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冷富贵求救

　　“生猪养殖污染，是发展中的痛，已经到了不得不下狠手的时候了！同志们，不治理，我们将会成为历史的罪人！治理，则涉及到部分农民的切身利益，对于他们来说，可谓是剜肉呀！但是，金山银山就是绿水青山，是我们必须坚持的发展理念。保护绝大多数人的利益，是我们一切工作的根本遵循！生态保护，是任何人都不能触碰的红线……”
　　县委书记亲自作动员讲话，治污的铁拳最终还是砸向了生猪养殖污染。督查不再是下达整改通知书，不痛不痒地限期整改了，而是铁心硬手，动真碰硬。
　　县督查组对冷富贵的猪场督查后，当场实施了查封，贴上了封条，在墙上画了个大大的“拆”字，并撂下句狠话：“污染环境，是触碰不得的高压线！谁碰谁死！天王老子来了，都一样，没价钱可讲！”
　　整个过程，冷富贵唯一要做的，就是画押签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如不配合，直接将人带走！冷富贵攥着一纸文书，傻不楞登地呆愣着，屁都没敢放一个。
　　雪上加霜的是，他刚刚得知，对禁养区的猪场，县上的执法队已经在强拆了！令他恼火和感到回天无力的是，村民对此事，举双手赞成！所幸的是，自己的猪场是限养区，没被立即掐死，还吊着一口气。
　　冷富贵手心脚心发凉，双脚打颤发软，哭丧着脸，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心虚地悄悄地挨着罗熙身边蹲下。
　　罗熙的脚下，零乱着一地的烟头。送走督查组后，罗熙的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咬牙切齿道：“瞧瞧，你这都做的是什么事！当初，你信誓旦旦，打着包票：‘再投30万，建好沼气池、化粪池，猪场就可以无所顾忌全心全意养猪，钱哗啦哗啦进来！’”
　　“现在，钱呢？！哗啦哗啦的钱呢？！老子的30万，一声响都没听见，这下全部打水漂了！真是崽卖爷的钱（田）不心痛！”
　　罗熙脸上青筋暴突，抽烟抽得急，一口接一口，三下二下就将烟抽成烟屁股，随手扔掉烟头，攥紧拳头，砸在土堆上，怒吼道：“富贵癞痢，你不要装死相！你整天不是牛逼哄哄，号称小诸葛嘛！老子就不信这个邪，难道除了强拆，就没有别的办法啦！天无绝人之路，办法一定有，你快给老子想！”
　　冷富贵蹲在一旁，战战兢兢小心陪着，哪里敢作声？
　　俩人就这样蹲着干耗着，与手头上的烟较着劲……眼见着一盒烟又瘪了下去，最后空了。烟抽掉了两包，屁办法都没有想出来！
　　罗熙踩灭最后一根烟蒂，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声音沙哑又斩钉截铁道：“富贵，你去求柳书记，柳书记脑壳好用，他一定会有办法！电话你来打，我的意思，你懂得！”
　　冷富贵一听，顿时不好了，紧张起来，哭丧着脸推辞道：“罗主任，你别害我，我怵他，真的！我就一作田老表，打电话，一紧张，说话就结巴，就不晓得说啥。”冷富贵一副烂泥糊不上墙的怂样。
　　“冷富贵，癞痢同志！你平时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关键时刻敢掉链子！”罗熙也是急了，咬着后槽牙，有股强烈的揍人冲动。
　　处于暴走边缘的罗熙，急中生智，目露凶光，阴恻恻道：“癞痢，你不打试试看！”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一副就要择人而噬的模样，“老子的30万泡了汤，老子也不想活啦！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做掉你！不想死的话，你就看着那张封条！看着那个‘拆’字！你盯着它们看，你他娘的，就知道说啥啦！”
　　冷富贵现在是又愧疚又惊恐。拉村主任入伙，是存了私心的，图他的钱，更图他的权。谁料到，30万一投下，泡都没见一个，就没了，任谁会不急不怒！他只得横下一条心照做，盯着那张万恶的封条和那个能啃咬他心的“拆”字，哆哆嗦嗦着拨出电话。
　　话说柳仲元与廖大平走访贫困户，好好的，却遭遇村民的围堵，讨要当贫困户！如此一幕，对柳仲元触动很大。在他的记忆里和印象中，农民是勤劳的、善良的、纯朴的，父母也是这样子的人。
　　“难道中国农民的勤劳、善良、纯朴，在渐渐丢失丧失？也与城里人一样，连老人也开始学会碰瓷了？”柳仲元很痛心。
　　“物质上的贫穷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心的贫穷！看来，帮扶之路，任重而道远……”柳仲元陷入沉思与反思当中。
　　廖大平见柳书记眉头紧蹙，出声劝道：“柳书记，农村什么人都有，什么稀奇古怪的都会发生，尤其是近几年来，一些不可理喻的事也日渐增多了。不晓得是社会教坏了人，还是人带坏了社会风气。”
　　“……”作为第一书记，对此类事情，柳仲元是不好轻易置评的，选择了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廖大平知趣地岔开话题，看着资料，介绍道：“柳书记，我们要走访的下一户，户主叫钟腊生，73岁，独居，有三儿一女。房屋是砖混结构，半新旧。”说完，又加了一句，“按理说，他是有儿有女的人，列入建档立卡贫困户，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柳仲元一贯不喜欢在细枝末节上纠缠：“世上不按理的事，少么？现实中，有太多的无奈，顾不上，也管不过来。我们只能选择适应社会，不能乞求社会来适应我们。作为干部，要尽可能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
　　两人好一阵沉默，走进了钟腊生家。了解完基本情况后，柳仲元开始做思想工作了。
　　“老人家，你现在还能勉强做得，动得，问题还不太，但最终，还是要靠子女到身边来，国家的帮助、干部的帮扶，有些是代替不了子女的，这一点，希望你能明白。”
　　“柳书记，你不晓得哟，我生的子女呀，不中用啊，没半点良心啰，都嫌弃我，没一个肯养，都躲得远远的！哼，没他们，我照样过，照样过得好好的！”
　　“老人家，你也莫与子女置气。子女不管你，是子女不对。因为法律规定，子女有赡养父母的义务。但是，老人家，你也不要逞强，人老了，就要服老。与子女怄气，有意思么？有话，就与子女好好说，家和万事兴嘞！天底下，有哪个子女不想让父母安度晚年？你以为，父母成为贫困户，让国家来养，靠干部来帮，子女脸上会有光呀？！”
　　“哎呀，柳书记，他们会像你这样想，就好啰！我要是有半个你这样的子女，就是前世烧对了高香啰！”
　　“老人家，这就是你的不对啰。父母想选择子女，子女哪里不想选择父母啊！双方都没得选择嘞！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其实，大家的心都一样，子女希望父母好，父母都想子女好。可是，一回到现实生活，又杠上了，就事与愿违了。你说，是谁的错，全部是子女的不对？”
　　“柳书记，你说得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也是……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会不希望子女好哟！我是……唔，不说了……好，柳书记，我今日就听你一声劝……等他们来了，好好地谈谈，说说，争取跟子女一起过……”钟腊生声音哽咽，难以继续。
　　柳书记的走访方式，让廖大平耳目一新，上车后，廖大平由衷地叹服道：“柳书记，不是我刻意要拍马屁。你的走访，真是走到群众心坎里，访到问题的点子上！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实意在帮扶，我也觉得，这样的帮扶才叫帮扶，作用远远胜过送米送油！”
　　“谢谢廖主任的认可。说到帮扶，我认为，咱们帮扶干部的帮扶，要拒绝高冷！”
　　“啥个意思？”
　　“哦，高冷，是个网络词。高，是指高高在上，就是说咱们的帮扶干部，忘了帮扶的初心和使命，把帮扶当成了施舍，以为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立在云端，俯视众生！冷，是指情感上，拒人千里之外，就是骨子里不接受、排斥帮扶对象，折射到日常的帮扶，就显得不情愿、很勉强，粘不到一起、融不到一块。”
　　柳书记的话，让廖大平的脑中迅速回放着一张张嘴脸，深有感触道：“是这么回事！就是这个味儿！又高又冷，生动形象……”
　　柳仲元想通过这样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来教育引导村干部，届时，自己走后，能留下一支不走的帮扶队伍。
　　俩人正聊着，柳仲元电话响了，一瞧，冷富贵？自上次在虎啸岭喝过一回酒，再无联系和接触。虽然疑惑，还是立即接听。
　　“柳书记，我完了！柳书记，这下，我彻底完啦！柳书记，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也是你的子民嘞！”甫一接通，话筒里传出冷富贵的哀号声。
　　柳仲元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道：“冷富贵，你别吓我好不好？！好好的，你咋就完了呢？这是哪跟哪呀！”
　　“柳书记，我，我的猪场被查封啦！限期一周，否则，就要强拆啦！柳书记，我，我是实在想不出办法，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嘞！柳书记，求你帮帮我哟！我知道，柳书记，你头脑灵光，你一定会有办法！求你啦，柳书记，救救我呀！实在是过不下去啦……”说着说着，冷富贵“哇”地哭了起来。
　　罗熙在一旁，黑着一张臭脸，听着冷富贵那副腔调，那份悲恸，那份无助，那可怜劲，比死了老子娘还要厉害，暗自惊讶：“狗日的癞痢，不去当演员，真他娘的可惜了！”
　　而柳仲元，则是一脑门子黑线，合着你冷富贵，还赖上我了！你们一个个，平时不是挺能耐的嘛！
　　“冷富贵，你他娘的，像个爷们行不行！哭能顶个球啊，着急上火有用吗？！我正在走访贫困户呐，赶明儿，我抽空来看看。告诉你，不要再心存侥幸，不要再抱任何幻想了，整改是铁定要的！要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自己先想想，好吧……哭有用么？哭能哭出办法来！别号了，听着叫人心烦！”柳仲元边斥责边安抚边开导。冷富贵向自己求助，请自己帮忙，错倒是没错，纳闷的是，冷富贵与自己，不过两面之缘，这是交浅言深的节奏呐！后面，是谁在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