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自水跳楼了

　　灾后重建整改松动下来了，县上撤走了包村部门的领导和干事，乡镇领导也松了一口气，但扔在重建户手里的生活费怎么办却成了他们的头疼事。是上门要回来，还是不要了？如果去要，惹出新的上访怎么办？如果不要，乡镇村组的窟窿拿什么去填？多数乡镇就这么拖着，看看别人怎么办。高家村虽然给重建户发的是加了密码的存单，但是有人还是去信用社要求取钱。高自泉怕夜长梦多，通知组长上门收缴存单。高乱乱是重建户，他就是不缴存单，还和组长吵架，扬言要去省里告状。高自泉找高乱乱谈话，他头一轮说：“这是我应得的钱，就是不缴。你如果让省市民政局的人来收，我就给他们。”
　　“你简直是爱钱不要脸，啥钱也要拿，你媳妇有病死了也要赖给人家宋老板，你敢翻出来作尸检吗？”高自泉骂道。
　　“你不要为宋老板说话，他给了你多少好处？”高乱乱说。
　　“我讲的是公理，做人要讲良心，你捂住心口想一想，村上在啥事上亏过你了？”高自泉问。
　　“要不是我眼尖手快，你们早把我亏得不像啥了。”高乱乱停了一下说：“现在这世道，讲什么良心，良心值几个钱？”
　　“放屁。”高自泉见他胡抬，自水的事突然在心里翻起，不由怒火燃烧，一个箭步冲到他的跟前，一拳打去，高乱乱两眼直冒金星，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你怎么打人呢？”高乱乱半天爬不起来，大叫着：“高自泉打人了，高自泉打人了。”
　　“我就是打你了，你喊，你喊啊，我不打好人，专打坏人。”高自泉一把提起高乱乱，朝胸部又是一拳。
　　“你说，我打你没有？”高自泉问。
　　“打了。”高乱乱回答。
　　“你既然说我打你了，就要打好，不然名不好背。”他抓住高乱乱胸口提起来又是一拳，高乱乱被打得告饶连天。
　　“高支书，你饶了我吧，存单我现在就给你。”他掏出存单递给高自泉。
　　“你说，我打过你没有？”高自泉拿出了公安打人的办法教训高乱乱。
　　“没有没有。”高乱乱再也不敢说打过的话了。
　　“对你们这号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就是要采取无产阶级专政的办法。”高自泉教训高乱乱是在他家里，也没有人看到，高乱乱也不好意思给人说，吃了个暗亏。
　　高家村很快收回了生活费存单，高自泉给镇上和村组干部还了借款。
　　宋老板完成部分内外粉后，就提出工程决算问题，高自泉说：“既然工程包给你们了，就是死的，10万元跌倒不起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要决算也是有原因的，一个是材料涨价幅度大，二一个是你们不断变更增加工程量。”宋老板说。
　　“这也是实情，但我们签过合同，要按合同办。”高自泉说。
　　“高书记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们从来就没有签过合同，不信你问张会计。”宋老板说。
　　“合同是没有签。”张会计回答。
　　“我曾经催过你们，你们一个劲儿说忙。后来就地震了，材料涨价厉害，我也没有找你们签合同。现在想起来，当时没有签合同是好事，省得我找你们追加款项。”宋老板大笑起来。
　　“天底下就一个鬼人让你当了，好吧，你们先按我们要求干活，以后再说这事吧。”高自泉说。
　　“活儿我肯定要干完干好，钱的事你也要上心。自筹款要下个决心收哩，不然我们的压力太大了。”宋老板说。
　　“钱的事我时刻记着哩，现在收烟开始了，核桃也打了，我们会马上动手收的。”高自泉说。
　　“听说你们村的核桃户户都有，每家收入万元左右不成问题？”宋老板问。
　　“是这样，有的户不止一万。百分之八十的户种烤烟，户均10亩，10亩烟就是2万元。我们已经给他们每户贷了2万元，剩下的4万元很快就会收上来。”高自泉说。
　　“老先人知道你们要建新农村，就给你们栽了那么多的核桃树，要感谢他们呢。”宋老板笑着说。
　　“要感谢就感谢鸦雀，过去的核桃树都是鸦雀叼去埋的，也有毛驹骝拉去埋的。它们是给自己攒的过冬粮食，由于地点太多忘了，才在春天发了芽，长成了大树。”高自泉说。
　　“也是啊。”宋老板应声。
　　“那时候人少，要是放到现在，埋多少核桃也长不成大树，人为破坏严重啊。”高自泉叹息着。
　　高自泉和宋老板谈过不久，就安排了收款的事，说要按交款先后次序排名发号分房。这一招真灵，人人都想先交钱，分好房。高乱乱有钱，他第一个跑到高自泉家里要交钱，高自泉让他去找杨副主任和高秀芝。高乱乱在村委会找到了他们，交了4万元现金，看着把他写在第一位。交罢钱，他对杨副主任说有话要说，让他到外边来。杨副主任就跟着他到了河边问：“啥事这么神秘？”
　　“我想结婚，你说行吗？”高乱乱说。
　　“和谁？”杨副主任问。
　　“这个保密，你说行不行？”高乱乱问。
　　“按理说吗，死了媳妇要过了三周年才行。我想，你肯定熬不住。”杨副主任说。
　　“就是，我现在都想结婚。”高乱乱笑着说。
　　“现在也没有样样，昨天死了媳妇，今天结婚也没有人说你。”杨副主任说。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高乱乱说。
　　“到底是谁，你给我透一点风吗，也让我高兴高兴。”杨副主任问。
　　“是白…白。”高乱乱吞吞吐吐。
　　“白梅霞。”杨副主任一箭中的，他瞪大了眼睛说：“你疯了吗，人家没有离婚。再说了，自水能答应离婚吗？高自泉会同意你乱来吗？”
　　“我们都十几年的交情了，我就是等媳妇死呢，她一死，我们结婚是顺理成章的事。至于自水离婚的事，我可以给他钱吗，不信他不愿意。高自泉和自水不是一家子，只要自水愿意，他是不会说什么的。”高乱乱分析着。
　　“你们的事我早就知道，我还以为你们只是玩一玩，没想到你们早有预谋。那我就要怀疑你媳妇的死了，她为什么会在地震后死掉？按理说，地震时她并没有摔伤，三天后住院会越住越严重？20天后会突然死在医院里？你要20万，宋老板提出要做法医鉴定，你又为什么不答应？这些都是疑点，如果叫公安查一查，有你的好果子吃呢。”杨副主任严肃地说。
　　“你老哥咋能这么说呢？好像我媳妇是我故意害死的一样。我媳妇的死我也怀疑，要不是嫌尸检破坏尸体完整，我早同意作了。现在看来，不作尸检是错误的，我会背上谋杀媳妇的罪名啊。”高乱乱有点着急。
　　“我是跟你开玩笑呢，你绝对不会谋杀媳妇。”杨副主任笑了起来。
　　“这样的玩笑你也敢开，要是让人听到了报个案，又要折腾一番。”高乱乱埋怨道。
　　“不乱说了，你们的事孩子愿意吗，如果孩子不愿意，自水又要孩子怎么办？”杨副主任问。
　　“孩子的事我一说他保证愿意，孩子本来就不是他的。”
　　“你有凭据吗？”
　　“我有亲子鉴定书，也有他不能生育的证明。”
　　“自水当真不能生育？”
　　“那是他打工时出车祸后医院给的诊断证明。”
　　“那第一个孩子？”
　　“也是我的，是我在他们村修桥时的产品。”
　　“你打算怎么办？”
　　“等自水过年回来再说这事，说好后马上离婚，我打算在2月2日结婚。”
　　“不好，夜长梦多，你要给他来个猛上炕。”
　　“咋么上呢？”
　　“你按我说的去办，会有效果的。”杨副主任在他耳门上如此这般的说了一会，他不由高兴起来。
　　“老哥，只要这事成了，我是不会忘记你的。”
　　“好啊。”
　　杨副主任回到村上，心里不由得高兴，干事也似乎有了精神。
　　武书记又一次视察了风情园，这天门楼已经全部完工，广场正在绿化，办公楼准备装修，各户的房子全部瓦好了，一些墙体已粉成了青砖，整体看去，古色古香优雅美观，不由高兴起来。他对寇县长说：“高自泉是个能干事的人，你支持一下。”
　　“中中中。”寇县长回答。
　　后来，武书记在全县领导干部会议上说：“今天，我给大家介绍一个人，一个没有项目，集体没有一分钱却修建了全县最好的新农村示范点，他就是柔水镇高家村党支部书记高自泉。他是一个很有思想、很有能力的人，他比你们这些当局长、当党委书记的人都强，他的能力在我之上。现在是抓经济的年代，有些人有钱都抓不好经济，高自泉没有钱却建设了全县一流的风情园。我们都要向他学习，县委组织部要准备他的事迹材料上报市委，县委宣传部要组织电视台采访报道，要让全县人民都知道他的事迹。”
　　下边递给武书记一张纸条，他看了看说：“有人写条子提醒我说，高自泉现在不是高家村的党支部书记了，他是村主任。说的没错，高自泉现在的确是被免职了，不是因为他的工作没有干好，是他用重建户的生活费修了广场。这不是多大的错，要说错也是县委县政府的，他当了大家的替罪羊。在县委县政府领导眼里，高自泉依然是高家村的党支部书记，恢复职务是迟早的事。”
　　高自泉成了武书记的红人，却成了部局领导们的仇人。过去支持过高家村的部门领导也改变了态度。水利局说好要给高家村架水，这回也泡汤了。人家说过去列项目时给高家村没有列上，省上按项目库里的资料批准，要等以后调整的时候才能报上。土地局问高家村要批准文件，高自泉找到仇局长商谈，仇局长说：“不是我问你们要文件，是上边的政策。你们占用的是基本农田，基本农田是高压线，天王老子也不得占用。再说了，那100多亩地，县上根本就没有权利批，要报中央批啊。”
　　高自泉找农发办李主任要求兑付移民搬迁资金，他说：“资金还不到位，到位后我再通知你，你们安心等待。”
　　高自泉说：“我听说别的村都在核对人口，我们村什么时候核对？”
　　李主任说：“不要着急吗，我还没有见到施工单位，啥时候有时间，你让老板来找我。”
　　高自泉说：“那容易，我现在就给宋老板打电话。”说话间，就拨通了他的电话。“宋老板，你明天上来，咱们十点钟去农发办见李主任。”
　　高自泉找县政府办兑现武书记的指示，牛主任说：“那天我也在现场，武书记让寇县长支持你们，寇县长说了三个中。你是不知道河南人说中的含义，一个中就是同意，两个中就是需要考虑考虑，三个中就是没门。”
　　高自泉在县上转了一圈子，什么事也没有办成，就去找人大卢主任诉苦：“也不知是怎么了，过去和我们有关系的部门，现在都打起了官腔。”
　　卢主任笑着说：“武书记在全县领导干部大会上把你抬得太高了，把部门领导贬低了，他们就在你身上出气。不要气馁，人大支持你。今年要发展优质核桃，只要你们村能连片栽植500亩，人大给你们10万元补助款。”
　　“真的吗？”高自泉问。
　　“我啥时候骗过你们，好好干啊，你的前途无量。”卢主任说。
　　“我们风情园的门楼修好了，你给题个字。”高自泉说。
　　“好啊，我现在就写。”卢主任拿出笔墨纸砚写起来，“风情园”三个大字苍劲有力，落款是卢某。
　　高自泉拿着题字表了回到村上，让宋大炮把题字贴在门楼上边，过路人看到题字就说：“这儿还有个红灯区呢。”
　　有一天，高自泉接到高自珠的电话，说是自水出事了，让他火速来济南。他问出了什么事，自珠让他不要问了，和大哥一起来，越快越好。他找大哥说了，自海嫌他没有问清楚，又拨通了自珠的电话问：“自水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清楚，我们也好有个思想准备。”
　　“自水跳楼了，正在医院抢救。”自珠说。
　　“严重吗？”自海吃惊地问。
　　“严重，人快不行了，你不要对我五嫂说实话。”自珠说。
　　“你让医院全力抢救，我们马上就去买火车票。”自海说。
　　高自海让高自泉通知白梅霞娘家哥哥一块去济南，他去了自水家里。白梅霞正在看电视，见了哥哥马上站起来说：“他伯来啦，你坐下我给你倒茶。”
　　“茶不喝了，你坐下我有事要给你说。”高自海坐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白梅霞问。
　　“唉，怎么说呢，你要有个思想准备。”高自海说。
　　“你说，到底啥事。”白梅霞问。
　　“自水从搂上摔下来了，正在医院抢救。”高自海回答。
　　“严重吗？”白梅霞问。
　　“这个还说不来，我和你三哥要去，他舅舅也必须去。”高自海说。
　　“现在就去吗？”白梅霞问。
　　“准备些钱，我们下午就走。”高自海说。
　　“我现在就去信用社取一万元你们带上。”白梅霞说。
　　“我让秀芝骑摩托带你去取。”高自海说完就走了回去，他对叔叔高和气说了这事，让秀芝带梅霞取钱。
　　“自珠说人严重，也许早没命了，带那么多钱没有用的。”高和气判断说。
　　“那就别让她们取钱去了，路上花的钱我有。”高自海说。
　　“算了，你既然这么安排了，让取去吧，以免梅霞怀疑再生出什么事来。”高和气说。
　　高自泉叫了宋大炮的车去二郎沟找来白梅霞的哥哥，就和大哥一块去了宝鸡，在火车站遇上了宋老板。一说去济南看重病的弟弟，他要司机开车去济南。高自泉也不推辞，坐汽车去了济南。
　　原来，高自水三天前收到了一个特快专递，他打开一看，是两个孩子的亲子鉴定书和他不能生育的医院证明原件。他当时就傻眼了，没有想到的是媳妇白梅霞红杏出墙，不但和别人私通，而且有了孩子，自己还傻乎乎的在外打工养活着人家的孩子。他更想不通的是白梅霞竟然把他不能生育的事瞒了这么久，这样的欺骗让他实在活不下去了。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出气的皮囊。他思前想后，只有一死才能表明自己的心迹。高自水本来就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有点事也不说出来，自己憋在心里想，直到想通为止。这三天他没有上工，也不给自珠说，在宿舍里睡着，连肚子饥饿也不知道，反复看那三件东西。今天早上，他把那三件东西用打火机点燃，他不愿意留给人们更多的把柄，让他们在茶余饭后议论。他轻松的上到了一个在建工地搂顶，两眼一闭跳了下去。
　　当时正当上工时间，工人们还以为是自己工地的人掉了下来，纷纷跑来救助。高自水当时就摔死了，面目全非，工友们打电话报警，警察从他的口袋里找到了身份证和弟弟高自珠的电话号码。警察查看了工头的点工花名册，当认定不是他们的工人后，就定性为自杀。至今高自珠也弄不明白哥哥自杀的原因，在公安的帮助下，他把哥哥的尸体拉到了火葬场。
　　高自泉和哥哥赶到了济南火葬场，在殡仪馆看到了正月出门时还活蹦乱跳，现在安静躺在那里的弟弟，不由泪如泉涌。高自海爬在自水身上大哭：“傻弟弟啊，你到底有啥想不通的事吗，你对大哥说吗，为啥选择自杀呢？你让我以后到下边去给父母怎么交代吗！”
　　“我前天才知道五哥没有上工，打电话一问，他说就去。后来工地老板又给我打电话问他，我给他打电话关机，我也有点忙，早饭后才说去找他，就接到了警察的电话说他跳楼自杀身亡，让我赶紧过去。”高自珠说。
　　“你没有找自水干活的工头吗？”高自泉问。
　　“我要照看这里，单花花去过，人家说他一直好好的，工钱也按时借着，没有异常。”高自珠说。
　　“赔偿的事你们说过没有？”高自泉问。
　　“提了一下，人家说不是工伤事故，出于人道只给一万元安葬费。”高自珠说。
　　高自泉就说这不行，人是他们的工人，没有上班也不找人，出了人命当然要他们负责了。还有那个工地，你怎么能让一个不认识的人上到楼顶跳下去呢，这就说明你们的工地管理有问题，他们也得拿钱。高自泉出钱找人看着尸体，带着兄弟几个开车去了工地。他们在自水打工的工地找到了工头，工头认识自珠，他拿出点工册说：“你们刚好来了，你哥哥的工钱我们算好了，他总共干了9个月，连加班是270个工日，一工80元，一共是21600元，除去他借的2万元，还剩1600元。这是他领过借款的发薪册，你们看看。”
　　高自泉拿过册子看不出问题就说：“我要见你们的老板。”
　　“老板说过了，他是自杀，不是工伤事故，但出于人道给一万元安葬费。我带你们去财务上领钱。”工头说。
　　“那不行，我们要赔偿款，人在你们工地，你们没有管好出的事，你们不赔说不过去。”高自泉说。
　　“赔偿的事我管不了，我给你们联系老板。”工头打电话说了一会，就领他们去了项目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