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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作品名称:六弦之城      作者:维也纳的猫      发布时间:2013-08-01 11:35:14      字数:4862

  他们离开了帐篷,走向林地中央。即使没有雨,交错的树枝缝隙间仍然不断地滴下水珠来,落在他们的肩上,脸上。雾气降得更低了。泥土和外套都吸收了这些水分,让他们的步履也变得滞缓,沉重。他们都沉默不语,露露只能听到人们的呼吸声。水窖就在不远的视野范围里,透着一股无人使用的寂寥和肃静,仿佛在这里除了天气变化以外没有任何事情可能发生,仿佛连刚刚警方的调查都不能介入其中……水泥平顶的形状让她想到了一个舞台,在它脚下分出的一条小径旁,落叶堆闪闪发光。露露不禁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她是走向莱昂演出结束后那片空荡荡的场地,而不是去侦察一个埋藏了死亡的现场。
  他们随着弯曲的小径停在水窖前。近处可以看到水窖低矮破旧,外墙上布满细微的裂痕,入口仅有一英尺半,一扇铁栅格门对开着,面向前面的一个小平台。警长和站在那儿捋着橡胶手套的一个检验员交谈起来,似乎他在向警长表明这里可做的已经所剩无几,他们可以撤离了。从他戴着的厚厚的口罩后面传来的话语到露露这里时已经模糊不清,她只能看到他摇摇头,仿佛对什么事实感到无可奈何,然后又向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她不由感到很不自在,不得不立刻将目光转向别处。或许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外人,这一点让露露手足无措。她想起警长早些时候劝她放弃这次行程,也许他见过太多这种执着的当事人,并且完全了解他们的经历和情感,因此才好心地提醒过她,而她要是早想到这一点,就不应该那么顽固了;但她又不能忘记侦探对她寄予的厚望,以及他所提供的那些鼓励,支持。她代表的不仅是自己,还有背后他们整个调查寻找莱昂的同盟,他们的努力和心血……为此她决定,应该抛开个人情感,咬紧牙关来面对眼前的处境,哪怕是显得有些笨拙。露露做了个深呼吸,重新平静下来,试图向另外的警探了解情况。
  “您知道他是怎么被发现的吗?”
  “是守林员报的警,”居尔斯说,“他是在林中巡逻时注意到这座水窖的门被人打开了。您知道,这里已经弃用很久了,平时也不会有人特意来这里。他拿着手电进去看了看,就在水里发现了他……守林员马上通知了我们,我们就赶来了……但即便如此,他被发现时还是晚了近两个月,那个情况我就不再说了……”
  露露向他道了谢。她想象那个捡苹果的镇定自若的人发现一具尸体时的情景。也可能他在树林中独居这么长时间,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感到惊诧了。
  警长从化验员那儿借来了手提灯,示意露露可以走进黑暗中了。居尔斯和另外一名警探说他们会站在门口为他们把守。露露裹紧了大衣,小心翼翼地踩着长满苔藓的地面迈入水窖里。他们穿过了那扇泄了密的门,走下一道窄窄的石阶。警长走在前面,打开了灯。苍白的光将这底下的空间向四面八方延展开去,让所有的墙壁和天花板仿佛都向后缩而变得不可触及。露露觉得她仿佛是跟着一个向导进入山区的寻宝人,恐惧与新鲜同时使她的脊背发冷,而呼吸时的水雾又在不断模糊她的视线,她只能尽力紧跟警长的背影。水窖下面的空气甚至比地上的林间还要刺骨、潮湿。墙上到处是水留下的污痕。越往下,泥土和腐烂有机物的味道就越重,也越让人难以忽视。
  在楼梯的最下面是一个略显宽敞的平台。警长在上面停住步子,转身去帮露露照明。当他们又并排站在一起时,露露看清前面离他们不远处就是一池漆黑的储水。水面上漂浮着的残枝落叶都纹丝不动。在提灯的光线下,水面如同大理石般反射出他们这一对闯入者的脸孔。露露呆立在那儿,看着这池水。警长也没有立刻开口。
  “您的未婚夫就是在这儿被我们找到的……”
  “在这池水里……难怪,情况一定很糟吧……”
  “是的……所以我并不希望您坚持要看遗体……”
  “我听您的……但哪怕见不了面,我也还是想在他附近站一会儿,或者……”
  “既然您这么说,我们也没有权利拒绝您……”
  露露又看了一眼水面,那种光泽让人深信下面是深不见底的。一个人要是不慎落入其中,在真正溺水之前,恐惧和绝望之情就一定已经先灌满了他的鼻腔和肺了,而这过程中的痛苦,想象恐怕无法承受它的重量……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莱昂惊恐万状、张大眼睛的脸,她赶紧将它驱逐出去,并且不停提醒自己,这一切只是个错误。警长将提灯又举高了一些,借着它的光线,露露看到了水窖的拱顶上严密的石块,就仿佛是书中提到的古罗马的水道一样。但又有谁会想到它这样的结构竟正好成为一个人临时的下葬之所了呢?
  他们一言不发地在储水池前又站了片刻,在寂静与黑暗的包裹之下分别思索着。
  “这里太湿冷了,我们还是早点上去吧。”
  “行……还是您带路吧……”
  他们按照来时的方式又走出了水窖。直到来到入口前的平台上,看到居尔斯和其他警官,看到林间空地和阴霾的天空时,露露才意识到刚才在地下那短暂的几分钟给她带来的东西有多么沉重。她伸手摸了摸额头,那里像发热一样滚烫,而她背后的衣服也早就被冷汗流透了。水窖里的空气仿佛在她的肺里留下了絮状的沉淀,让人胸口发闷,止不住想要咳嗽。露露头晕目眩,不得不扶住墙才能缓过神来。警长吩咐让人去给她拿一杯水来。
  “您瞧,您在那种环境里呆的时间太久了……任何人,都不应该在那样的地方停留……”
  露露虚弱地笑了笑。她把水喝下去时,觉得心脏比平时跳得更快。
  “接下去我们怎么办,先生……”
  “如果照您说的,就该带您去和您的未婚夫见一面了……但我不知道您的身体是否还能撑得住……”
  “我很好,没事……您瞧,不用担心……”
  警长脸上露出了一种怜悯,态度诚恳。但露露装作对此并不在意,而是轻松地请他出发。于是他们又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车中,离开了这片阴暗、昏黄,仿佛使时间也凝固了的林中空地。车子启动后,露露有意识地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多钟了。自从跟随警长出城以来,她第一次注意到了上午的进展情况。但要将已逝的时间和发生的过往联系起来,却显得如此令人难以置信。露露仿佛是个刚从模糊中清醒过来的梦游者,梦中那种奇怪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退。刚刚她所看到的一切是那么不真实,无法用她熟知的任何生活去衡量。而那个林中的虚幻之地,她一旦离开了它,就几乎再也不可能回去了……她承认警长在这一点上的经验十分敏锐,也许他们根本就不应该在那个地方做任何停留。
  车驶出森林区后,调转向东,开往镇上。小镇并不大,只有一条主要的街道,二十分钟就可以走完。医院就夹在镇公所和一座卫理会教堂中间,使那里形成了一片白色的建筑区。医院主体有五层,两边的侧楼则有三层,以及前面的一个菱形的花园。遗体位于左边侧楼的二楼,一位医生指引他们走向那个地点……在房子的深处,一间只有一扇窗户的晦暗的房间里,死者躺在向光处一张很高的床上,左边有一个低矮的五斗橱,上面摆着蒙尘的干花。在那里,一切都是死亡了的……露露和警长在门口待了片刻,才走了进去。在这个狭小的灰色的房间里,死者的轮廓被一张巨大的蓝色床单盖住,就仿佛在老式的电影荧幕上出现的空白一样。
  他们分别站在床的两侧。露露凝视着臃肿的床单表面,希冀看出其中的起伏所蕴藏的那些秘密。
  “您说,这就是他了?是莱昂……”
  “是的……”
  她不禁动情地伸出手去,但立刻又犹豫地放下了。她明白这个人并不是她寻找的莱昂,难道她也必须表现出同等的悲痛和哀悼吗?警长看着她,面露难色,对她沉重地摇了摇头。露露明白他的意思,她不应该企图看清死者的外貌。
  “请您稍等。”
  警长掀起死者身上的床单一边,自己先凝神望了一会儿,然后让露露绕到另一侧来,站到他身边。从那里,一条小心翼翼的缝隙中,一只乌青的左手露了出来,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露露与自己手上的那枚比较,是一模一样的一对。无疑她记得莱昂也曾在左手上戴过首饰。那只手经过了两个月的雨水和黑暗的浸泡侵蚀,已经肿大不堪,仿佛是暴发户的手。而上面的戒指则显得如此细小,仿佛是嵌进指头里的某种顽固的异物。这不是莱昂那只按弦、揉弦时修长柔韧的手,不是曾经温柔地抚摸露露的脸颊和头发的体贴亲切的手,它也不曾打开过他们公寓的窗户,不曾握住方向盘和什么人一起绕着G城周围兜风……它不符合露露关于他的记忆中的任何一处,况且它还戴着一枚戒指,一切都说明它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她理应感到彻底地松一口气了,但露露直到这时才反而觉得一股悲伤正攫住她的心。
  警长给了露露一些时间,然后将床单重新盖好,回望着她。
  “很遗憾,在这一点上您最好是回避……”
  “没关系,我明白您的意思,”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事实已经很明确了,我相信这是莱昂,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了……”
  “我很同情您……越是这样的时刻,就越不要去回忆往事……忘掉那些事,这是我以经验所能给您的建议……”
  “谢谢您……您和您的同事能确定莱昂是怎么死去的吗?”
  “初步判断的结果是自杀……因为我们在遗体上找不到任何重大的外伤,从他的姿势和器官损坏程度上看,也没有显示出曾经剧烈搏斗的迹象……”
  “也就是说,他很平静……死亡对他来说并不可怕,也不痛苦……”
  “对不起,我不敢这么说……死亡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件难事,何况……”
  露露点点头,他们之间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又重新问道:“但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一个人来到森林的深处……还走进了水窖里?”
  “您知道,水窖的门锁并不牢靠,任何人,尤其是男子,都可以很轻易地将它打开。但关于他来这里的原因,只能凭借猜测了……您的未婚夫是个艺术家,或许他追求的是精神和灵感,虽然对此我们不得而知,但又有谁说得清这些事呢……每年总有些旅行者,为了寻找自己的梦想场所,不惜涉入荒野和山岭中,也踏入了危险中。而这样的事,他们往往都深藏不露,以至于令他们的亲友在事后感到难以置信……或许他是失足了,又或许他只是想找个庇护所来过夜……您知道,林间的夜晚湿冷,是很难熬的……”
  他或许是向来瞧不起艺术家,这次的话里也带着讽刺。但露露并没有而觉得恼火。
  “是啊,世事难料……我们对别人的情况又有多大把握呢,有时事情根本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他在想什么我都无从得知……”
  这一次警长没有再回答,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张床。他们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死者,却明显得出不同的结论……片刻后,警长又换上了那种安慰的口吻。
  “您看,关于死者的遗物,我们处理备案过后,就可以让您领回去了……”
  “不,我想还是不这么做最好……”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拒绝了,然后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以使语调降下来,“如果您能处理它们,就最好这样办……我不愿再保留关于莱昂的东西,也是为了不再勾起那些伤心事……”
  她不免觉得自己的理由太仓促,而且缺乏真诚。她不想接受一个与她无关的陌生人的东西是真的,而且侦探也希望她能从这件事中尽快脱身出来。但警长真的相信她并不高明的谎言吗?况且她并没有表现出充足的情感成分……她看向警长,他脸上平静的表情似乎没有显露出一点怀疑,甚至还对此表示出怜悯。露露不禁觉得诧异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放心,这些事我们会来处理的……剩下的,您只需要安排一个葬礼举行的日期,并通知他人就够了……”
  “我会去做的……还问一句,您为什么选我来做这一切?包括签字……您没有通知他在N城的父亲和其他亲属吗?还是您认为他只有我一个朋友,不算亲人……”
  “是这样的,小姐……我们的确调查过他的背景,知道他来自N城,后来才来到我们这里的……我们也知道他父亲有一家大公司,但试图联系他时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拒不承认自己儿子去世的事实,态度冷淡,不愿合作。我们无法强迫亲属做什么,因此我们想到了您……另外,我们知道在G城一直是您和您的未婚夫一起居住生活的,您是他在这里唯一最亲近的人了……再说,您比谁都想得知他的情况,尽管摆在您面前的是这种事实……”
  “我懂了……谢谢您的好心,以及今天这一切的帮助……”
  “说实话,我很佩服您的勇气……这么一个上午不是任何人都能经历的,尤其是一位未婚妻……”
  又是这么一句话,露露不禁想道。这个未婚妻的身份为她找了多少借口,又为她掩饰了多少未能出口的真实想法啊。她暗自抚摸着手上的戒指,想起真正属于莱昂的那枚戒指的去处,想起了圣皮埃罗街的玛德莱娜·希尔瓦和马蒂斯咖啡馆里严肃的侦探。或许莱昂当初在公寓里赋予她的这个身份,就是为了让她在这样的情景中加以使用,保护她免受外界的猜疑和压力。或许,莱昂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们该走了,小姐。我还是像来时那样送您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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