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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里雾(三十五)

作品名称:五里雾      作者:雪峰枫竹影      发布时间:2019-05-16 17:07:10      字数:4137

  她们连商店的门也没进,两个人一同转身,向办公区走来。乔月媛捂住鼻子,诧异地问:“这是啥味道?刚才我一下汽车就感觉到了,现在还越来越浓了……”陶慧佳忧郁地说:“谁在烧什么东西吧?”“可今天这也不是搞卫生的日子啊。”乔月媛鼻子捂得更紧了,“我不跟你走了,这里味道更大了!”说着就和她分手。
  “月媛!”陶慧佳突然叫道,乔月媛停下脚步,回望着她。陶慧佳想说什么,最后向她摆了一下手,说,“算了,以后再和你说吧。”在乔月媛狐疑的目光中,她走远了。
  王贺从装卸队调到了四车间,接替张孝勤。与张孝勤一比,这家伙像一个装满谷糠的大麻袋,满满实实塞进被压得“吱吱”作响的椅子里,面前够宽敞的办公桌在他身下好像一架玩具桌儿。
  或许是一时的心理,在王贺跟前,陶慧佳有一种压迫感;尤其是他身上那种霸气(后来她才明白,这不是霸气,是凶戾之气),隐隐让她觉得十分不舒服;而且只要她看书,他总是想法要打断自己,让她去这儿去那儿,干这干那,口里说“我最懒得看书,见字就头痛”。“于是也不许别人看呗?”有一回陶慧佳忍不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王贺狡辩道:“我是想让你休息一下,眼睛总看会坏的,你看那些……”
  “谢谢,我不需要这种关心。”陶慧佳冷冷地说,“我最讨厌看书时被人阻断……”“瞧瞧,这么认真干嘛?”王贺的蒲扇一样大的手在办公桌上轻轻地拍动着,咧着嘴说。
  在花钱上王贺也如其形,出手大方,花起来如水一样,有用的,没用的,他都买。买来后不久又消失,甚至没使用上就不见了。陶慧佳有疑惑,又不知道问题在哪儿。她管着车间的现金账目,车间的款项情况她应该了如指掌,她感觉到车间账目和实物间有出入,而且越来越多。
  有一天陶慧佳突然发现到王贺报账的不真实,比如他支取二十元钱,实际买回的东西不足六七元,多则十一二元。每次口里,要么抱怨物价太不实,要么骂商人心太黑,谁都敢宰,然后教她怎么入账,怎么平账。最初她天真的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但后来证明这都是欺谎。
  一天早晨,陶慧佳早早地到了办公室,然而王贺更早。陶慧佳进门时,他正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见她进来,慌忙收了起来,搭讪着说:“你爹好体格啊,昨天我看到他了。”
  “一小般般吧——他锻炼勤一些。”陶慧佳把兜子挂在墙上,转身要清扫地面。王贺这时也忙不迭的要过扫帚,边对她说:“支点款吧。”陶慧佳将毛巾搭到架子上,在王贺扫过的地方,轻轻地掸上一些水,一边不经意地问道:“做什么用?”“买点茶叶,再买几把笤帚。”“多少钱?”“二十五元就行。”
  陶慧佳差点没惊出声来:这些东西用得着这么多钱?王贺似乎看出了她的惊异,又低声说:“再买一只撮子。”陶慧佳看了看手里的撮子,说:“这不是挺好吗?买金的银的?”王贺说:“也不换金的,也不换银的,就换你家里那个柳条的——我看你家那只粪撮子有二十多年了吧,破得不行了;又那么笨重,咱们把它换了。”王贺收好地上的垃圾,放到墙角,站在她前面不远处,放低声音,做出亲切友好的样子说。
  陶慧佳嘿然一乐说:“可能十八九年了,不过还能用几年。再说了,我老爸对那个有感情了,不换。”“换一把铁皮的,结实耐用,轻巧方便,车间报销,你知我知。”王贺说着,不错眼珠地打量对方的反应。陶慧佳这回更是乐出声来,说:“我老爸有恋旧的癖好,我还是不讨这个没趣儿吧。”“那——你不买点什么,比如海飞丝……”王贺启发学生似的说,身上的霸气也看不到了。陶慧佳摇摇头:“不买。”
  王贺愠恼地乜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那就支十元吧——你真够拧的!”
  陶慧佳脸上不在乎的一笑,心里却打了个冷战。
  过了两天也没见王贺拿回一把笤帚,保管那里也没有物品入库的登记。陶慧佳于是跟王贺索要发货票。“什么发票?”王贺瞪着牛眼珠子,奓撒着又黑又硬的胡茬,大嘴一咧,很疑惑似的问。“看看健忘了不是?”陶慧佳笑了一下,说,“上星期五下午,你支出十元钱,说是要买几把笤帚,还有……”“哦,我真的忘了。”王贺恍然的拍着脑瓜子,说,“再过一两天吧,等忙过这阵儿。”
  第二天中午,陶慧佳正要下班,王贺进来了。先扔到墙角一把笤帚,然后将一张发票重重地放在她的面前:“呶,收好了,物品发票。”
  “都买了?”陶慧佳看了他一眼,重新打开抽屉,把这张发票和其它的一齐夹好,说,“这回我可以核账了,谢谢领导支持我的工作。”
  王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把票据收进抽屉,锁好,然后说:“特级滇红,两块钱一两,你要不要……”陶慧佳截断他:“这个季节我喜欢花茶,我还有茉莉花的——再见!”王贺看着他的背影,不解又无奈地摇摇头。
  没想到哥哥陶恨冰对她的做法不以为然,说:“一碗清水改变不了一桶水的浑浊,一颗药丸挽救不住垂死人的生命。王贺身上,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只是你要当心自己,在这两难境地,怎样才能站住脚……”“我做错了?”陶慧佳惊异的看着哥哥,“这样做没有什么意义?身为车间核算员,就纵容他这样拿公家的东西,办个人的事情?我做不来!”
  陶恨冰心情矛盾,沉默了一会儿,他不忍心在妹妹明丽清醇的心灵里投下一抹暗淡的灰色。但现实的残酷又让他不得不对妹妹做些可能的点拨。“慧佳,医生用药,还讲个模糊、中和、调剂,做人也一样,立身处世可别太一本正经了,水至清则无鱼呀。”陶慧佳用困惑不解的目光打量着哥哥,心里升起一百个问号,最后归为一句话:“这是什么逻辑?”“生活逻辑,人生道理。”陶恨冰把一块药茎放到口里品嚼几下,又吐出,淡淡而真切地道,“把账记清,明细账、总账、日记账,别弄乱了;特别是车间款来龙去脉,要分毫不差,有理有据,谁也不能光凭一句话就省略必要的程序做事——水湾乡中学阎会计吃亏上当的事儿,咱爸跟你说过吧?”
  陶慧佳点点头。阎会计信了同事的话,没经过必要手续让对方取走了七十四元钱。事情之后,人家根本不承认有这回事情,让阎会计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阎会计一下子老了十岁似地,这个一辈子认真得让人非议的人,对这次“事故”,没有谁相信他,宁可相信那个能说会道一团和气的人。因为以他的一向谨小慎微,谁会以为他也有这么圆通的时候?这不是对他的人格的否定,恰恰是对他的良好习惯的肯定啊。“金钱,既考验人性,也考验原则性;既看一个人的能力,也看他的智力和心力——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陶慧佳点点头,哥哥说的这些话,其实是对她的做法一个肯定和支持,同时又给了一些启示,让自己知道怎么做是合情合理的,知道为什么这样做,从理论和经验上进行了总结与启迪。想到这,陶慧佳释然了,她快乐地向哥哥一笑,说:“大哥,我明白了。”
  陶恨冰点点头,忽然转换了话题,问:“那个教师,你们……”他试探地说,“应当再见一面。”“你没见他是个川字眉,总像在为啥事发愁似的?”陶慧佳搪塞说。“川字锁眉,形意相随,他肯定是一个坦诚可靠的人,而且……”陶恨冰搅动着草药,竹筛发出悦耳的“哗哗”声,接着说,“这个老师挺个性。听姚英说,他找对象的条件只有一个,情趣相投。要毕业时他姑父给介绍了一个护士,他要是同意,便可以办天化市户口,这他都没干。”“有这事儿?”陶慧佳挺感兴趣地说,“他傻吧?”陶恨冰很专心挑拣草药里的杂物,没吱声。
  人就是怪,思想五花八门,这些思想碰到一块,嘿,挺吻合,这就是缘。自己想找一个大学生,什么资格?人家不拒绝你农家女,自己还有啥可说的。相貌当然好一点个子当然高一点才最美,男人嘛,无论怎样说,高大一点还是让人格外高看,可是桂英找了一个漂亮的朋友,但这人据说是不正经,桂瑛很担心自己是个黄脸婆,时间长了怕拢不住他呢。相比之下,小个子则可爱又可靠多了;再说了,个子虽然高大,但是胸无抱负,也是痴汉空长啊。看看哥哥和别人介绍过的人,个子,相貌,都过得去;有的可以说还挺俊,其它条件也好,可自己就是看不来嘛……
  陶慧佳想到这里,心中有数了,表情放松许多:“嘻嘻,再见一面也行。”
  “好大的口气,还‘也行’——要挑选也是人家有资格挑选你!”陶恨冰瞪了她一眼。
  “是,您教诲的对。”说完,陶慧佳转身就跑开了。陶恨冰且喜且忧地望着妹妹远去的背影。慢慢地摇摇头,又忙他的了。
  月在中天。凉凉的风在身边近扰。
  陶慧佳感觉有点寒凉,将围巾紧了一下,趁孔老师不注意,在后面与他比了一下身高。这个动作立刻被发现了,孔老师笑了,说:“个子太矮,是不是?天生的,没办法。”她很不自然地说:“不是的,也不重要——我就是在向人民教师致敬。”孔老师逗乐了。
  明晃晃的月光下一块石头赫然躺在路中间,孔老师左右瞧瞧,不远处有一个石堆,他上前一用力将石头搬起,费力地送到石头摞那儿,然后很满意的拍拍手。看着他的举动,陶慧佳立刻想到了哥哥曾说的,这样乐意管闲事的人其实真的很善良,很可靠的,是有责任心和道德感的男人,这样的男人终身可托……想着,她不由面上微烫,偷偷笑了。
  孔老师忽然觉出了她的静默,忧郁地站在不远处,说:“我很丑,而你又很美,我们不般配,是吧?”
  陶慧佳羞怯地看了眼前这个不是很高大的男子一眼,并不说什么,心里觉得他说这些很有意思。
  “我比较执拗倔强,但从不做让别人勉强的事情。”孔庆元语气中有些焦躁不安,“如果说你为了我们身高等等就好说好散,我们各奔前程,怎么样?”
  陶慧佳猛地盯住他,问:“为什么?”
  “无言是最大的反抗,你的沉默不是蔑视,就是拒绝。”孔庆元也不看着他,脸扭向别处,幽幽地说道。
  陶慧佳释然,说:“是为这个呀,我在想刚才你搬石头的事……”对他讲了自己心里的感受。孔庆元一把握住她的手:“你真是这样想的?”
  陶慧佳紧张地望着他,要抽出自己的手,但他握得很牢,只好随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孔庆元松开她的手,转身跳了一个高儿,兴奋地叫道:“啊,理解万岁!”
  前面是一片幽幽的树林,修剪过的小树,像一竿竿竹,清秀而刚劲,煞是好看。“我们去那片‘竹林’看看?”陶慧佳手指着前面,提议道。
  “竹林?”孔庆元愣了一下,抬望眼,会心地笑了,“好,我们就去那片竹林!”一段沙沙小路,他们静默无语间,陶慧佳灵感一到,记起一首小诗:
  小竹管
  青又青
  送与哥哥做花箫
  口儿对着箫
  萧儿对着口
  箫里吹出新花调
  试问阿哥
  小妹的心眼儿好不好……
  陶慧佳心灵深处陡生一种羞涩,和孔庆元接触以来,她清晰地觉出。这是第一次,最新鲜最喜悦最强烈的心动体验。她甚至有一种“春天的草原牡丹闹,牡丹的春天惹少年”的感觉。这样想着,脸红了一下,幸好走在前面的孔老师并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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