之物拿过来用的，小元子担心那样会引起王后的注意，因此没有动用旭阳宫之物。他想，如果阎肃接受了，那么，司马浩云就不会有其他意见了。
　　“可是，小元子……”
　　“阎将军，求求你，就当是帮小元一个忙，好不好？”小元子恳求道。
　　阎肃看他一脸的为难，只得不再坚持换房间了。小元子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马上吩咐小丫头为阎肃准备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