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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作品名称:六弦之城      作者:维也纳的猫      发布时间:2013-07-25 10:04:20      字数:4889

  翌日的早晨,唤醒露露的不是从马路上传到公寓中的吵闹声,而是寒冷。她睁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落到了床下,也不知道究竟在这儿躺了多久。窗外的下着大雪,房间里像一间四壁都镶着落地镜子的舞蹈教室一样通透、亮堂。她企图回想昨晚发生的事,但能想起的只有一个梦。在那儿,一开始只有一句话:“您要是转变一种调查方式,或许能产生更加突飞猛进的效果……”那是侦探。他所处的黑暗伸展开去,变成了她公寓门口没有开灯的长长走道。外面,雨水疲惫地洗刷着玻璃,冰冷潮湿的空气中还有一丝汽油和皮革的气味。露露梦见自己仍站在公寓的门口,感到犹豫不决,而侦探也保持着沉默。几乎就像现实中一样,时间却是那么的漫长……在这个梦境中,她虚构了那个晚餐后的深夜,而主人公却像忘记了台词的演员一样,空着手,一心一意等待着历史的重演……然而,他们却最终没有深思,而是走向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结局,两人的眼睛里都流露出一种对释然的渴望……终于,露露迟疑地让出了一步,使得侦探能用手臂搂住她,拉着她,然后两对嘴唇碰到了一起……在梦境中,他们都显得如此从容,优雅,彬彬有礼,似乎这才是真正合情合理的。接着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了房间的钥匙,打开门,他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仿佛她早已发出了无声的邀请。房间里也是漆黑一片,只有门外微弱的路灯光照出地毯和客厅茶几的一个角。然而侦探像早已熟透了公寓的结构一样,直径走向厨房的方向,隐没在黑暗中。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他拿着一瓶酒和两个空杯子回来了。他先变戏法似的给两只杯子注满,然后他们碰了碰杯,喝光了酒。她想要说些什么客气的话,但他按住了她的手,接过酒杯,又一次给了她一个深长的拥抱……她迎着光,几乎要遗忘了一切。但一瞬间,她又带着一丝烦恼,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公寓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他那么瘦削,憔悴,连那片长方形的光亮的一半都没有占到。他的轮廓仿佛是短路了一般,模糊不清,就如同一座蒙了太多浮尘的雕塑,可那扶住门框的手指却还清晰地向她传递着某个亲切的问候……那丝烦恼在刹那间变成了恐惧,几乎将露露击溃……那是莱昂!她的眼睛不由地大张,一只手努力地想抓住什么,但唯一能给她安慰的还是侦探……莱昂似乎受了伤,但仍然表现得很顽强。她努力想要辨认出他的模样,可他年轻的脸上始终盘亘着一团阴影,无法挥散。这是故意的吗?难道这不是说明,她已经开始遗忘他了吗?……他的嘴唇在微弱地翕动着,她好像听到他说:“露琪卡,我的那把电吉他还在这里吗?我需要它……”她飞快地想说些话来安慰他,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莱昂的这种惨败已经让她不敢正视,告诉他真相吗?那样无疑会将他击碎,她也将永远生活在自责之中;想要稳住他就必须撒谎,但她却不忍心……而侦探本人,他是背向门口的,压根没有觉察到公寓的原主人会突然出现,他只是摩挲着露露的头发和脖颈,他的温柔和贪婪让人感到他是那么的可怜……她就这样处在两个绝望的人之间,却没有人能来体谅她的无助……最后,她看到莱昂拖着步子,一瘸一拐离开了,仿佛在向她说永别,她还没来得及透一口气,侦探也忽然松开了她,像是猛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似的,尴尬地倒退了好几步,喃喃地说着些对自己的冲动感到抱歉的话,也匆匆向门口走去……她一定是想要喊住他,甚至追上去,就是在那时她从床铺上滚落下来,从梦中惊醒……露露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因为悔恨的痛苦而紧紧蜷成一团。她背叛了莱昂,在这个节日的清晨,她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露露扭过头,企图将这个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梦境抛在脑后。这会儿,她的目光穿过床板下,在那个空荡荡的地方,除了一些阴郁的灰尘之外,只有一只孤零零的小提琴琴箱。她不记得公寓里曾经有过一把小提琴,但怀着一丝被乐器勾起的、抹不去的回忆,她还是伸出了手臂,将它拽了出来。她起身坐在地板上,将琴盒搁在膝盖上,拂去上面的灰尘,失望地发现上面并没有什么名字。然后,她怀着一种虔诚打开了它。在琴盒里并没有一把小提琴,只有一本很旧的棕色皮面日记。它的四角几乎被磨秃了,纸张发黄。尽管如此,这个提琴盒对它而言还是很大,也许这正说明它了意义非凡……露露小心翼翼地往封面上瞧了一眼,又立刻像烫着了似的收回了目光。那上面写着“日记,莱昂·T”。她猛然明白了梦里侦探那句话的意思,以及这个发现的深刻含义:一条藏在床底下的线索,也是一份节日的礼物。
  
  早上,露露打开了暖炉。她的写字台上放着那本莱昂的日记,下面垫着一块布,仿佛一件刚抢救出来的古代文件,正等待着被考古学家研读。她坐下来,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然后凝视着那本日记,也是凝视着它在被解读之前的最后的宁静……然后她带着一种敬畏,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开始逐行读下去,就像一个盲人那样缓慢而仔细地摸索……一道闸门开启了,那些和莱昂共同的记忆从一个被误解的、遮蔽的、对面的方向波涛一般被送到她的脚边,连同一些不为她所知的隐密思索,翻卷着,拍打着……过了好几个小时,露露才从那本日记上抬起了头,发出了一声深沉而轻柔的叹息,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回到了空气中那样欣慰。她沉思着,然后匆匆抓过笔,在纸上记下了几行字。莱昂记录的大部分个人生活都并不令人意外。有许多在公寓和琴行之间的来来往往,和索尔谈的生意,给露露的共同生活;甚至有一两次,他还谈到了对父亲的感情……只有一个例外:在整本的日记中,她发现了一个代号为M的人。在两个月的短短的时间内,莱昂和M一同进餐,开车,交谈……尽管莱昂一直显得十分谨慎,警觉,并且努力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来陈述,但露露凭着她惊人的直觉,仍然立刻明白了他竭力想掩饰的事实——莫如说正是这种态度出卖了他——这位重要的M,是个女人。
  这的确令人惊喜,露露想,但一切又显得复杂了。
  她虚弱地站了起来,但并没有感到自己取得了胜利。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了电话,拨打了侦探的号码。
  八
  “很抱歉这么早打扰您,侦探先生,但事实是这样:早上我在卧室的床底下发现了一本莱昂的日记,刚好写到他失踪前的那个星期为止……”
  “啊,您这回可找到宝贝了……”
  “我原本不想把它当成一条线索,因为我想要尊重他,这是基本的道德……可后来,我想到您的话,您说让我换一个角度去调查,于是我……”
  “您进步得挺快的……不择手段的劲儿,快赶上我了……”
  她禁不住笑了,但很快又叹了口气,思考着向侦探解释事情的顺序。
  “今天整个上午我都在读莱昂的日记,这么对您说吧,大部分的内容都和我记得的没什么两样,也没有什么令人吃惊的,只有一些模糊的细节,像去哪家咖啡馆吃过饭,洗衣服用了多少钱,但都无关紧要……只有一个人,是莱昂唯一躲躲闪闪不愿写明白的地方。我想您也许希望去查查,是一个代号为M的人。我不知道这是名字还是姓氏的缩写……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我们认识这么一个人,对其他有差不多情况的人,他都写下了他们的名字,只有这个人例外……从莱昂的叙述来看,这个M和他走得很近,在他失踪前的两个月内频繁出现。他们一同去了很多地方,有时候差不多整天都在一起,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更重要的是,我觉得,这个M是个女人……”
  “您怎么知道的?”
  她顿了一下,然后不情愿地挤出那几个字:“我想,是直觉……”
  “您的直觉……”他显得不屑一顾,随后变成尖刻,“我想,是醋意吧……”
  “不,您怎么能这么说……”她急着辩解,“您听,这里写着呢,莱昂的日记里有揭示,尽管他十分谨慎,但这里写得清清楚楚……‘我去时M正在院子里,在晾刚刚洗好的衣服……’您觉得这是一个男人干的活儿吗,即使是结过婚的男人?还有,‘有时候我想,M和露琪卡是多么的不同啊……M总是很愉快,无忧无虑,大声说话,发红的手插在腰上,让胆小的人见鬼去,而自己从来都挺直了身子,尽管有时候显得非常粗鲁和没教养;而露琪卡,总是苍白的,因为替别人担心而沉默着,垂着眼睛,两只手拼命绞着,让我看着就一阵心痛……’他甚至在拿她和我作比较……”
  “好啦好啦,我当然明白了……但我说,您会介意我向您要来那本日记,亲手再检查一下吗?还是您觉得里面有您不希望我看到的内容,那样的话就算了……”
  他的这个问题使露露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甚至感到刺伤。她本能地想拒绝他,以保护她和莱昂最后的一点共同财产,但又有个声音在谴责她的自私和猜忌……她一时无言以对,对这种矛盾感到十分沮丧。但电话那头的侦探却仿佛更感到愧疚不安。
  “好啦,小姐,您别因为这事为难了,我不会再提了……我会去调查这个M的,但是关于她线索,您没有什么别的发现了吗?”
  “很少……莱昂连一点关于她的其他信息都不肯透露,这也是他谨慎的地方……不过有一处小的疏漏,他提到去过M的家时,路上看到的风景,‘沿着一条两边都是泥泞土地的路往前开’……您听这一段,‘第一次去M家,M住在一栋带院子的平房里,那里人口稠密……房子在一条向上的小巷子尽头,里面是死胡同,石板路又窄又细,墙上有煤灰和烟熏的痕迹,一端的出口上有家肮脏的小酒馆,里面人声鼎沸,挤满了下班的工人……’您能看出他这是在写哪儿吗?”
  “难说,G城里这样的巷子不计其数,而且这是人们喜欢的建筑模式,酒馆在巷子口上……如果加上镇子的话,数量就更可怕了……不过我会尽力去查的,您可以放心……”
  “我明白……我明天会去索尔那儿,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关于这个女人有用的资料,到时候再加上您的调查……”
  “当然,当然。”
  “您……”
  她抿紧了嘴唇,好容易才鼓起勇气说出那个要求:“侦探先生,如果您找到了那个和莱昂在一起的女人,能第一时间通知我吗……”
  “这是毫无疑问的。”
  “不……我是说,您只要打听到地址就行了,先别去问她话……这件事我想自己来做……”
  电话那头又传来摩挲下巴的声音:“您的意思是,让我放着本分的工作不干,让您一个人抢走功劳吗?”
  “不……您想错了……”
  “您知道这里头的危险吗?您现在压根儿不知道M的真实身份……要是她手里有枪呢,万一她是个帮派分子怎么办?万一您的直觉全错了呢?”
  “请听我解释……”她急促地说,就像一个小学生力图熄灭教师的怒火一样,语言直白而缺乏变化,“我知道这么做很愚蠢,而且会给您带来大麻烦……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这么做,您要明白,这种感觉是我在读莱昂的日记时就产生了的;我甚至想,或许他是故意留出这么一条线索,好让我接替他去完成某件事,尽管他自己没有能力去完成,也没有来得及让我为此做好准备,但这也许正是可以解开他失踪的谜底的钥匙……请您别责怪我,我并不是不信任您……”
  她停了下来,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在警告她犯下的错误。过了许久,她才听到那一头的侦探长长地舒了口气,也许是在椅子上做了个很大的,疲惫的伸展……“好吧,谁让您现在是我手上唯一的顾客呢,我没办法阻拦您的想法……这样吧,我一有消息就给您打电话,然后找一个酒吧,叫上一杯,然后袖手旁观,直到您觉得我应该插手为止……”
  “谢谢您……”
  “不过您调查结束以后,请一定给我个电话……一方面是为了情报,另一方面,也让我知道您没遇上什么麻烦……”
  “我向您保证,一定……”
  “那么,我祝您走运,小姐。”
  她挂上电话,不禁感到一阵轻松。她脸上滚烫,就仿佛伤风一般,感到十分恍惚。露露把日记本和笔记归拢,锁进抽屉。她想,这些不确定的事实就应该回归到沉睡和灰尘中去。
  下午,露露收到了从N城的父母家寄来的信;另外还有个包裹,是索尔和莱昂乐队的成员们寄来的。为了感谢露露的努力和坚持,他们寄给她节后宴会的邀请函,两张演出录像。她给家人和朋友们打过电话;乐队和索尔还在巡回排练中,只能推到第二天早上再联系。她沉浸在惊喜之中,连敲窗的风雪也听不到了……之后,她坐在床上读书,直到深夜。十二点整时,遥远的轰鸣声吸引露露走到阳台上。从公寓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广场上正在放烟火。远处的楼房窗户和屋顶反射着残余的色彩;夜幕冷冰冰的,只有火药粉爆炸的光芒在上演着,就像一片花田……每一阵爆炸都伴随着从广场上传来的人群的欢呼声,像海浪一般。露露出神地望着那个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揉了揉冻得失去知觉的胳膊,回到屋子里,关上了玻璃门。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看到仍然是自己的房间,自己躺在熟悉的床铺上,和那些千千万万个普通的早晨的情形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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