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索赔

　　老板是陕西人，带着一伙陕西老乡在哪里拼搏，他一见高自泉就和他们一一握手让座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叫毛博，陕西宝鸡人。我代表公司对自水的不幸身亡表示哀悼，希望你们节哀顺变。”
　　“一个好好的人，在你们这里干活，说没了就没了，我们的确想不通。”高自泉说。
　　“我也想不通啊，自水我认识，人老实，有啥事想不通要寻短见。”毛老板说。
　　“人既然在你们工地干活，你们就有责任保护他的安全。人虽然没有死在你们工地上，但是你们难辞其咎。”高自泉说。
　　“这个我懂，我给你们3万元安葬费怎么样？”毛老板问。
　　“这不行，按国家标准给20万，要不，我们就把人抬到你们这里。”高自泉要挟道。
　　“20万不多，一个人要是活着要创造多少价值啊，这事好商量。走，咱们去吃个饭。”毛老板说完站起来要走。
　　“你不能走，我看你要溜啊。”高自海拦住他说。
　　“我不会溜，不就是20万吗，我有的是钱，我儿子毛锦利是北大生，在美国读研，毕业了我让他经营我的公司，利润会翻番的。”毛老板说：“不过，话说回来我给你们20万根据不足，他要是在我们工地跳楼死亡，不要说20万，一百万我也赔。”
　　“20万也便宜你们了，不能再少了。”白梅霞的哥哥说。
　　“老高，听我儿子说，他有个同学叫高秀芝，是高家村人，你们认识她吗？”毛老板故意转移视线。
　　“他是我妹子。”高自泉也听秀芝说过毛锦利的事。
　　“那女子是个人才，可惜没有上大学，要不大有希望。”毛老板说。
　　“她的素质好，是我们村的干部。”高自泉说。
　　“那走，吃饭去。”毛老板又在邀请。
　　“不去，你说给我们赔多少钱，现在给我们就不麻烦你了。”高自海说。
　　“咱们越说越近乎了，10万元算了，如果你们还不答应，就去法院告吧，法院宣判多少我们赔多少。你们商量商量。”毛老板说。
　　高自泉和大哥、弟弟他们商量了一下，自海坚持要20万，白梅霞的哥哥没有立场，自珠看三哥的。他就给大哥分析说：“我们为20万同人家打官司划不来，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要立案要请律师要打点法官，最后是个什么结果谁也不知道。官司打赢了，20万也花得差不多了。要是输了就赔干净了，不如见好就收。”
　　自海一想在理，就同意了。高自泉答应了毛老板的赔偿，就和公司签了赔偿协议，拿了自水余下的工钱和10万元。去不去自水跳过楼的工地，他们兄弟几个商量了一个晚上，最后还是决定去找一找看看。自水跳楼的工地在市区，他们一到哪里就直接找项目部经理说事。经理是个秃顶，八字胡，一看就是恶人，他听了高自泉他们的来意后说：“他跳楼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为什么要赔偿？”
　　“你们对工地疏于管理，是造成我弟弟跳楼的主要原因。如果你们在生人上楼的时候盘问一下，也许就不会出现跳楼事件。你赔我们10万元，我们就走，如果不赔，我们就把人抬进你们工地。”高自泉说。
　　“抬吧，抬吧，只要你们有能耐抬进来，不要说10万，20万我也给。”秃顶讥笑道。
　　“这是市区，死人不让拉。”高自珠说。
　　高自泉当下就软了下来说：“你们是大公司，我们是老百姓，我弟弟死在你们这里，你们起码要有点同情心吗，一块钱也是个给，我们既然张开了口，你们多少要有个表示吗。”
　　“我先纠正一下你的说法，人不是死在我们工地，是他跳楼自杀身亡，与我们没有责任。老弟既然把话说到了这里，我们公司给你们一万元丧葬费。”秃顶说。
　　高自泉兄弟几个拿了所有的钱，火化了尸体，拿着骨灰盒回家。
　　这边，高自江、高自河接到电话就和叔叔高和气商量了打坟墓的事。高和气领上杨先生踏好地方，高自江叫人挖墓坑，他找白梅霞说自水死亡的事。白梅霞对自水的伤情没有在意，正在看电视剧，人还是那么的欢乐，高和气见了很生气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看电视，自水死了，今晚就拉回来了。”
　　白梅霞突然听说自水死了，一惊，电视遥控器掉在地上，人也昏倒在沙发上。高和气赶紧叫人：“秀芝她娘，快来搭救梅霞。”
　　秀芝娘和几个侄媳妇跑了进来，有人扶着她，有人掐她的人中，半晌，她才哭出声来：“我的天啦，你个死鬼咋走得这么急啊，也不等等我，你吧一伙娃娃丢给我，让我怎么活啊。喔喔喔。”
　　“嫂子，你不要哭了，小心伤了身子，一伙娃娃还要你经管呢。”高秀芝劝着。
　　“梅霞，少哭点，人死不能哭活，要保大人，自水命浅，这都是天意。”秀芝娘说。
　　高和气派人去二郎沟请白梅霞的娘家人，又让人去找刘医生给梅霞挂针。王小凤劝了几句白梅霞，就和大嫂二嫂去锅上忙活。自水死亡的消息不胫而走，村组干部都来帮忙，院子里拉上了大灯泡，人们出出进进，高和气沉着指挥。天快黑的时候，高自泉他们回来了，他们被拦在村子外边，让把骨灰盒放在搭好的席棚里。高家村有个传统习惯，凡是在外边死了的人，不允许拉进村子。高自泉没有下车，他对拦车的人说：“这不是尸体，是骨灰盒，我要把自水请进上房住一住，你们走开。”
　　拦车人见他脸黑着是那么的强硬，就闪到了一边，汽车一直开到了高自水家的大门口。高自泉抱着自水的骨灰盒，走进了上房，放在客厅里的电视柜上说：“自水，哥哥把你带回来了，你看看你的家吧。”
　　高自泉长跪在自水的骨灰盒前边，点燃了纸钱和一包中华烟。那纸钱的灰烬朝屋顶飘去，香烟的气味萦绕在屋子里久久不愿离去。他磕了三个头，抬眼看见了两个孩子，就说：“你们两个过来跪下，这是你爸爸的骨灰，你爸爸为了你们把命丢在了外边，你们要好好记着他。”
　　两个孩子顺从的跪在爸爸的骨灰盒前边，放声大哭。白梅霞躺在炕上挂着针，听说高自泉把自水的骨灰盒抱进了上房，很不高兴，对娘说：“他伯太欺负人了，人死在外边了还要弄到家里，让我们以后怎么住吗。”
　　“不要说了，他伯也是好心，自水也是可怜，在外打工的时间比在家里时间多，让他回来住一住有好处。”她娘说。
　　“有啥好处，我怕。”白梅霞说。
　　“这有啥好怕的，都是自己的男人，他不会吓你的。”娘劝道。
　　高自泉看着两个娃娃烧过纸，找来一张16开白纸，用毛笔竖着写了“先考高公讳自水之灵位”字样，折叠成牌位插在一碗小麦上边，上了三柱香，骨灰盒放在牌位的后边，那个盒子很特殊，金光闪闪。
　　高和气看着高自泉做完这一切，才把他叫到一边说：“你太莽撞了，也不和我商量，把死在外边的人带进家里对活人不好。我当时就想挡你，又怕伤了你，你是啥打算？”
　　“自水辛苦一生，死了连家也不许进，我不同意。我要让白梅霞给他披麻戴孝，追悼亡灵七天再埋。”高自泉愤愤地说。
　　“你是怎么了，是不是伤心过度了？”高和气用手摸着他的额头问。
　　“我是伤心了，自水活着受人欺负，死了也要让人欺负吗？”高自泉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啊，谁欺负他了？”高和气问。
　　“白梅霞。”高自泉刚说了三个字，王小凤就赶过来捂他的嘴。
　　高和气瞪了他一眼说：“乱弹琴，杨先生看了，明早7点下葬。你回去休息，这里有我安排。”
　　高自泉还想和叔叔争辩，被王小凤拉回去了。他跑了几天也确实累了，倒头就睡，突然看见自水一副血淋淋的面目站在炕前对他说：“哥哥，我冤啊，我死不瞑目啊，你要为我做主啊。”
　　“你为什么要寻短见？有啥事解决不了。”
　　“我怨我怨。”
　　“是谁逼你去死的，说出来哥哥为你做主。”
　　“还是不说的好，我一个人没有牵挂，走了省心。”
　　这时候一声狗叫，高自泉醒了，他跟前站着高秀芝。他问几点了，高秀芝说：“快6点了，你一直在说胡话。嫂子在五嫂家里下面去了，都把骨灰盒装棺材了，马上要抬走，7点下葬。”
　　“不行，我要拦住他们，放不到7天我不答应。”高自泉要起来，被高秀芝按住了。
　　“人死如灯灭，放那么长的天数有什么意义？还不是多花些钱吗。算了，保活着的人重要啊。”高秀芝劝说。
　　“自水确实太冤枉了，他的死白梅霞嫌疑最大。”高自泉说。
　　“你是睡糊涂了，那么远的，是她把自水推下楼的吗？”高秀芝问。
　　“我清楚地很，是她间接的杀了自水。你放开我，我要去送自水。”高自泉说。
　　“我爸爸让我看住你，你要是跑去一闹，爸爸要骂我哩。”高秀芝说。
　　“我不到跟前去，远远送送自水。”高自泉的话打动了高秀芝，她就陪着他去了墓地。
　　高自水安葬后为赔偿款的事吵翻了天，总共是11万元，花过还剩9万元，白梅霞说这些钱留给孩子，高自泉不同意，说是给自水做周年用。最后达成协议，钱由高和气负责保管，过完周年剩余交给白梅霞。高自水的自杀对高自泉的打击太大，他精神恍惚，村上的工作不大去管，让杨副主任和王副支书管理。
　　到了11月份，宋大炮把所有工程结束了，他找高自泉要工程款，高自泉让杨副主任和高秀芝把收齐的520万元建房款和镇上下拨的65万灾后重建款给他们。宋大炮得到了585万工程款就给各个工队开了资，又和高自泉谈工程决算的事。高自泉问：“按10万算还欠你们多少？”
　　“这你不知道吗，130户就是1300万，你们按8万给了我们1040万，下欠260万。这还不算广场、门楼、办公楼128万，加在一起就是388万。按你们追加的工程量，每户要3万元，130户就是390万，总计欠账778万。”宋大炮说。
　　“有这么多吗，我的头都大了。”高自泉说。
　　“这是有账算的，不是没根据。”宋大炮说。
　　“我们没有钱了，你说怎么办？”高自泉故意问。
　　“那我就不给你们房门钥匙，让住房户闹你们。”
　　“闹我也不怕，大不了我不干了。”
　　“不干了我们也找你要钱，谁叫你们让我们干呢。”
　　“反正我们和你们没有签合同，你要，我也不理你。”
　　“那不成死狗了吗？”宋大炮笑了起来：“反正欠债的是爷，要债的是孙子吗。”
　　“孙子哎，给爷发个烟。”高自泉开起了玩笑。
　　“高爷爷，孙子给你烟，再给你点上。”宋大炮给高自泉点了烟，又给自己点上抽了一口说：“高书记，说笑归说笑，决算的事什么时候谈？”
　　“你们先拿出决算方案，咱们再谈。”
　　“决算明细表都出来了，你先看一下。”宋大炮说着拿出决算表给了高自泉。高自泉看不懂，让他说结果。
　　“每户是13万1千元。”宋大炮说。
　　“13万好算账吗，1千元免了去。”
　　“都行，你看什么时候商量。”
　　“不商量了，地震后建筑材料、人工费都涨了，这是事实，10万元盖不起那么好的房子，我在上边签个字，你们找杨副主任、王副支书签字后就算我们认可了，以后有钱了给你们。门楼装彩和人工湖开春再干吧，天气冷了，做的活儿不好。”
　　“我也是这个想法，我们做的活质量是没问题的。”
　　“又在吹，你们伪造假执照忽悠了我们，不是嫌人家笑话，早把你们揭穿了，能有今天。”
　　“老哥算得上智者，我们佩服。”
　　“小心拍在马蹄子上。”
　　“听我哥说，农发办要兑付移民搬迁资金，你知道吗？”
　　“不知道，人家点名要见宋老板，他去了没有？”
　　“去了，给李主任1万元红包，他答应马上兑付。”
　　“那我打电话问问。”高自泉当下就给主管验收的干部打了电话，他说资金不到位，让继续等。
　　“你去找找看看，我听人家说，别的地方都兑现完了。”宋大炮鼓动着。
　　翌日，高自泉去了农发办没有找见找李主任，就去找主管干部，他说：“你们的眼睛长在头顶，看不见我们找我干啥。”
　　高自泉从话里听出了异味，就说：“你不要着气，都是我们不懂事，你看需要怎么办好告诉我们，我们改正。”
　　“看你态度挺诚恳的，那我告诉你，我是管验收的，我如果不去验收你们的工程，就是主任说，县长说也不行，我不尿他们。工队的老板在没有？如果没在，我就不去了，那天你把他通知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话跟他说。”
　　高自泉知道那人找老板要干什么，就说：“他在，你明天能来吗？要是来的话，我让车来接你。”
　　“这个你不管，我去你们那里。回去吧你们所有户的身份证、户口本原件和复印件准备齐，我们要核对人口。”
　　高自泉回到村上给宋老板打电话说：“农发办主管验收的人要见你，明天你无论如何上来，只要验收合格，钱就下拨。”
　　“又遇见了打劫的，还得1万元送鬼。”宋老板发着牢骚。
　　“你可惜钱吗？如果可惜了就拖着去。”高自泉激他。
　　“可惜有啥办法，人走人道，鬼走鬼路，不送走不过去，我明天8点就到。”宋老板说完挂了电话。
　　第二天，宋老板按时到了工地，农发办主管验收的人9点才到，他一下车就被高自泉让到了项目部，他把宋老板介绍给他就说去村上。宋老板是个很会应付场面的人，拿出红好猫招待他，还给他的公文包里塞了一条好猫说：“这烟只许你抽，不许你卖。”
　　验收人会意的一笑。他拿出了图纸让验收人看，又介绍了工程质量。最后他说：“资金是工程的最大难题，工程虽然结束，我们却拿不到钱，希望你们多多支持。”
　　“支持是要支持，关键要看人的悟性，有人悟性高，支持就快。比如孙悟空悟性高，成才就快。高自泉没有悟性，他只知道找领导，领导是拿嘴皮子办事的，如果我们不想干，他说十句也不如我们一句。谁不知道他们受过贿，要是把我们干事的惹急了，一个举报电话就可以让他们去凉房里歇着。他们也知道自己沟子不干净，说三次没有动静也就明白了，你找他他就躲，躲不了就推，推不了就赖，领导不当赖皮谁是赖皮。”
　　“官场还有那么深的路数，要是我就不会干了。”宋老板说。
　　“不要谦虚，如果在官场，你是高手。”
　　两个人哈哈大笑。
　　高自泉没有去村上，在工地转悠，不觉转到人工湖。他从小巧的湖中桥上走进亭子，站在那里看门楼。门楼显得小了，脖子缩着，似乎是一个怕冷的老头颤巍巍地站在那里。走出人工湖，他上到上小下大好似天安门的办公楼三层，手扶花栏杆举目四望，整个园区尽收眼底。一律青砖蓝瓦的民居挺立在园区，要不是钢门钢窗，似乎走进了古国。广场上的绿化树太少太小，显得广场有点太大，要是栽几棵大树就好了。小区里的道路硬化了，四通八达。他觉得这些钱没有白花，达到了他的初衷。就像秦始皇下届时一样，当他在南天门看到中国只有弹丸大小时，就想打个土墙把它圈起来。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想错了，国土是圈不住的，人更圈不住。高自泉要把全村人都圈起来，仅仅圈了一半就拉了一屁股债！高自泉有什么感想，他还想继续圈吗？是的，高自泉不想债务的时候还想圈。当他转到办公楼后边时，看到一片开阔地，那里还可以安排全村剩余的户。如果把院墙拆掉，就可以让他们仿照这里的建筑修房子，从一个大门里出进，享受风情园的风光。到那时候才真正会体现出高家村的特色，农民才会看到真正的新农村。
　　宋老板陪验收人看完资料，来到风情园找高自泉，当看到他站在三层时，就高喊：“高自泉万岁！”
　　高自泉向宋老板挥着手喊：“高家村万岁！人民万岁！”
　　大家就浪声笑了起来，验收人的说：“高自泉有意思。”
　　高自泉问：“下来看什么？如果要看房子，你们上来看。”
　　“你等着，我们上来。”验收的人高兴了，他和宋老板上了三楼。高自泉打电话让村干部带资料来风情园三楼开会。
　　“站在这里才能看到宏大场面，不错，不错。”验收人高兴地说。
　　高自泉陪着验收人边看边谈自己的设想：“这只是部分建设，我设想还要搬完其余农户，配合西武当景区建设修建农耕文化园、秦腔大观园、体乐园、水乐园、中国烟草博物馆。把我们的风情园区建成集产业发展，度假休闲，文化娱乐，农家乐四位一起的高档次园区，吸引更多的人来这里投资发展，旅游度假，增加农民收入。”
　　“主意是好主意，但我要提醒你，在发展上，既要依托上边，又要联系群众，不要给后辈儿孙埋下祸根。”验收的人说。
　　“谢谢你的提醒。我是这么想的，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要么不干，要么大干。怕背债的干部不是好干部，怕挨骂的干部不是好干部，怕老婆的干部不是好干部。”高自泉笑了起来，谁也不说话了。
　　这时候，其他干部带来了资料，验收人看看表快12点了就说：“下午通知村组干部和所有建房户在这里开会，我们共同查看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