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凄风苦雨走少林(6)
作品名称:桐柏山下 作者:尘浮 发布时间:2019-05-15 21:33:08 字数:3837
到了登封,虽是县城不大,但历史悠久。举目四望,山峰重重叠叠,郁郁葱葱,风景实属不错。此时,来了位女服务员,十八九岁,衣着朴素,貌相端庄,体态稍胖。同行称她小张。小张是行正师父的皈依弟子,法名延秀。延秀见永乾师领个生人,以为收了徒弟,便恭敬地迎到家中,做了丰盛素斋款待。斋毕,又开着自己的爱车送二人去了少林。登封距少林能有36华里,路面不宽.,没铺柏油,曲曲弯弯,高坡低凹,颠颠簸簸,走了近两个小时,来到了山门前,二人下车。延秀说:“这几天上边检查,挺忙的,就不去见师父了。”说罢,一声喇叭,扬尘而去。
化子看看一遭的山,笑道:“本以为少林没有树林,原来门前柏树日天高,山上林木茂盛,咋不叫多林寺呢?”乾师道:“寺院哪能以树的多少起名呢?因对面的山叫少室山,因此寺院就跟着叫少林寺了。古来就这个名字了。”
“听说还有个竹林寺,肯定和少林是兄弟寺院吧?”
“我看你在临济寺掏茅子,呆头呆脑没话说,来到这里怎么这么多废话呢?”
“我想那个样。”
“是有个竹林寺,因何首乌惹的祸寺院上天了。你也上天吧!”
“我可没那本事儿!”
此时,一个灰衣光头青年,从寺里出来,去井边挑水。这青年能有十七八岁,和化子高低差不多,浓眉大眼,一脸厚道,双眼皮,长得很漂亮。
乾师喊:“王来(真名),师父在吗?”
王来是许昌人,十多岁没了父母,一直流浪。在偃师讨饭,被出门办事的行正师父捡了回来,收养寺里。风雨里二十多年守护着师父,守护者残缺不整、尘霾四飞的寺院,一直到了改革开放,寺院被国家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寺里运气才有所好转。
“大师兄,您来得好!”王来说,“又两个黄头发高鼻子蓝眼睛的人,在导游的陪同里,给师父说话的。听着好像要买啥,师父不给,正嚷嚷的。”
永乾师听了这话,快步向寺里走去。
化子被风景深深地吸引了,忘了跟去。转悠一会儿,跟着王来看打水。
井台有台阶,一米高,八角汉白玉井口。一边有石碑,上有五个篆字,大概是井的名字。化子揉揉眼看了几遍不认识。
王来说:“字脉不深,瞎看!听师父说,这井是唐代李世民有难被少林武僧救了,为感恩,率了兵士挖了这口深水井。那篆字是‘唐王世民井’!”化子就又看了看,笑道:“是是!能在帝王井里打水,说明你也是皇亲国戚的嫡亲了!”王来笑笑道:“会联想,你是作家?怪不得我小时候就孤寡无靠!”化子道:“我是相学家,就说呢,你一副帝王相!”
“死了地亡吧!”王来说着拿起井绳,井绳的一端有个反着的铁钩儿,套着了桶牉,呼呼隆隆地往井里下着足足有二十分钟,才听到微小的声音“咚”的一声。又见他两臂乱抖频率很高,样子滑稽。费力费时很不省劲。看着气人,说:“王兄,我有妙方贡献与你,可大大提高担水的效率。”
“说说我听听!”
“井台下方安个木架,架子上安个轴承,用绳子系牢,再安个拐把。桶沿挂块石头,不用乱抖水就满了,搅把一摇,可得劲了。”化子自以为得计,说,“不信试试!”
“你咋阵怂咧?嘟噜了半天,原来是辘轳!我当啥妙方的!”王来哈哈大笑道,“茄子气!”就满了水,担着往寺里忽忽闪闪走去。水从桶里溅出,湿了一路。化子随后伸展两臂屁颠屁颠地学样子,逗得游客纷纷乱笑了。
山门里,中轴甬道,参天的白瓜树间着很多高大石碑,哪个朝代的都有,没时间细瞧的。但是想来,那些帝王风流才子,早在历史的心目里熠熠发光,还贪心不足地杵在少林寺的舞台演戏,有意思!
往前走竟是空旷大殿遗址,竖立个大木牌子,上书为军阀石友三所焚烧。这个老石真是贱得要死,少林寺咋你了,你给烧了?这货子肯定是八国联军的孽种,破坏中国的宝刹。据说大火燃烧月余之久。少林僧俗民众恨得牙根痛,纷纷举起铁锹棍棒要打死这个恶魔,吓得石友三狼狈逃窜,留下了千古罪名。
王来又去挑水。
化子跑上去说:“兄长,这里教武术不?”
“教!大金店郝释斋(真名)晚上专门负责来寺里教。”
“他在哪?”
“他和居士们在寺院北山坡地里栽红薯苗的。日头压西山才收工的。刚来急啥?看看转转去吧。”
“转啥?帮你挑水吧!”
“不用不用!”王来说罢,自顾自地忙去了。
化子悠悠步量着几百万年的土地上千余年的佛刹,心里感慨不已。转脸见得钟鼓楼南墙嵌着一块横石,已经被人们的墨拓拓成了黑色,上面肯定有着不同凡响的物事儿。近前瞧得仔细,确然是两首诗,诗意精美,叹为观之。第一首乃元·郑裴的《游少林寺》,诗道:
一重山隔一重云,一涧花藏一间春。
泉石任渠轻俗客,烟霞元自重高人。
指开松影杖头湿,踏破苔痕屐底新。
笑我青衫未归老,潇潇鞍马软红尘。
还有一首,说的是唐时的一个春月里,白居易领了六七个诗友,游玩散心,从龙潭寺(此寺无法考证)到少林跑着玩,作了一首诗《龙潭寺去少林》。诗道:
山屐田衣六七贤,搴芳蹋翠弄潺湲。
九龙潭月落杯酒,三品松风飘管弦。
强健且宜游胜地,清凉不觉过炎天。
始知驾鹤乘云外,别有逍遥地上仙。
读罢白老这首诗,化子心里不觉悲伤起来,人家白居易命多好呀,成天饮酒弹琴作乐,逍遥山水,真给神仙一样,自命白乐天。白乐天,白乐天,不中了我也自命孙乐天算了,也许命运也就改变了!X,真能联想!至于龙潭寺,无从得知,只晓玉寨山里有个九龙潭,九个潭渊一个比一个深,很可能白居易领着诗友,掂着琴,带着酒,在九龙潭边潇洒呢。
少林寺三多,石碑多,诗多,柏树多。那个塔林不算数,因是少林寺历代祖师的坟茔。寺院有好多庄稼地,地里也耸立着唐亭诗文,见证着少林寺的非凡历史渊源。还有三仝非同一般的石碑在寺院里陈列着。第一是:达摩一苇渡江。第二是:龙头凤尾梅花。第三是:关帝诗竹。每一仝碑都有一则非凡的故事,在幻化的风雨里飘飘悠悠,人所共知,不必复述。
正走之间,忽听得脚步急奔之声,抬望却是永乾师父,撩着僧袍的前摆,往一幢房前跑去,大喊:“各位师父,当家师有事相商!”
这幢唐代建筑,充满岁月沧桑的瘢痕,是历代武僧用生命保护下来的结果。一共七间,是少林寺宿老的寮房。僧老里寿高的能有一百多岁的,法号德禅,八十多年的戒腊了。德禅老和尚长的貌相与虚云高僧差不多,是大清翰林院翰林学士,因看破红尘,早早出家了。几十年如一日,过午不食,日里不出寮房半步,唯在夤夜之时到外活动筋骨。
八十多岁的是素喜老和尚,七尺余高,面容富态,笑口常开。只是半身不遂,左手左脚颤抖不已。这病也是为国所落的此疾,戒腊六十余载了。早在二十几岁,代表了少林寺参加世界武术比赛,获得了冠军,给国家赢得了无上荣誉。因出汗过多受了风气落下了这病,多治不愈。
七十多岁的叫德明和尚,瘦高个,戒腊数十余载,貌容英俊,武术精湛。
还有个胖和尚,貌如韦陀,谁也不知他有何许岁数了。也没见他吃过饭,终日闭关,白水为食。合寺甚奇。
诸大德闻得呼声,纷纷出禅,走出寮房一起往后院去了。化子尾随看热闹,未知何事。
后院有几亩地大,甚为优雅,绿竹猗猗,兰草花香,牡丹争艳。房舍乃原唐风貌,当家行正师父就住这院的主房。主房一共三层,下层师父卧室,二层藏的佛经,三层藏的寺里历史文物,都是国宝。
师父七十有五,中等个,稍瘦,面容清俊,额头都是为道场辛苦的皱纹,沉淀着风雨沧桑。左眼失明塌陷,视觉负担全加在右眼上。据说小时候,捡个生锈的手榴弹,不知何物,鼓捣不休,突然“轰”的一声,爆炸了。也是菩萨感应,只炸坏了左眼,生命完好无损,就在十多岁出家,十八岁受具足戒。师父常年穿着灰色的旧僧袍,含辛茹苦,守护着古刹走到如今,将达摩禅宗少林武术发扬光大到现在。
院里摆着几条乌木凳。有两个黄头发高鼻子蓝眼睛肥如狗熊般的老外,在华人翻译的陪同下,拜见行正师父。老外先拿出佛教的礼节恭敬了一阵,接着放了一阵子叽哩嘎啦不知是啥话。翻译接道:“尊敬的行正师父,我们西方国家历来崇尚贵国历史文明,贵寺的竹子、梅花、达摩一苇渡江石雕以及唐代吴道子人物对联画还有禅宗宗谱,为了弘扬中国艺术文化,促进世界友好,愿斥数百巨资求购。师父慈悲成全为盼!”
师父闻此,微笑不语,忖道:野猫鼻子长,不是旅游的,弄了半天是踅摸文物来的!痴心妄想!
老外见当家师不语,又叽里呱啦一阵。翻译说:“如果可以,资金加倍!”
起风了,竹叶“哗哗”作响。当家师眯着右眼,斜着“胖熊”冷笑一阵,还是不与回答。
高鼻子面带怒容,仍然冒着鸟语。翻译道:“当家的,他说你是聋子!”
这当儿,德禅、德明、素喜、老妙和尚都到了。只见当家师,举起羊角拐杖,指着老外,义正词严道:“过去,八国联军蹂躏中国,将国宝抢劫一空!今天你们猫子又变着法儿来踅摸少林寺的文物,别说钱了,就拿命来也休想染指!嚓嚓嚓!(嚓,滚的意思。)”翻译叽里咕噜一阵,几束蓝光瞪着当家师,以为和尚要打他们,吓得“噌噌噌”地溜了去。僧老们见得此情,乐得翘起了大拇指赞道:“少林风骨!”
永乾师回师父道:“给您带来个徒弟!”师父说:“啥人就好带?”
“曾在临济寺住过,水路法会认识的。阴差阳错到郑州车站落魄不成样,师父慈悲!”
没等当家的说话,素喜师父颤颤抖抖地指着化子说:“四不像,四不像!只能刮大粪!”闻听此言,化子心里大惊,想少林寺名不虚传,开悟高僧大有人在!就急急给素喜大肆磕头。当家师却说化子:“过来过来,你叫个啥,多大了,识字不?”
“原来讨饭吃,都叫我化子。二十五了。上过学,会写字。”
“有证明没?”
“有,小偷弄跑了。”
“你说这等于没说!吃顿饭明天走吧!”
“师父,”永乾师说,“他会医。我气管炎就是他治好的。”
当家的听说来者会医学,有了兴趣,领着到少林派出所登记去了。派出所小赵是佛教皈依弟子,就顺利通过了。当家师又叫化子拜过各位宿老,洗个澡,剃了头,换了衣服,算是有了落脚处。未知后来如何?且往下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