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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作品名称:六弦之城      作者:维也纳的猫      发布时间:2013-08-09 11:38:46      字数:5793

  “我明白,您已经尽力了,但是您瞧,即使我们知道莱昂的这些过去,我是说他与工人运动的联系,我们也不了解他现在的去向……何况在这种事上,我们都帮不了他。也许当初他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对我隐瞒的。他知道如果告诉了我,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说不定我还会阻止他这么做,替他担心……也许他是为了这番事业远走高飞了……”
  “也不尽然,小姐。我记得您说过,您一直相信,您的未婚夫热爱音乐,不会离那间琴房和G城太远的……”
  她打断了他:“不,侦探先生,现在不了……我现在什么也不相信了,尤其是在看过了这些剪报和文件之后……”
  他露出了宽容的微笑。露露发现他的眼里没有嘲讽,只有鼓励的神色。“您不要这么快就灰心了嘛,小姐……您看,这几件事的大体经过和前因后果我们都已经理清楚了,就像是剥洋葱一样,现在距离那个能够解释您未婚夫下落的关键线索已经很近了,可以说只有一步之遥……就是这么一步、一个联系,一定是被我们看漏了……”
  “您说的很对,剥洋葱……对莱昂来说,乐队,发展,新的生活,还有慈善活动,找新的女人,这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外表,真正重要的是领导人们反对资本化,保卫自己的尊严……可您觉得我们还缺少些什么呢?”
  “我们得再找找看,小姐,再找找……”
  他低下头,又钻进了桌上的那堆发黄的纸里,仿佛一个渔夫纵身跃入了波涛汹涌的海浪中。他翻检着那些他们已经读过的段落,有时又在某一页上久久地停住不动。他的鼻子几乎凑到了纸上,不时皱着眉头,又或者眯起了眼睛;而对于其他的记录,他却又只是用手掌轻轻地拂过表面,并不去碰它。总之,在他人眼中,他的动作毫无规律,显得随意而盲目。他紧紧地封闭着他真实的思想,叫人无从猜测……露露在一旁看着,感到力不从心,更没有头绪。刚才发现的真相和那种震惊还冲击着她,使她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了房间中的别处,盯着那里的一片虚无,走起神来。她不禁想,为什么侦探就不会像她这么软弱,而能轻松地抵抗住来自历史的眩晕呢?也许因为他长年都与这些深埋过去的秘密打交道,早就习惯了它们的气味和重量……突然,侦探猛地从写字台上抬起身来,像一个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挣扎着浮出水面那样,长长地倒抽了一口气。随后他的脸色舒展开了一些,露出了一个令人几乎无法觉察的微笑。他用手指轻轻地弹着一张纸,冷静的目光仍然凝固在上面不动,半是对着露露,半是喃喃自语地说着他的分析。
  “当然了……您瞧,我多蠢哪,居然会看漏这么重要的一个提示……它可是就躺在我们眼皮底下的……这么一来,找到您未婚夫踪迹的可能就很大了,而且他不会无缘无故,随心所欲地走远,没错,他就在我们可以触及的范围里,就在这座城市里……天哪,我们简直犯了一个不能原谅的错误,要不是发现得早,那可就真是完了……”
  “怎么了,侦探先生……您找到了什么?”
  “我不敢想象,您的未婚夫对工人们的生活和苦难产生兴趣是出于偶然的原因,小姐……因此我一直希望能找到这一切事出有因的确凿证据。现在,你看,我们有了……这将会是一道牢不可破的铁索,将您未婚夫的命运和我们的这座城市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他将手上的那张纸递给露露,同时用手指点着一段话中的几行字,让她阅读。露露看到,这是记录去年一月G城发生第一次大规模工人罢工报告中的一页。原本的报道中只是详细地叙述了工人们的行动,计划和影响,对于作为对抗中另一方的资本家企业却几乎没有透露什么。露露清楚,也许是企业家为了自尊和威信,买通了报社让他们保持缄默。但侦探如刀锋般的目光还是深入了这件事的背后,挖掘到了关键的蛛丝马迹……他让露露看的是企业法人的代号。
  “换成别的人,不可能从中看出什么,但是您和我,我们不会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的……”
  露露盯着那个名字,一些遥远的碎片在眼前闪烁着,关于电话,关于躲躲闪闪的眼神,以及无限长夜里的悔恨和倔强之火……这些景象变得越来越清晰,让她忍不住用手揉着双眼,好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特洛科夫……是莱昂自己的家族……”
  “是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您的未婚夫既是工人们的英雄,又是自己家里的叛徒……”
  “我原本以为莱昂只是厌烦他父亲的管教和约束,所以想逃离家族的控制。只要远离他们,他就会感到呼吸自由……但真没想到,他会反而这么激烈地抵抗他的父亲……”
  “出于这种缘由,您的未婚夫选择和您来到G城也不仅仅是一种尝试了。也许他的确是在一边逃避他的父亲,一边寻找他进行这场斗争的落脚点……”
  “而他随后加入了工人们的阵营,又遇见了索尔,一切都在帮助他……”
  “没错……而且我说了,小姐。也因为这一点,您的未婚夫不会远离G城,这个保留了他太多奋斗和志向的城市的……他现在的去向,恐怕我们仍然要以他失踪的地点为起始去追寻。这也应证了您从案子一开始,在酒吧里向我讲过的那种直觉。您的未婚夫就在他消失的地方附近,等着您去把他找出来……”
  “可我想不通,侦探先生……为什么?为什么莱昂会如此仇恨自己的亲人,而要鼓动版座城市的人起来反对他呢?尤里·特洛科夫虽然粗暴,傲慢,但他仍然爱自己的儿子,把莱昂当成一个婴儿那样保护……您看到他在那次葬礼上的表现了:他悲痛欲绝……再说,莱昂不是接受过许多次来自他父亲的救济吗?他账户里的那些钱,全是他父亲为了不让他挨饿受冻而偷偷寄给他的……并且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也对他的父亲心怀感谢。我记得尤里·特洛科夫说,莱昂给他打过电话……以前他在我面前发过誓,这辈子绝不再和父亲有半点联系……”
  “这我无法回答,小姐……只有您的未婚夫本人才解释得清楚他自己内心的想法。但也不一定,有谁说得准呢?有时人们的感情是如此复杂,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明白,只能任由自己顺着这股水流向前冲去,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未来的方向……也许在您的未婚夫身上,这两种感情都同样的强烈,一方面是对父亲的爱,一方面是对苦难者的同情,使他陷入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巨大黑洞里,随波逐流,精疲力竭……没错,他看上去是个坚定的领袖,但又有谁知道,他是否觉得,做得再多都毫无意义,无法填平他内心的空白呢?您还记得玛德莱娜口中的那种伴随您未婚夫的压力吗?现在看来,一切又远比我们想象得更要复杂了……”
  “的确……可值钱谁又想得到,一切竟然是这样的呢……”
  “是啊……”
  他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中。只有房间里的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他们倾听着窗外偶尔驶过的车声,以及雨水打在马路上的回响,不知过了多久,最后露露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可怜的莱昂……”
  侦探低着头,什么也没有说。露露想,也许她已经不由自主地提出了,这个案子已经到了即将结尾的时刻了。
  “那么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呢,侦探先生……如果莱昂还在G城里的话,他会去哪儿呢……”
  “小姐,正如我说的,加上了这一点,一切组合起来就显得更沉重,也更扑朔迷离了。您未婚夫被卷进来的这一系列事情,有可能全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也有可能是有人在其中劝说,起到了推动作用。这一点上,我们不能完全肯定……”
  “您认为,这里面有什么密谋……”
  “不好说,小姐……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切总会有人知道的,而且他知道的比我还要详细得多……我劝您,回到最初您和您未婚夫失散的那个地方去,再去一次现场,去问问那里的人当天发生的事,他一定知道什么,而那些事是您和我都不知道的。要想找到您的未婚夫,就得知道他的秘密……”
  “您是说索尔……”
  “一句话,您的朋友应该,而且也有义务告诉您真相……但那是您的朋友,这一次也只能由您去亲口问他了。您一定得这么做……”
  露露从未听过侦探讲话如此隐晦不明。她想,他一定也知道什么,但不便于直说出来。她想追问他话里的意思,但侦探突然做了个手势,让她保持安静,而他则紧张地看向门口,侧耳听着走廊上的动静。一开始那阵声音还很不明显,露露满是心事,因此没有捕捉到它。但渐渐地,一阵有节奏的足音越来越响,在整条走廊里回荡了起来。它稳健,有力,充满生气,但在露露和侦探听来确实那么的令人脊背发凉。而且它离他们已经越来越近了。侦探突然一跃而起,抓起桌上那份关键的,表明莱昂身份的文件,把它塞到露露的手里,然后抱起其他散落在桌子上的卷宗,开始往文件柜里胡乱地塞着。
  “您别光站在那儿,快帮帮我……别让人看出这儿被人翻过了!”
  被侦探怒斥后,露露才如梦方醒,也加入了他的行列。但这项清理工作让人绝望。他们明明只挖掘出了两条线索,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了这么多的档案。走廊上的脚步一度停了下来,他们高悬着的心刚刚放下不久,那名来者却又重新向着卷宗室逼近了。侦探环视了一圈四周,看到露露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他立刻示意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自己则飞快地冲向门口将房门反锁起来。接着写字台上的灯也被他熄灭了。他的动作轻盈而敏捷,露露都来不及看清,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她差点惊呼了一声,但侦探在黑暗中准确地抓住了她的胳膊,拉着她钻到了写字台下面。他们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挤作一团。侦探紧缩着高大的身子,给她让出空位,同时他的手还搭在她的头发上,不经意地轻拍着安慰她。
  “嘘……您别出声,现在听我说,您现在去窗边,打开窗户,注意动作要轻,尽量不要发出响声。把那份文件收好,也许它在您最后的调查中能帮上大忙……您听着,这里下面是软草地,这儿又是二楼,您跳下去,不会有事的。但千万别穿着高跟鞋跳,否则会扭断脚的,一定要记住先脱下鞋子……您跳下去以后,就先待着别动,看清楚四周没有人了以后再站起来,然后出去……一定要镇定自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从从容容地回家去,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您呢……”
  “我留下来对付这里的事,要是没有人交代,他们会追查的……您快走吧!”
  “不,您不能冒这个险……”
  “小姐,我可是侦探哪……我们就是为了麻烦而生的……”
  “但……”
  他做了个手势,仿佛是为了挡开她的话。“行了,小姐,先别说了,来不及了,您走吧。记住我刚才说的话,您一定要平安回去,然后去问您的朋友关于您未婚夫的事……相信我,他会告诉您的……您的身上可是背负着重大的责任的,想想您的未婚夫吧,还有他父亲,还有玛德莱娜·希尔瓦……您不能放弃他们的希望和幸福。至于我,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会联系您的,现在您快去吧……”
  他在她背后猛地推了一把。露露踉踉跄跄地走到窗边,用发抖的双手打开窗户,脱下了鞋子拎在手里。爬上窗台时,她最后回望了一眼还蹲在桌下的侦探。她只看到一双饱含温柔的双眼在向她告别,同时给她以鼓励。她觉得自己一下像是患了风寒,浑身冰冷无力,还直打哆嗦,眼前也一片模糊不清。她脑袋发烫,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到了警局外面的草坪上。她蹲在一块阴影里,慢慢感到双脚站在土地上的痛觉,也许是因为刚才跳下来她摔得很重。她突然记起侦探的话,不禁担心也许自己已经发出了很大的动静,大到足以引人注目,将她逮个正着。她屏住呼吸,又在黑暗中等待了片刻,所幸没有听到周围的任何响动。寒风很快让她光着的脚冻得失去了知觉。她回想起最后看到的侦探的模样。真奇怪,最初在琴行里和他相遇时,她从未想过他那双铁灰色的眼睛会如此温暖、湿润,好像它们生来就应该是孤独的,冷酷而无私……这时,她头上的那扇窗户突然投射出来一道亮光。她吃了一惊,有人走进了卷宗室,并且开了灯。在她前面的草坪上,一块长方形的黄色窗口中映出两个人的影像。一个瘦削的侧面是侦探,另一个人也许就是那个他们在走廊尽头办公室瞥见过一眼的值班的警员。露露努力分辨着从二楼传来的声音,但他们之间的交谈却始终显得细微而模糊,仿佛那是一笔交易,而且是故意背着她进行的。她听出一个高亢一些、更加激动的声音,在指责着,而另一个是低沉的、戏谑地回答着……她从草地上的投影看到,侦探摊着双手,显得轻松自如,她几乎都能想象出他那种毫不在乎的神态……然后警员走向了他,伸出一只手去,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成了一团看不清形状的灰色阴影。露露拼命克制着扭头去看的冲动。她等待着,直到草坪上只剩下一块空荡荡的光亮,最后连这片光也消失了。四下里又陷入了漆黑,只有草叶上的雨珠反射着经过车辆的灯光。她又呆了一会儿,直到确认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才站起身来,拍打掉大衣上的草茎和水,重新蹬上高跟鞋,艰难地朝大门走去。
  她走出警局大门时,几辆警车向她迎面驶来,车顶闪着警灯。她慌忙拐向右边,装作只是一个匆匆走过的夜归人。警官们下了车,没有人注意到她,人们都急着走向大楼里面去避雨。也许他们是刚执行完一项任务,又可能是那个值班的警员打电话叫来同行们处理侦探犯下的错误,她无法分辨。露露装作若无其事地从他们旁边走过,低着头,被雨打湿的头发搭在脸上。直到走到街角,警灯的光已经无法投射到她身上时,她才无法抑制地哭了起来。在这一个个漫长的日子里,她已经无数次地战胜了自己的悲伤,但在最后的这一刻,她才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防线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一七
  露露从睡梦中醒来,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道离自己睡着时过了多长时间。她躺在自己公寓的床上,身上散发出夜里的气味,土腥味,还有雨的味道。她抛下侦探,只身从警局逃出来的片段仿佛睡着前看的一部电影中的情节,显得那么令人难以相信。她一回到家,就连衣服也不脱地钻进了被子,睡着了。睡眠仿佛是一剂最神奇的药,能治愈世上最难平复的伤痛。
  醒来以后,她淋了浴,吃了一顿说不上的饭,然后继续生活。有两天的时间,她都没有再想起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事,以及她接下去该按照侦探的嘱咐采取的行动。至于经过那一夜的事后侦探又会遭遇什么,她也不敢去想。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侦探。尽管最后他向她承诺过自己会再联系她,但她知道这一次不一样了。她也给他的事务所打过几次电话,听到的仍然是同样的录音,但她感到这一次另外一头不会再有人听取这些留言了。侦探被浓雾吞噬,深陷危机的中心。而她作为一个局外人,却除了哀悼什么也做不了。
  之后的几天,她感到身体麻木。除了渴求睡眠,似乎什么都不重要。她吃的很少,也不再阅读,没有去图书馆上班。一连十几个小时,她在睡梦中消磨着日子,仿佛一快沉默的石头,躺在了时间的河床上,透过眼皮,通过清澈的河水仰望着虚无。在意识的宇宙中,她的梦如寥寥无几的恒星,很快地燃烧完了自己,然后归于岑寂。就这样,将近一个星期过去了,一切都还是在自身中往复循环着。直到最后一天,凌晨五点时,露露突然从一个长长的梦中醒来。她仰面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稀稀落落的鸟鸣,感到一阵如释重负的虚脱。她当即决定,自己将要最后一次拜访索尔和那件琴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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