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凄风苦雨走少林（7）

　　太阳快落时，彤红彤红的晚霞映照着山河大地，寺院泛着光彩。干活的人们收工了。永乾师来到后院喊大家：“晚饭好了！”
　　少林寺的生活是：米汤面条凉馒头，天天如此。只有初一、十五给佛上大供时才改善生活。小黄米煮的米汤又粘又香，喝两三碗，就着咸菜吃个馒头，饱得舒服。这就是早饭。午饭是面条，机器轧的。寺院有菜园，菠菜、白菜不断。菠菜面条，下了麻油，可出味了，吃饱还想吃。少林寺的生活就是简单朴素，艰苦修行。有个年轻的游僧，吃不消清规戒律，到外边偷荤，被当家师晓得了，提出警告。那游僧振振有词道：“唐王封的少林寺僧众吃荤，到你这咋坏了规矩？”人们“咦咦”着游僧：“胖砍（不中，不行）修行，还敢犟嘴的？！”行正师父也不发火，举着羊角拐杖（上面横木似羊角，安个棍所以叫羊角拐杖）把他撵跑了，并说：“少林寺的清规戒律不容违反！”
　　当家师见大家累得满头大汗，倒满半盆水，串了热水，让大家洗脸，说：“洗洗赶紧吃饭去！晚上释斋还得教大家练武，晓得今个大家很累，但不能松了武术！”化子一听，忍不着激动起来，出马一条枪，道：“谁是武师？我要学武！”
　　人们瞪着眼瞧化子，握着嘴不敢笑出声。有个光头青年，顶多二十来岁，圆脸庞，尖下巴，水灵灵的大眼睛，比王来高，没笑，说化子：“我教你！”
　　这青年叫建通（真名），是郝武师的长子，信心特别虔诚，悟得达摩禅旨，深得易经妙理，武功了得！化子说：“好啊，好啊，我拜你为师！”说着要拜。当家师说：“你这化子弄胖砍，啥活不干就要学武？明天担水去！十五到了，泡黄豆，磨豆腐。算了算了，赶紧吃饭去！”
　　都走了，化子没走。
　　师父说：“你不饿？”
　　“不教我学武术，就不饿，这几天消化不良！”
　　“千行百里跑着累不累，歇歇再说不行啊？吃饭去！”
　　正说间，一个留着胡须、年纪不大的人，端碗面条，拿个凉馒头，快步走来说：“新来的，人生，老朽送饭来了！师父过午不食，别跟着比！”当家师笑道：“你个老犯头，不到五十岁妄称老朽？想挨拐杖是吧？”老犯给师父求个忏悔，说着“罪过”走了。
　　老犯是偃师人，也是个命运不济的角，早年丧妻，一个儿子，辛辛苦苦拉扯大，娶妻包子，儿子却不懂孝顺，一气之下来少林寺出家。师父叫他受戒也不受戒，不知是弄啥的。寺院养了几头牛，耕种土地。老范就当了饲养员。别说，他养牛真行，原来骨瘦如柴的牛儿都给他养得似泥捏样的胖，拉犁耕地风跑。师父夸赞老犯是天生养牛的料。
　　师父喊：“老犯，回来！”
　　老犯没听见，还是走。化子飞风跑上去拽着老范说：“咱师父叫你的，你聋呀？”老犯斜化子一眼，心道：这货子真不会说话！便见了师父，合十微笑着问询道：“师父，有何吩咐？”师父说：“明日起早喂牛，磨两个豆腐，十五来了上大供。寺院一开放，信徒多了。你操个心，把大寮的大锅刷洗干净，人多，大锅做饭的。去吧，吃饭去吧。”老犯念句“阿弥陀佛”吃饭去了。
　　师父拿杆秤，找一圈秤砣，不见，道：“这这这这胖砍，秤砣咧？”化子在门后掂着说：“是它不？”师父说：“这永馨没把撇，秤完东西，秤杆秤砣两下扔！”
　　永馨是登封人，胖胖的，六十多岁，儿女都是大官，在家里闲着没事儿，来少林寺凑个热闹，事事走在前，好护法。
　　师父拿着秤去库房了，化子跟到后面。
　　库房三间房子，堆得满满当当，麦子、芝麻、谷子、黄豆，都是师父们禅农并重的成果。
　　“一个豆腐八斤黄豆，两个十六斤。”师父说化子，“你看秤星对不？”
　　“不多不少，刚刚凑巧，”化子说，“一个眼瞧得更集中，锐利！”
　　师父叹道：“那啥法？就这了！”又“嗯”一声道，“你把豆子送到磨坊里到盆里泡上去！”
　　磨坊在山门东面，两间房仿唐建筑，青砖青瓦，两丈多高，入深大。一盘青石磨占少半间房子。石磨上下两扇，青得闪闪发光，有龙凤飞舞的图案，还有篆字。不用说，也是唐王所赐。磨盘是汉白玉，一圈石槽，豆浆从石槽里流出。可见中国的磨豆腐历史由来已久，唐王和娘娘必定是爱吃豆腐的人。墙上壁画是古代做豆腐的流程工序，栩栩如生。磨豆腐有意思。石磨摽着木杠，两人攥着木棍推磨，好像磨在飞快转动呼呼隆隆地响着。磨的上空横绳吊着瓦罐，底有小孔安个细短竹管，清水涓涓流淌。磨盘上堆着黄豆，白色的沫子顺着石槽往下流，接到桶里，然后倒进吊单里。有个人捉着摇架来回晃动，滤出乳白的豆汁。一边大锅的灶下燃着火，豆汁纳入锅里，加大火焰。开过几沸，盛到缸里，下了生石膏面，然后搅搅，盖上木箔。在另个缸上放个木框，粗布框里一放，倒入豆浆包沿加上竹莲，压着石头，不多时间，豆腐成功了。古人聪明教今人也会做豆腐。
　　天黑了，电灯亮了，如同白昼。大殿里响着钟鼓木鱼之声，这是做晚课的时候。化子庆幸躲过一劫。不管啥寺院，只要有佛菩萨圣像在，就有早晚功课的存在。早课楞严咒、大悲十小咒；晚课弥陀经八十八佛，回迥文。无止无休重复着一个老调，也不厌烦。都是为了明心见性，开悟成佛的。化子不想成佛，光想给人看病行医，所以早晚课对他并不重要。
　　出了豆腐坊，往一座亭子走去。
　　亭子里有通高大的石碑，上有草书三字，便是“立雪亭”也！见了立雪亭，便想起断臂求法的慧可。说的是初祖达摩，慧可知其神通，前去求法，达摩不予理睬，可依然不退道心，长跪不起，从百花芳香到大雪纷飞，久而久之，感动达摩老祖，就对慧可道：“欲得法传，除非红雪！”也是慧可根基聪利，抽出戒刀，倏然断臂，血色染红。达摩遂传大法于慧可，名曰二祖。此概“立雪亭”之来因吧。
　　下殿了，郝教练领十多个青年，到空旷之处练少林武功。便想到白天见的郝武师，慈眉善目，身段魁伟，举止敏捷，透着武术家的风范。此时，建通喊道：“化子，化子，练武术的！”
　　“唉唉唉！”就应着声，奔过去看武术究竟是何等物事儿。
　　原来，少林武术不仅强身健体，还能打人杀人的，正中下怀！这等路数，有小洪拳、大洪拳、梅花拳、通背拳、炮拳等等。小洪拳是少林拳入门的第一拳法，只有学扎实了小洪拳，才能学好以下的拳术。
　　郝教练叫化子马步蹲桩2小时。开始换可以，以为不算啥玩意儿，瞧不起来。谁知蹲着蹲着，就不行了，膝盖“咚踏咚踏”地跳着痛，痛得汗流。“挺着挺着，装回英雄！”心里发着恨。岂料头一晕，“噗通”一声，栽倒地上，没了知觉。建通跑过去拍了一阵叫醒了他，头还没破，拽了起来，道：“你是狗熊啊？看人家还是一墨一线！你不会学学？”郝教练说：“王来、刘栓、白云、白胡，姿势最标准！”化子借着灯光偷瞄，见得个个汗流如洗，紧咬牙关，坚持两点的最后！真的服气！
　　“我咋办？”化子说。
　　“好办！”王来打笑道，“刮大粪，往北坡山地里挑个月儿四十天，自然功夫就来了！”
　　“别开玩笑！”郝师说，“先练拔筋。单拔筋，双拔筋，双叉。练好了就能过这关了。”说着做了示范动作。此时，当家师父拄着羊角拐杖来了，见大家干一天活儿也不嫌累，几个小时了兴趣挺高。师父说：“累一天了，松松筋骨算了，少林武术高深得没法测，不是一下子到天明就学会的！”说着，把个羊角拐杖“嗖”地一声好似乌龙腾空钻到了半天云里，滴溜溜飞旋不已。人们目瞪口呆，不想师父如此厉害！只见老和尚，好似鹞子展翅，将拐杖捉着，打了一套紧诺罗王的风火神棍，抡得树叶翻飞，夜空生寒，星月无光。
　　那个紧诺罗王，原是少林寺的一个伙夫，持根烧火棍成天烧火做饭。遇到了匪兵压境，袭击少林，随现威神之力，身披火纱，顶天立地，脚踏玉寨，手持巨棍，喝声如雷，匪兵吓破了胆，不战自退。伙夫出名了，皆知菩萨化身，随立化而去，留下了一套风火棍武术，以彰少林。
　　师父说：“休息休息，明日北庵秧土豆的。”
　　鸡叫三遍，都歇息了。
　　化子突然抱着褥子跑到立雪亭边，摊床要睡。建通追来薅着他胳臂道：“好好儿的床不睡，你要断臂立雪呀？快上屋，别叫护法神打死你！”
　　“我好打呼噜，怕影响大家！”
　　“掐脚背太冲穴就没声了。”
　　化子到屋掐脚背，不一会儿就睏了。迷迷糊糊仍然拔筋，拔得好卖力，突然“咔嚓”一声筋断了，痛得他大叫一声，坐起身，呻吟没治。人们吓醒了，以为精神病。王来拧着他的鼻头说：“挺尸呀？闹！”
　　化子揉了揉眼，原来刚才只是一个梦。此时，鸡叫五遍。化子说：“不早了，牵牛磨豆腐去！”王来也不睡了，往豆腐坊去了。
　　来到牛屋院附近，听到院里“呯呯嚓嚓”作响，原来是老犯打拳呢。他边打边说：“白云盖顶，抱拳缩身，转面绷腿，金鸡独立……”把个小洪拳打得出神入化。才知道老犯不是出家的，为了学武术。不由喝彩。老犯收式问：“谁！”
　　“牵牛磨豆腐的。”
　　“最后一遍草，牛吃完了，牵走吧！”
　　化子牵牛走，刚出门，不主贵的家伙，又屙又尿。气得老范掂着鞭子揍。化子慌了道：“别揍别揍，要揍揍我！人还屙尿的，牛不屙尿？不屙尿都憋死了！”老犯转气为笑，道：“真慈悲！”牛又“牻牻”叫了几声，往磨坊去了。
　　套上套，化子牵着牛，拉磨转圈儿，王来拨豆。不到个把时辰，按豆腐的制作过程，天不亮，就完成了两个豆腐的任务。闻闻香喷喷的气息，看看白亮亮的豆腐，化子馋了，伸手要吃。王来给他一脚说：“佛还没供，你就吃？罪过无边！”
　　“忘了忘了，不知不为罪！”
　　“放屁！临济寺住过，这规矩就不懂？吃忘狗屎了？！”
　　化子暗自埋怨自己：莫非中邪了？这样没出息！说：“再也不敢了！”
　　天亮了，师父拄着羊角拐杖来到磨坊问：“磨出来没？”
　　“磨出来了。”王来说，“两个都好了！”欲知往下，且继续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