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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陌生人”的来信

作品名称:荷花梁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19-05-13 10:32:14      字数:10652

  晚苗回了美国。桐河到清华大学报到入学。晚芽把家交给了三奶奶,自己为扩建工厂常常忙到半夜回家,有时候就不回家了。
  梁冉华的身子越来越重,所以回家也少了,原来每个星期回家一次,现在一个月回家一次。黄常衡为了照顾梁冉华,星期天基本上都去上海过,倒像是新婚的小夫妻,家里的孩子像家长一样守着家。
  桐河开学后,家务事都有三奶奶包了。跃进有时候帮着做做饭,洗洗衣服,但是,三奶奶总是挣着不要她做。跃进还是抢着把自己的衣服洗了。红卫本来就不会做家务,桐河做的时候他还能动动手。现在,一方面晚芽要他多看看书,一方面,他的本性又来了。前期他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现在他认为,他虽然比不上跃进。但是,三奶奶是保姆,自己是主人,所以心安理得地懒起来。一天到晚荡发荡发,像风头里的芦花,拂着拂落轻的满天飞。
  跃进在西上房看书,晚芽帮红卫借了小学六年级的课本,叫他在西下房看书。可是,他哪里有三分钟定心,翻了几页书又跑去看三奶奶切菜、烧饭。三奶奶去菜田里拔草,他就偷偷地溜到后面大舅舅家看热闹,跃进发现了几次,把他攥回家。他总是一步不落空地偷着溜出去,跃进索性把房门锁起来。大舅舅那边人来人往,香火缭绕的喧闹声不停地吸引着红卫,他出不去,就扒在北窗往后看,时常独自发出哈哈地傻笑,有时候大声喊着“好!太好了”。闲得无聊时就敲敲腰门嚷嚷要喝水,跃进给他倒杯水。一会儿又说要小便,跃进开了腰门,狠狠地把他拉到后门口说:“你第一天住这里吗?这后边不是有个卫生间吗?”红卫自知理亏也就不言语。
  到了吃饭的时候,跃进开了西下房的门,和他一起去厨房吃饭。红卫被关了半天,心里非常逼闷,他不敢对跃进发足,就把气往三奶奶头上撒。自己不小心把调羹跌地上跌碎了,就破口大骂三奶奶;端起饭碗吃饭嫌饭煮烂了,吃菜嫌菜太咸了。跃进生气地说:“大少爷,这里不是你家的豪门,没有那么讲究。”
  红卫低下头扒着米粒,跃进还想说,三奶奶用吃饭的筷子,对跃进摇了摇。三个人都不支声了,闷着头吃完了这顿饭。
  晚芽与石巧河小学的校长联系后,让红卫插班六年级。一开始,红卫觉得终于摆脱了跃进的管束,天天自由自在地背着书包去学校。没几天,他的老毛病又犯了,逃学、说谎,早晨出门后躲在社场的柴堆旁。等家里人各干各的去了,他便溜到大舅舅家去看热闹。学校的老师几天不见红卫来上课,给晚芽打了电话。晚芽气得回家把红卫训了一通。训完了,晚芽也哭了,她感到有点力不从心,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又扔不了,管又管不好。跃进噘着嘴说不能再把他放家里,红卫把她骚扰得都没心情复习功课。
  三奶奶见晚芽那么忙,那么辛苦、善良,却为了这个无关自己的孩子落泪,于是说:“以后由我每天把他送到学校交给老师,这样他就逃不了学。”
  “唉!三奶奶又让您辛苦了。”晚芽说,“上学读书多好的事,那时候我们多么想上学,却被排挤在校门外。现在这孩子上学,像帮我上的学,我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黏上这块烂肉。”
  红卫捧着作业本,低着头说:“老师在黑板上写的,我看不懂,老师说的我听不懂,这些作业我都不会做。”
  晚芽去学校联系,老师也说这孩子只有三年级的程度,六年级的课他听不懂。晚芽就让他插班四年级。红卫在四年级上了几天课,又不想去了,说班里的同学都笑他,说他是缩级郎、大洋马。晚芽把他送到学校,跟老师说了说,老师在班会课上宣布了班级纪律。于是这些小同学不敢再大声喧嚣,只是做些取笑他的怪动作。红卫人高马大,他从小好斗,打架是出了名的,对于小同学的取笑,见一个打一个。胆小的被他制服了,特调皮的躲在远处叫一声“大洋马”就逃走。红卫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拿出了他打人的能耐,追过去就打。有一次,对一个同学拳打脚踢,直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围观的同学吓坏了,一边逃一边大声喊着:“红卫打人了,打死人了!”红卫一看这个同学躺着不动,吓得不敢回教室,也不敢回家……
  晚芽接到学校的电话,把这个学生送医院,付了医药费,给学生的家长留了点钱,又跟他们反复道歉。
  到晚上还不见红卫回家,晚芽请了队里的男劳力一起去找,学校也派了老师、高年级的同学到各个角落找。找了几天没有找到,估计他去找他过去的那些哥儿们了。晚芽到派出所报了警,派出所派了民警协助大家一起找。一天没找到红卫,晚芽心里一天不落定,红卫是她奶奶交到她手上的。他懒、他调皮捣蛋,家人不待他,老师不看好他。但是真丢了,这个责任也是天大的。晚芽厂里忙,又为这件事电话增加了几倍。晚上没有会议时带着三奶奶、跃进出去找。她既繁忙又心焦火燎的,想打电话却拿起了bp机,想喝水却拿起了电话听筒。接电话到不要紧,打出去的电话常弄得张冠李戴。有几次把报表填错了,交到公社里被退回来。黄常衡也挤时间回家来帮着找,这个家被搞得鸡飞蛋打。跃进一边找一边骂骂咧咧的。
  一件件、一桩桩理还乱的事,家里、厂里的埋怨渐渐多起来。晚芽又气又恨,又急又悔,身心已疲惫不堪。有一天晚上出去找红卫淋了点雨,回家就发39°的高烧。厂里又打来电话说市里来人了,她赶去厂里坚持着陪市里的领导查看完新建的工厂。倒在床上觉得床在飞快地转着,嘴上乎了一嘴巴的水泡,一身虚汗把内衣湿透。跃进把她弄到医院挂盐水,嘴里一个劲地说:“大姐,你那么的累,家里厂里的担子实在太重了。你也该爱惜爱惜自己,别什么人一求,就把事全装进兜。”
  最后在一个饮食店后门口的柴幢里,找到了饿得饥肠辘辘的红卫。晚芽恨铁不成钢,一气之下又把红卫送回到他奶奶家。老奶奶默默地流了好一会的眼泪。晚芽看着老人伤心至极,又无所措手足。不孝儿子都不管她,坐牢的坐牢,家里的躲着不露脸,老人病得那么重,还要拖着这个等于没爹没妈的孙子。看着眼前这对弱者那么的无依无靠,一阵心酸也跟着流泪。老奶奶见晚芽流泪,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说:“晚芽姑娘,我知道我无颜再求您,过去我儿子待差您,现在我孙子又给您惹了那么大麻烦。我知道您为了这爷俩吃尽了苦,您的家人也受到了连累。我这个棺材楦头的人,无以报答,只能求菩萨保佑您。南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保佑好人一家平安无事,万福万幸!我那个杀千刀儿子罪该万死,如若孙子无理,不知不舍,请惩罚我这个无用之人吧,都是我没有带好……”
  “伯母,您老保重。我实在是万般无奈,才……”
  “我懂,我还不知道红卫的底细吗?他是生刹的性,钉刹的秤,改不了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习性。可是,他只有十几岁,我这个手无抓阄之力的人,日里夜里望伊浪子回头,别说金不换,只要能自己做饭吃。将来能好好丘丘拾个女孩,成个家。我也算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那个不孝杀千刀。”
  “伯母,我忙,盯也盯不牢,您叮嘱叮嘱会好起来的。”
  “唉!叮嘱的话说了几箩筐,都是白笔画勒白墙上——白话。我,一个连出门讨饭都走不动的人。想他浪子回头,都是妄想啊妄想。”说完呜呜咽咽地哭开了。
  晚芽想走又不能马上走,只能坐着等。心想等她平静些就告辞离开。她把红卫的衣物,从大旅行包里拿出来,一件件整整齐齐地叠在奶奶的旧箱子上。红卫的洗脸盆、漱口杯等用具放在桌子上,还有她买给老奶奶的一网线袋的苹果,也放在桌子上。等一会奶奶哭停了,晚芽站起身说:“红卫,好好的待在奶奶身边,饭钱,我每个月送过来。”
  “不,不,晚芽姑娘,红卫的饭钱不用送,他在您家这么长时间,吃您们的,用您们的,本应该由我算给您,哪有再让您掏钱的理由。”
  “可是,他婶婶……”
  “晚芽姑娘,红卫他不是念书的料,他爸也念不进书的。我,我求求您,能不能让他到您厂里当个学徒工,做多做少譬如您养条狗……”奶奶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抖动着合十的双手,嘴里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保佑好人一生平安……”
  晚芽拎着空旅行袋,矗立在屋子中央,头转向门外,却挪不动脚步。两行泪水滚滚而下,她看着猥琐在桌边的红卫,又看看老人,老人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泪水滴在抖动的双手手指上,再淌到手背上。
  “呜……”晚芽仰止不住地哭着说:“我怎么这样的命苦啊!”然后把桌子上的用具,旧箱子上的衣服重新装进旅行袋。老奶奶滚下地鸡啄米似的磕着头,说:“晚芽姑娘,活菩萨呀!菩萨保佑好人一生平安!阿弥陀佛……”
  晚芽拎着旅行袋,拉着红卫走出了房门,快到汽车时回头一瞥,见老人还跽在地上。她放下旅行袋,退到屋里把老人扶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转身慢慢向门口走去。
  “晚芽姑娘,您,您慢走……”
  晚芽抹着泪水,头也不回地跨向房门。
  “晚芽姑娘,您……”
  晚芽站在门口停止了脚步,慢慢转过身问道:“伯母,您还有事吗?”
  “我,我想跟红卫一起到您厂里,我干不了活。您忙,让我来看红卫,我吃饭有病退工资的。”
  “吃饭倒是小事,您老要是有个闪失,您儿子们怪罪起厂里?”
  “他们,哪像有个人样,我让居委会做个纸笔。晚芽姑娘,您看行吗?”
  晚芽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看着老人祈求的双眼,转过头盯着红卫看了几秒钟,轻轻叹口气说:“好吧。”
  酒厂是公社里的,晚芽是厂长,可以跟公社说说收个学徒工。分个单间给婆孙俩,让婆孙俩长期住在厂里,恐怕难。工厂里的宿舍本来就紧张,而最近又在扩招工人,住集体宿舍,谁愿意与他们合住。晚芽万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让婆孙俩住到家里。
  跃进大吵大闹,说红卫住在隔壁吵吵闹闹,影响她看书。三奶奶也不讨高兴,多烧一个人吃的饭菜倒是小事。一个红卫已经够受了,现在又加个“帮凶”……她客气地说家里的老房子,老是关着也不好,要回家住去。言下之意不干了。这让晚芽非常为难,家里不能没有三奶奶当着家。过去爸爸还常回家管管家里事,现在很少回家,回家也像个客人。
  跃进是吃过一次苦的人,晚芽经常要出差,把跃进一个人丢在家里,跃进也要怕夜,晚芽更是不放心。一个女孩子家没个年长的遮着,这么一排房子就跃进单身住着,放谁家都不放心的。晚芽偷偷一笑,自言自语道:过去六个人住一间草房,而且谁也没有出息,到了晚上都缩回这间草房挤在一起。现在六间房住跃进一个人,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哪有时间赶回家住。有了三奶奶当家,她能放心地能回家就回家,晚了,就不回家,出差在外也能安心办事。
  晚芽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挂了个上海长途,想跟父母商量商量。回头看看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重新又消了号。想想这是家里事,让旁人听了也不合适。又琢磨着,商量什么呢?开口能说什么呢?把红卫婆孙俩接回家,用跃进的话说:“自找麻烦。”
  晚芽左右为难着。把这一老一小送回去,接神容易送神难,也许老人的屋子已经被红卫的婶婶们占了,街面上的房子很好出租的。送回去,老人确实也管不了红卫的吃喝拉撒睡。老人跟过来管管红卫,只是不放心他不懂礼俗时,奶奶可以随时叮嘱叮嘱。
  晚芽直直地盯着电话机,半天没有言语。
  “黄厂长,外面有人找你。”一个工人进来说。
  晚芽出去一看是三奶奶。心头不由得一震,说:“三太太,您……”
  “我,买菜顺便过来看看。”三奶奶左臂弯里挽着着篾竹篮子。
  晚芽用空心拳头敲敲胸口,忙把三奶奶拉进办公室,让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从抽屉里拿出茶叶桶,到窗下的小桌子上泡了杯茶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自己搬来一张方凳,在办公桌的对面坐下。
  三奶奶伸手把茶杯转了转说:“我没事瞎看看,你忙吧,这,我要走了。”
  “哎!既然来了,吃了中饭回去,一顿饭就让小丫头自己对付一下吧。”
  “晚芽,我想,我想这样,你看行吗?我知道你不放心跃进,我把跃进带到港湾镇。你放心吗?”
  “跃进,又不是个娃娃,跟三太太在一起有啥不放心的。只是,被别人看起来……还有我脸上也挂不住,如果不接红卫婆孙俩,那也就随意了。”
  “也是的。”三奶奶站起来说,“我先买菜去,回头再说吧。”
  三奶奶走了,晚芽从抽屉里拿出一卷侨汇卷,这是晚苗带回家的美元兑换人民币时兑到的。拿他买两间屋的材料足足有余,侨汇券买材料,价格都很便宜,盖两间房的资金不要跟父亲和妈咪商量,一个人就能解决。红卫的奶奶比三奶奶的岁数还小一点,说不定老人离开自己的窝,离开了吵吵嚷嚷的媳妇,也许会好起来,这样红卫真的有人管了。
  于是就雷厉风行地动起来,半个月里,在他们家这六间朝南屋的西边,盖起了两间朝东屋,一房一厨,把婆孙俩从工厂接回来单独开伙餐。她回家买了菜、油盐、米都分一部分给他们,刚开始,她上班带着红卫一起上班,下班让他自己走回家。
  红卫在厂里也不会干什么,叫一个老师傅带着,帮着拿拿东西。老师傅用草帘子裹酒缸,他帮着拉帘子、扎绳子。出酒了,跟师傅一起装酒甏。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地过着,红卫的奶奶起先支撑着起来烧饭,渐渐能跟着三奶奶在菜田里拔拔草。渐渐地与三奶奶成了搭档,有时候就在朝东屋里一起煮饭、炒菜。红卫的奶奶是不去原来厨房吃饭的。老奶奶到底不像红卫。队里分粮草,挣着与三奶奶一起用劳动车,一趟一趟拉回家。还会做些城里人的菜,慢慢地跃进倒是喜欢上她了。到后来干脆关了东下房的厨房,合在一起到朝东厨房开伙餐。
  这块硬贴到晚芽身上的烂肉,总算暂时有了个落定。黄常衡与梁冉华回来,买了食品、荤菜,也总是分一部分给婆孙俩。三奶奶与跃进和红卫婆孙一起开伙餐后,他们回家时,把买回家的东西直接拎到朝东厨房,吃饭的时候就围着一个桌子吃。夫妻俩是认同晚芽这个安排的。
  黄常衡被打成右派后,下放到海丰农场,心里想着家而手伸不到家里,当时还有岳父撑着这个家。而现在觉得孩子们离他更远了,梁冉华怀孕了,又在上海工作,对家里照顾不到,反而还要黄常衡去照顾她。孩子们虽然都已经能独立生活,但是,一个个都有让他操心,而又无从入手解决的烦心事。
  他为跃进担惊。然而也无可奈何,他祈求跃进能考上大学,离开老家,她的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也为晚芽心焦,晚芽本来也可以考大学跳出农门的,可是,晚芽这个孩子心善,不愿意抛下工厂和工厂里的工人。她办厂办得有声有色,比上大学也逊色不了多少。她很能干,又有吃苦的精神,这个工厂一年一个样,她的前途应该不是问题。问题是她个人的婚姻。晚芽不小了,而且不是老姑娘,为了我这个没用的父亲,她嫁过人。虽然没有生育,总归算是二婚头,现在又被这个红卫缠着。
  “唉!”黄常衡翻了个身。
  “衡,你怎么啦?”梁冉华一直感觉到黄常衡没有睡着,听到他一声长叹,警觉地问道。
  “晚芽都是被我害的。这孩子心善心软,从小担当着家里的重担,吃了不少的苦。为了给我治病,她嫁给了红卫的父亲,到现在还被这个姻缘纠缠着。”
  “恩!这个孩子吃了苦还自己担着,不要别人分担。”
  “至于红卫,吃点苦,辛苦点带一带,一个大家庭养个孩子不是问题,我所心焦的是晚芽的婚姻。她今年29岁了,为了家庭,为了我。她把最美好的东西都牺牲了。我几次想跟她谈谈她自己的事,就是张不开口。我怎么说呢?说晚芽你应该结婚呀,让她跟谁结婚呢?找个优秀的,人家嫌她是二婚头,找个次一点的,一是觉得对不起她,还有她也看不上,以后的日子也会过得无生无气。我没有什么传给她,难道让她继承我的那种勉强婚姻?我不能,不能又能那能呢?前边她吃的苦太多了,我希望她找个好男人做伴,在以后的日子里活得舒畅点,我也心安些。”
  “我公司里倒是有几个优秀的年轻人,待我去试试看。”
  “一定要跟人家说清楚,结过婚的。不要谈着谈着再为了二婚头而被抛弃,这样对晚芽的打击,比不谈还不好。前些日子,我也托过几个老师的,可是,人家一听说是二婚头,就不愿听后面的介绍了。一定要说清楚是二婚头,还要设法让男方把话听完。”
  “我们中国就是讲究,要是在美国就没有那么讲究的。”
  “是啊,所以我心里焦急得很,有时候半夜里醒来觉得胸口很疼。”黄常衡坐起来点了支烟。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没有烟瘾的,只是有时候心里特别烦的时候点一支。”黄常衡拿过一只茶缸当作烟灰缸,靠着茶缸边弹了弹烟灰,又说,“我的几个孩子,桐河总算让我放心了,桐江和跃进……唉!”
  “桐江……这孩子。是的……桐江真的太冤了。眼看着孩子受冤屈,我们却无能为力,只有求上帝保佑他早日洗清冤案。晚芽的婚姻我们还是能努力努力的。”
  “最让我放心的,还是晚苗。谢谢你小华!晚苗有今天,全是你的功劳。”
  “我还不知道怎么的谢谢孩子们,他们给了我太多的幸福。这些孩子从小吃苦,真的特别的懂事、能干,善解人意。”
  黄常衡在梁冉华的脸上亲了一下说:“睡吧!天命,想也没用。”
  “要想的,多想想总能想出点办法。”梁冉华在黄常衡的臂弯里转了身,过一会儿又说,“一个一个的坎都是想办法冲过去的,没有现成饭可吃。”
  “是的,天下没有免费午餐。但是,天下也没有过不去的坎。谢谢你,小华,你总是给我力量,给我勇气,给我克服困难的活力。”
  “我在想,我们家的孩子都那么的优秀,暂时的坎不会难倒他们的。”
  桐河上学后,非常惦记着妹妹的高考,每星期给家里写一封信。一是鼓励妹妹不要放松,一是问问家里的情况。
  今天,邮递员又送来了桐河的一封信,跃进用手惦惦觉得比以往的信重了。回到房里用剪刀剪开信封,用手向下一抖,从信封里先落出了一封信。她正想剪开这封信,一看收信人是黄晚芽。跃进奇怪地拿起信来到窗口,对着阳光把信颠来倒去看了一边,这字迹当然不是桐河的字迹,笔迹工整而陌生。
  跃进猜测着,这是谁写给大姐的信?厂里的业务不会寄到家里的,而且还要在桐河的信里夹寄来。嘻嘻,大姐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想了想说:“也许大姐不知道的,不然直接寄给大姐得了,何必要打这个哑谜呢?”跃进又拿起桐河的信封,往里瞧了瞧,发现还有信纸贴着信封。她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把信纸夹出来,一目十行地看完桐河的信。连跟两个奶奶打个招呼都来不及,推了自行车,火急火燎来到晚芽的厂里。晚芽在公社礼堂开会,她调转车头赶到公社里。晚芽坐在会场里,见满头是汗的妹妹在窗口向她招手。站起来扶着前排的靠背,从一排的膝盖头上挨个撞过去,来到走道站直身子,大步流星地来到大礼堂的后门口。
  “跃进,什么事磕头勃跌赶到公社里来?”
  “大姐,你看,你看吆,这是谁写给你的信?”
  晚芽接过信,看了看说:“我怎么知道是谁写的信?我倒要问你是从那里弄来的?”
  “哥哥寄来的,这封信是夹在哥哥的来信里。你知道是谁吗?告诉你吓一跳,保你今晚睡不着。”
  晚芽慢慢撕开信封,里面有一页信纸,也只写了半张纸,写的也很简单:
  
  晚芽老同学:你好!
  离开大成中学,我就插队黑龙江,此一别,与临海的同学失去了10年的联系。我在黑龙江虽然很想念同学们,可是,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渐渐也麻木了。
  我知道你是农村户口,对你们的政策,回到老家的生产队。我曾经设法打听你的消息,都是无功而返。
  老天有眼,把我安排在你弟弟同一个班级。有一次你弟弟与我们几个同学到长城去玩,他说家里有个姐姐比他的学问好,因为办厂放弃了高考。当他说出你的名字时,我差点晕过去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老同学,黄晚芽,我非常敬佩你的坚强。你真勇敢。
  最后希望能收到你的回信!
  老同学:刘思伟
  78年6月5日
  晚芽反复看了两遍。刘思伟,她觉得好像是上世纪的人,可是,这个名字非常熟悉,看到刘思伟这三个字感到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却对围绕着这三个字的故事,又感到模糊得理不出来。
  “大姐,桐河说你们是同学。”
  “可是已经离校十年,很多校园里的故事想不起来了。”
  “大姐,不会吧!不然人家怎么会给你写信呢?”
  “人家记性好,大姐生来就愚钝,这十年又是那么的翻江倒海,在这十年中经历的事,每一件都是惊心动魄,都是大事记的故事。中学时代的故事感觉是上辈子的事,中学的同学早已西风头里漾尽了。”
  晚芽开完会,回到厂里洗澡吃饭。虽然今天晚上没有会议,为了这封信,她没有回家。躲到自己的宿舍里,又翻开看了一边,非常简单,一目就能看尽的短信。一片簿簿的信纸,却把她带到了遥远的中学时代。
  记忆跳过了家中的那些故事,拨开了工厂里纷繁事务。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宿舍里,穿过了十年的时空。工厂办公室里的面孔、生产队社员的面孔、向琴、革委会主任……一个个飞速从眼前掠过。而从遥远的天边向她飘来的,渐渐地放大、清晰的是刘思伟。平时为工厂的事忙得没有时间回忆,为家里的事,早已把过去这页掩埋在时间里。今天这页薄薄的信纸帮她找回……
  晚芽第一个进了教室,她正在用抹布擦着课桌,一个男同学拿着个大三角板进来,见了她说:“早晨好!”
  “你好!”晚芽说。
  “你真早,你叫……”
  “我是外校考进来的寄宿生,叫黄晚芽。”
  “刘思伟。我们将要做三年同学。”
  晚芽抿嘴笑了笑。刘思伟也没有再说,用三角板在黑板上比划起来。晚芽见他用黄色的粉笔挤挤挨挨地画了几个向日葵,用青色粉笔画了一条河,用天蓝的粉笔画……刘思伟沙沙地在黑板上画着,晚芽出神地看着渐渐完整的画面……突然刘思伟回头拿直尺,四目相交。晚芽慌忙低下头,从课桌里拿出一本书。刘思伟开始写黑板报,晚芽再也不敢抬头去看黑板。
  当年的中学生,男女界线划得深深的,一般男女同学之间不交流,在大庭广众之下更是互不搭话。免不了要交流,也是三言两语。不会有一句多余的话,即使交流也都是板着面孔。开学第一天那个简单的招呼,就是偶然单独相处时的一个简单招呼。以后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招呼,越是熟悉越不敢搭话。
  开学第一天那次相互认识一下的招呼,晚芽根本没有往心里去。更何况那时候晚芽刚刚经历了三年努力后,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她的心里装满了积极的因子。她看着团徽就兴奋,就想着怎么样再好好改造思想,积极要求进步,争取加入中国共产党……她几乎是心无旁骛地追求着政治上的进步。
  学校里也明确规定,中学生不能谈恋爱。所以,在她单纯的心里,对于爱情别说发芽,连颗种子的影儿也没有。刘思伟是什么心思和态度,她没有留心和想过,她冲着政治上的进步,除了学习课本知识,就是学“毛选”、学雷锋,哪有爱情这份闲情逸致。听说班里有几个同学暗暗地谈恋爱,晚芽觉得这些同学的行为太不可思议。他们的出身成份那么好,为什么不好好的争取入党,却要花精力去谈恋爱,浪费了大好光阴,实在觉得可惜。
  想到这里,晚芽猛地坐起来,两只手圈着膝盖,下巴顶在膝盖上。继续她的沉思——不对呀,人家是因为和弟弟是同班同学,才让弟弟带个便条,自己怎么就胡思乱想,一下子红了脸。她双脚在地上找到了拖鞋,踏着拖鞋在写字台前坐下,拉开抽屉,拿出眉头上印着,临海县石巧河公社东方红酒厂的报告纸,开始沙沙地写着回信。
  她想刘思伟一定已经结婚生子,所以想问问他的家庭情况。写着写着,觉得不妥,那样好像自己在有企图地试探他。她撕了报告纸重写,想谈谈当年的话题,又感到不妥,这样像在用回忆当年而温习感情。她红着脸,自己骂自己,人家只是几百个字的问候,自己为什么要想得那么远,那么复杂。她一边骂着“贱,贱,贱”,一边又撕了报告纸。从刘思伟的信封里抽出信纸,她决定照着他的格式写,既礼貌又不失自己尊严。
  他的开头:晚芽老同学:你好!那么我就写:刘思伟老同学:你好!他说:知道你是农村……我就写:我知道你一定插队落户了,但不知道你到了黑龙江。不对,不知道你到了黑龙江不能写,不然人家意会我一直在寻找他……
  晚芽就这样斟词酌句编排着,写得像外交辞令一样的不露声色。得体而点到为止。
  终于写好了,开信封又费了一番斟酌,封好信封,她抬起左腕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三点钟了。这时候人们都在梦乡里,再过一会儿,食堂里的炊事员要起床了,就赶紧熄灯跳进被窝里,不能让人知道,为了一封信而整夜未眠。
  等邮递员送报纸时让他带回去?以前大多数的信都是让邮递员带回去的。不,不能,晚芽把信塞进手提包里,去办公室转了转,说有事出去一下,就独自开车去街上,匆匆把信投进邮箱里。回到厂里,她又急急忙忙进了宿舍,把昨夜撕了的写了只言片语揉成团的报告纸,放在洗脸盆里烧了。
  晚上,有个小会议,开完会还不到8点。晚芽还是决定不回去。她把回信投进邮箱的那一刻,一颗心着着落落地回到了现实,可是,回到办公室,她的心还在这封信上。她反复回忆信上的每一句话,觉得这句不妥,那句不应该这么写。又想象着刘思伟收到她的信时,是激动,还是不肖一顾。他会不会告诉他的妻子?他妻子知道了会看轻自己吗?再想想,分明是回信,不是我主动写的信,信上也没有一点暧昧的字样。想来想去,心里就乱了,于是自己告诫自己不能再想了,既然是礼节性的回信,寄出去了,就不想了,就当没有这件事。然而不思量还想起,而且强烈地希望早点收到刘思伟的再次来信,而且有点耳热心跳地期盼着。
  昨晚没有睡好,今晚应该好好地睡一觉。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原来模糊的刘思伟,越来越清晰。那个回眸一笑,那个朗声的“起立”,在交流工作时偶然抬头一瞥,所留在记忆里的那英俊的长方脸。记得运动会时人高腿长的他,在操场上飞奔的青春英姿。还有,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自己最落魄的时候,很多同学都远离而去,而刘思伟始终不离不弃。那次受到造反派羞辱而负气回家的晚上,刘思伟骑着车不紧不慢地,一直跟到自己家横路才转身离去。那时候,还以为他在监视自己,所以非常恨他。后来复课闹革命回校后,就更加躲避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视线,而他总是那么巧合地出现在她最困难的时候……
  泪水,一滴一点地侵入枕巾。二十九年来,除了刨食就是刨食,今天第一次感到被人关注的甜蜜;又让她想起,那个漆黑的夜晚独自跳出革委会主任家的凄苦,她失声大哭起来,又怕被人听到,用毛巾堵住自己的嘴,尽情地哭、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理智告诉她,她在幻想。刘思伟的来信是偶然,与她想象的是没有关联的,然后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能再往前想了。
  晚芽,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几天。渐渐地清醒平静了。现实告诉她,跃进考大学的事,才是家里最至关重要的事。桐河考不上大学,最多在农村找份工作,好烂也能过日子。而跃进,尽管她是被伤害的一方。临海的民俗,跃进还是被圈定为不检点的女子,她在临海安身立命的基础很差,或者说在无形中已经被定为二等女红。跃进考不上大学,那真要天塌下来了,她一定旧病复发。看得出来父亲和妈咪嘴里不说,神色上已经读出了他们心理上的担忧。
  晚芽去镇上买了一只童子鸡,一条黑鱼。用侨汇券买了核桃、桂圆、红枣。几天没回家,跃进看到大姐回家,从西上房飞出来,搂着大姐的脖子,眼泪水直流。
  “晚芽姑娘,这几天不回家,跃进天天念叨。吃一顿饭要说几遍。”红卫的奶奶说。
  “红卫好吗?这几天,我没去车间,埋头赶一个报表。”
  “好,还算定心。”
  晚芽拿出手绢擦着跃进的眼睛,说:“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那里呀,我是看到大姐买了这么多好东西,激动呀。”
  “喏,这个拿进去慢慢吃。”晚芽把装着干果的包递给跃进,又把一包蜜枣和鸡、鱼递给红卫的奶奶说,“伯母,这蜜枣给红卫吃,这鸡、鱼拿厨房去。”
  “晚芽姑娘,我替红卫谢谢您!这鸡红烧还是炖汤?”
  “三奶奶呢?你们俩商量着做吧!”
  “张家好婆病了,她去看看。”
  “哦,什么病,要不要送医院。我去看看。”晚芽放下东西,就开车去张家好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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