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高自泉出走

　　农发办验收完后，又和财政局主管资金的股长共同验收了一次，十多天就下拨了资金。按规定，资金要发到户里去，高家村是集体统一建房，就发给了村上，各户在发钱册子上签字画押。全村130户，450人，按5+1计算，共发钱110万。高自泉说：“咱们是集体统一建房，要按原来的决议执行，每户扣1千元的管理费。”
　　“原先计划是自己采购材料，包工不包料，现在全包了出去，收管理费群众骂咱怎么办？”王副支书说。
　　“不收的话，用在跑资金上花过的钱怎么办？大家说说看，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弄钱那就不收了。”高自泉说
　　“我估计今年光招待费就要4万多元，咱们这儿热闹，来的人多，几乎天天招待检查团，不是吃中华鲟就是吃虹鳟。”杨副主任说。
　　“你没有表明态度吗，是收还是不收？”高自泉问。
　　“我意见收，不收也落不下好，给群众把心掏出来人家也不领情。”杨副主任说。
　　最后，高自泉要求举手表决，大家一致同意收钱，就写进会议记录，还让参加会议人员签上名字。高自泉说：“扣的这13万元，首先给大家发工资，从开工的那天起，每人每月1000元，杨副主任是工程监理，多发100元，是1100元。张会计造个发薪册我签字今天就发了。其余的钱开各个饭店的吃帐，这事由杨副主任和高秀芝负责。”
　　宋大炮从农发办补助款项里拿到了97万元，他对高自泉说：“咱们不说广场等公共设施，光是私人的房子，每户还欠4万，你们要给各户算个账，提前下手收，咱们的日子都就好过了，要不然，过年又是一关，让人连年都过不安稳。”
　　“账是要算，得等几天手头闲了说。”高自泉说。
　　“你们刚开始收钱的时候，就收的少了，一户要是收8万元的话，现在的压力也不会那么大的。”宋大炮说。
　　“当时我们考虑了群众的承受力了，怕收的多没人建房。再一个是上级领导来的多，一人一个意见，今天叫你这样改，明天让你那样改，人为增加了工程量。”高自泉说。
　　“也多亏了地震，使户里增加了2万元。要不，缺得更多。”宋大炮说。
　　过了几天，高自泉安排杨副主任和张会计给这130户灾后重建户算账，具体到户看看谁家欠多少。由于各户人口不一样，农发办的补助款也就不一样，他们用了一天时间才算清。晚上召开了这些户的会议，公布了各户的欠款数额。高乱乱第一个跳出来质问：“当时说的时候，每户只交6万元，其余村上揽，现在又要我们交钱，我们不同意。”
　　王德娃也站出来不同意交钱，他说：“当时的合同价是10万元，为什么要变成13万，我看这里边有猫腻，村上干部得了宋大炮的好处，要群众多掏办不到。”
　　杨副主任解释说：“村上干部得到了啥好处，一个地震搞得我们焦头烂额，大家得好处，我们受作难，高支书就是为大家才被免职的。”
　　“他免职与我们有啥关系，不管怎么说，一分钱也别想从我手了拿走。”高乱乱说。
　　“人是要讲良心的，要不是高自泉担风险给大家报成地震倒塌房屋，各户能多补助2万元吗？你拿6万元想住二层楼，把鼻涕擦了去。”王副支书说。
　　“我拿6万元要住6万元的房，谁叫你们要修那么好的，我们不要了，给我们退钱。”高乱乱起哄。
　　大家伙吵吵了起来，有骂的有叫嚷退钱的有说村干部受了贿的，会场乱了，会议开不下去了。高自泉那晚有事没参加会议，杨副主任电话告知后他让散会，以后再说。会议散了，群众骂骂咧咧地走了，村干部窝了一肚子气。王副支书说：“他妈的，高乱乱就是个搅屎棍棍，他要是不跳出来，也许没有什么问题，他这一嚷，大家都不愿意了。”
　　“农民吗，私心严重地很，牵扯到个人利益，都不愿意。你要是给他们发钱，他们还嫌钱新钱旧，发早发迟呢。跟他们要钱，好像拿刀子割身上肉一样难受。”杨副主任说。
　　“像你，跟上挨骂还值得来，你们卖了搅拌机租给宋大炮挣了钱，我们一点光也没有沾上，跟上挨骂划不来。今年能挣多少钱？”王副支书问。
　　“不到6万，也就是54000多元。高支书也有一份，钱是我领的，都给他了。”杨副主任说。
　　“怎么不叫上我，你们独吞。”王副支书说。
　　“我们是正当挣钱，没有贪污受贿，不算独吞。”杨副主任说。
　　后来，高自泉听了杨副主任组织召开的建房户会议汇报，很生气，他真没想到，他为了群众利益把支书都丢了，群众还不理解，想住房还不愿意掏钱，实在可恶！他对杨副主任说：“这个钱必须收，谁不愿意交钱，我们就给谁退6万元，房子卖了给宋大炮顶工程款，我就不信这么好的房子没人要。”
　　“要不然村上出个告示，统一定个时间交钱，谁不交就卖谁的房子。”杨副主任说。
　　“也行，房子又没分吗，先保证本村群众，本村没人要，还可以给外村人买啊，这个事你具体负责。”高自泉说。
　　杨副主任马上写了告示，贴在村委会和各个村民小组显眼处。这一招引起了很大反响，全村到处都在议论此事。王德娃就四处串联鼓动群众抗拒交钱，还扬言要去北京上访。胡媚子听到后，打电话对高自泉说：“你想钱想疯了吗，灾后重建户的房子怎么能随便卖呢，这是违反政策的事。如果上访到北京，事情就弄大了，你还嫌你给全县惹的麻烦不大吗？你想干什么？想翻天吗？你不要以为武书记把你捧上了天就可以为所欲为，武书记能在关山呆一辈子吗？武书记走了怎么办？再说了，你这样干引起上访事件，武书记能洗得离吗？赶快撕了告示，收不来钱慢慢收，要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不要感情用事！”
　　高自泉受了一通批评，心里窝了火，给武书记打电话诉苦，武书记安慰说：“你们的事我一直关心着，如果在公共设施建设上有什么项目，我会安排给你们的，不要气馁。说实话，在新农村建设上，你的确为全县做出了表率，过几天有时间，我让组织部拍你的专题片，还要上报市委表彰。”
　　高自泉又一次受到了鼓舞，心情也好了起来。武书记说话算数，安慰他后的第二天，组织部电教中心就来人了。部长亲自领着摄像组，他们先听取了高自泉的工作汇报，归纳整理了需要拍摄的内容就开始行动。第一个画面是风情园，工程结束了，没有劳动场面，就叫人组织了现场。第二个是500亩核桃园，栽植基本结束，有人还在整理树盘浇水，高自泉参与了劳动。第三个是烤烟生产，烟都收完了，地里是光杆杆，没法拍，胡媚子说镇上有资料可以在电脑上合成，也就不拍了。第四个是党员教育，这个好准备，他们叫了20多个党员和村组干部一起学习。电教片制作好后，给高家村一张碟让提意见。大家看后都说拍得好，拍得实际，都是高自泉干过的事情。
　　500亩核桃园建成了，高自泉邀请人大卢主任来看，他看了说好，就是不提钱的事。高自泉就提醒他说：“这些钱都是我从信用社贷下的，一共是16万元，你给我们10万，剩下的我跟群众收。”
　　“不急不急，我给财政局说了，钱马上下来。”卢主任说。
　　“高家村在核桃建园上的确走在全县头里了，500亩连片，那个乡镇办到了？还望卢主任大力支持。”胡媚子敲边鼓。
　　“高自泉是个人才，能干事，会干事，干成了大事，我走到哪里就说到了哪里，我还建议过武书记，号召全县农村干部向他学习。”卢主任说。
　　“高自泉是个干大事的人，让他在高家村干有点屈才，你给武书记说说，调他去县上干去，那才能施展才华啊。”胡媚子说。
　　“现在还不是时候，只要他在高家村干出了名堂，组织会考虑的，我相信高自泉能把高家村搞出大名堂来。”卢主任说。
　　高自泉听到了赞扬的话，心花怒放，拉住卢主任的手说：“还是卢主任理解我，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还有好多设想，就是缺钱。”
　　“有钱谁不会干事，放个冷娃也就干了，有钱干事不算本事，没钱干成了事才是本事。”卢主任说。
　　“我都拉的七踏踏八踏踏了，就差一点拉下阎王爷的账，今年的年怎么过我都不敢想了。过去我没有拉过人家账，见到有人拉账不给还有点气愤。现在对拉账是深有体会，见了要债的脸皮也厚了，不就是欠你的钱吗？没有我的欠债，你从哪里发财？不是你发展了我，而是我给你提供了发财机会，你还得感谢我呢。”高自泉笑道。
　　“照你的理论，宋老板不但不应该问你要钱，还得给你发奖金啊，谬论大王。”胡媚子笑了起来。
　　“以后的发展要靠市场推动，要招商引资发展自己，你们的包袱太重了。”卢主任说。
　　“唉，反正是账多不愁，虱多不痒。”高自泉叹息着。
　　卢主任答应的核桃苗补助款到腊月还没有兑现，高自泉多次找他，他都说快了快了。高自泉找了武书记，武书记给卢主任打电话催了，他才不情愿的给了5万元，并说：“你们高家村的事以后不要找我，去找武书记。就这5万，我让财务打到你们镇政府的账上了。”
　　高自泉知道得罪了卢主任，就送去野猪肉，人家不开门不说，还叫来保安赶他走。腊月里有人要给儿子娶媳妇，需要住新房，找高自泉要房门钥匙，他让去找宋大炮。宋大炮说：“我没有拿你房门钥匙，去村上要。”
　　那人就说：“不就是欠你们的房款吗，多少钱我给你，你让我把媳妇娶在新房里，娶媳妇是娃娃一辈子的大事，不能马虎。”
　　宋大炮说：“给娃娃娶媳妇是好事，我支持你，但是你们的房子还没有分，给你开哪一座要村上说了算，你找高书记吧。”
　　那人见了高自泉就说要交清房款，开门整顿里边娶媳妇。高自泉说：“房子统一没有分，不好给你，你就娶在老房子里算了。”
　　那人说：“我那房子本来好好的，组长说要拆成地震危房，拆的都住不成了。再一个原因是，女方一定要结在新房里，我没有办法才找你。”
　　高自泉一想这也是实情，就说：“那你等几天我们商量了给你见话。”
　　还不等高自泉开会商量，有人就把电话打给了市长热线，县上责令镇上解决。胡媚子、程镇长领着干部到村上督办分房的事。胡媚子说：“你们村有人给市长热线打电话说，灾后重建户住不进新房里，是村上为了强迫群众交房款所致。武书记让镇上马上解决，3天内让灾后重建户住进新房。”
　　“这人也太缺德了，既不交房款又要住新房，还来了个恶人先告状，不理他。”高自泉说。
　　“那不行，让灾后重建户入冬前住进新房是党中央国务院抓的事，是大事，你违背了就是不讲政治，必须按县委的精神办。”胡媚子说。
　　“那就让群众不交钱白住进去算了？”高自泉问。
　　“你们先把房分了，给一把钥匙让搬进去，钱的事以后再说，有账算哩，谁也跑不了。”程镇长说。
　　“不给钥匙都要不下钱，要是把钥匙给了住进去，牛年马月才能要下钱。”杨副主任说。
　　“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要是没人向上反映，你们的事镇上不管，现在的问题是有人打了市长热线，就要按政策办事，俗话说，民不告官不究吗。”胡媚子说。
　　“这就困难了，是谁打的电话？要把这个人找出来。”高自泉说。
　　“怎么找啊？再说了找出来又能怎么样，农民吗，反映问题是他们的权利，他还怕你开除了他的村籍吗？”胡媚子说。
　　“找出来就取消他享受一切优惠政策的权利。”高自泉说。
　　“取消了又能怎么样，过去没有优惠政策还不活了。”程镇长说。
　　“闲话少说，说正事，房子怎么分？”胡媚子问。
　　“好分，先把房子编个号，按交钱先后次序排出来公布就行了，让他们自己找自己的房子去。”高自泉说。
　　“那就按你说的办，马上行动。”胡媚子说完就离开了高家村，把主管民政的小黄和张司法留下督促。
　　高自泉马上召集村干部到现场给房子编号，从东边开始，到西边结束，把写好的房号贴在门上。第二天召开建房户会议公布了各户房号，发了一把钥匙，大家满心欢喜地去找自己的房子。
　　高自泉没有去看自己的房子，坐在村委会想心事。突然接到武书记的电话，说自己调到了市上，让他有困难去找寇县长。听说武书记高升了，他顺嘴说了几句恭贺的话，就挂了电话。他想，武书记在的时候寇县长都看不起他，走了就更不用提了，高家村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又过了几天，胡媚子也调到县妇联当了主席，他更有了失落感。他感叹人生的变化，官场的炎凉，人和人之间关系的微妙。明明是可以办到的事情，如果人家不想办就办不成，就说那三个“中”字，从普通人嘴里说出来犹可说，从一县之长嘴里说出来就是晴天霹雳，就可以把一个项目弄砸。如果哪天寇县长不说三个“中”，也许高家村就有了项目资金，他就不会受这么大的作难。他感觉这个村官干到头了，不想干了，回镇上休息休息，工资照发不误。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程镇长，程镇长说：“你好好干，胡书记走了，接任的人还没有来，要是我当了书记，我第一个发文任命你为高家村党支部书记。”
　　“这倒无所谓，是不是支书，都是我说了算，主要是我伤心了。我干了一年多，群众不理解，少数干部也不理解，有些人在背地里给我使别子。”
　　“干个事业的确不容易，磕磕绊绊的，啥人都能遇上，啥事都能遇，你要有信心。”
　　高自泉从镇上回来，信心就是树不起来，有走心，没守心。到了腊月20以后，要账的人一批接一批找他，回话都回不过来。
　　原来，宋大炮听说武书记调走了，寇县长当了书记，加上没有收清房款就交了钥匙分了房，就认为高自泉的后台倒了，工程款要泡汤了，就通知各个工队都去找高自泉要钱。高自泉没有钱就躲，村委会不敢去，家里不敢住，在叔叔家住了几天也被债主发现了。后来，他成天躲在山上，孩子给他送饭吃。一些债主来家里看看没人就走了，一些人不走，饭熟了就吃，晚上就睡在炕上，成天打牌骚扰，弄得王小凤也休息不好。高和气看不下去，骂他们是死狗不要脸，他们也不说话，就是个软磨。到了30下午，要账人走了，高自泉晚上回家，才说上炕吃年夜饭，宋大炮来了，他对高自泉说：“我不是要账的，今晚要账不吉利，我又不是黄世仁。我来和哥哥喝一杯，感谢你对我们的支持。”
　　高自泉把宋大炮请上炕，斟上酒，喝了起来。他对宋大炮说：“我们高家村能有今天，多亏了你们公司，我能有今天，也多亏了你们。”
　　“咱们是互赢，没有你，我们就挣不到钱。”
　　“实在对不起，让你们给我们垫付了那么多的工程款，我们却没有钱给你们。”
　　“不急不急，你又跑不了，高家村也搬不走，房子在这修着，谁来也要给钱。”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如果以后村上没钱给你们，你们就把广场卖了，办公楼卖了，门楼封起来收门票。”
　　“收门票收到何年何月，我就把公司搬到这里经营。”
　　“好主意。”
　　“这都是下策。不说了，喝酒，过年吗，说那些干啥。”
　　好多人家的新年是在风情园新居过的，高自泉没收拾自己的房子，还是在自己的老房子里过，他给小凤说：“新房子潮湿，等过了夏粉刷了再搬。年后我出去走走，看看有没有项目，有没有人肯来咱们这里开发。家里就留给你了，孩子们你要多操心。”
　　小凤说：“我知道你的心思，拦也拦不住你，出去走走也好。从自水出事起，你就不对劲了，我看得清楚，出去透透气，招来招不来商，你都要老早回来。”
　　正月初六晚上，高自泉组织召开了两委会，他把一张农行卡放在办公桌上说：“这张卡里有50万元，是宝建公司宋老板给我们的工程回扣。我原来打算用这个钱跑项目办农耕文化园和水上乐园，但是，这个年把我过灵醒了，不切实际的建设我不准备搞了。我觉得我们村子发展的太快了，给群众拉下了债务，人家把我几辈子先人都翻出来骂了，我们只差欠阎王爷的钱了。这都是我贪大求洋的结果，我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这个回扣钱我不再保管了，今天当着大家伙的面，我把这个钱交给集体管理。至于怎么花，大家伙说了算。我准备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如果能招来商，就可以还清我们的外债。两委会的工作由王副支书和杨副主任负责，大家要团结一心，把村上的工作搞好。”
　　高自泉说完，给大家发了一轮烟，自己打火点上狠吸一口，那烟没有从他的鼻孔出来，而是咽下了肚子。大家伙用吃惊的目光看着高自泉，不知道说什么，都默默的吸烟。
　　高秀芝说：“这个回扣款我知道，这是咱们的浆水角角，不到万不得已不往出拿。现在事情把人逼着呢，到处是窟窿，过完年也说不定就来了要钱的人。”
　　高自泉接着说：“张会计，把卡拿去记账，就记宝建公司工程建设回扣款50万元，利息你们取钱的时候结算多少是多少。”张会计拿了卡答应一声“好”，就低头做会议记录。
　　第二天一早，高自泉在父母的坟上烧了纸，又看了看自水的坟墓，就独自一人离开了家乡。那天，虽然已经打春，但春寒料峭，高自泉单薄的身影在寒风里颤抖。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