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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作品名称:六弦之城      作者:维也纳的猫      发布时间:2013-07-23 11:09:00      字数:5139

  “莱昂和我都是N城国立大学毕业的,时间还不到一年。那时我修的是音乐,而莱昂是商学院的学生。您知道,莱昂是T氏集团下一代的继承者,他的父亲是现任的经营者,掌握着集团大部分的股权,所以家人一直期望着莱昂能顺利毕业,然后接手集团的生意。他们的公司在N城的声誉非常好,并且财产还在稳固增长着。他们计划资助莱昂进入最好的学校,因为他的父亲急需要他成为合格的商人,或许是因为他本人已经非常疲惫了,至少我是这么想的……然而莱昂,您也看到了,他的兴趣几乎完全不在生意上,反而专心致志地投身于摇滚音乐。他尝试过几次想组建一个自己的乐队,但学校纪律很严,他每次都不得不以失败告终。但他也没有气馁过,最后开始在学校外的酒吧开展他的事业……他父亲对他的荒唐行径大发雷霆,有好几次以取消他的生活费为警告,但莱昂好像总能挺过去,靠着他朋友圈子里的借款和吃干面包度日。就这样,他在音乐圈里的事业稳固下来了……在学校里,相反,他倒没有什么朋友,因为他似乎刻意回避着自己的背景,也很不情愿听到别人提醒他这一点,那会使得他变得消极;再加上他只谈着音乐,根本不谈一些年轻人都喜欢的事,比如派对、女朋友、嗑药,因此大多数人都受不了这种友谊……我们几个朋友也都是在一起参加返校节的演出上认识的。就这样,我们相互注意到了对方,开始一起策划开音乐会,去郊游,在通宵舞会上玩儿到天亮……然后我们就开始交往了,那是二年级时的事;我们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快毕业时才暴露在莱昂父亲的面前……您猜得到,我很自豪,我隐瞒得相当成功……尤里·T出于一种生意人的礼节,虽然表面上显得漠不关心,但暗中给我们施了许多压力,并且通过各种渠道使我们感觉到他的立场。他的手腕如此强硬,我已经记不得那时候和校长谈了多少次话,让我离开莱昂……您肯定觉得好笑,我的父母都是小学老师,有一个姑姑是游泳运动员,家里的情况很普通;我除了成绩在系里比较靠前,几乎平凡得就像一只老鼠,所以尤里·T对我和莱昂的阻挠有充分的理由……而莱昂,他的学业荒废了太久,已经不可能再怎么提升上去,连毕业都成了问题;那时我正在准备会演,差不多每天都要在琴房里呆八个小时。某一天下午,莱昂突然来琴房找我。他推开门,同时因为激动和不安而瑟瑟发抖。他的眼睛,闪烁着一种获得自由的狂喜而又饱受折磨的光,那是因为他预感到了我们即将遭遇一场猛烈的风暴……他对我说:‘露琪卡,我再也用不着写那该死的论文了,永远不用了……’我吓了一跳,以为他已经被逼迫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后来我才知道他在酒吧里演奏的事被人告发了,很有可能是哪个嫉妒的同学干的,而学校已经把他开除了。可是在我们奔向一种波西米亚式的艺术生涯之前,他还要解开系在他身上最后的一道缆绳:他的家族。莱昂也知道,如果他在学校的结局和未来的打算被他父亲知道,不说一顿训斥,他最终也一定会再次被遣回同一所学校,重新念一次他所痛恨的那些书本,因为最终让他接手集团的目标是不会改变的;并且他们对他的监视和约束只会更加急迫,他根本没有机会再碰一下吉他……我们太渺小了,不可能公开反抗他的父亲,于是他把赌注押在了自己的伪装能力上。他一边对尤里·T做出准备着毕业的假象,一边和我私下计划着离家出走,去实现他的摇滚梦想。他对着地图确定目的地和路线,联系所有可能用得上的人际关系,划掉清单上不必要的东西,同时等着我的毕业典礼。三月份我已经办好了一切手续,也来不及收拾东西了。我们最后决定不带任何与家里有关系的东西,包括信用卡和电话号码,像真正穷得连一个子儿也没有的巴黎人那样,去找一间能容纳我们的阁楼……我以找工作为借口跟父母道了别,莱昂则拎上他的吉他直接从家里的后门溜走了。我们用我剩余的奖学金买了车票,按照他事先计划好的那样,来到了G城,因为据说他说,这里有十分深厚的音乐底蕴。一开始还是很难,您可以想象,两个一文不名的年轻人能干出什么来呢?挨饿和受冻,偶尔能赚一两块钱……但后来一切都开始好转了。我们认识了索尔,有了工作,公寓里安装了热水管道。生活如此乐观,才有了我刚才告诉您的:我们在大把空闲里,就着未来和订婚之类的蠢话进行狂妄的想象……但11月份,莱昂却无缘无故地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他一走,我的命运似乎也急转直下。我在寻找他的过程中失业了,他的乐队也失去了核心成员,快要解散了……我因为一直相信他没有走远,支撑了一个月,最后直到各方面的情况都已经十分恶化了,我才觉得自己不能胡闹下去。为了不连累索尔和乐队的事业,我决定放弃。就在我认为我是最后一次踏进索尔的那间琴行、最后一次坐在它对面的咖啡馆里,做着那个我已经做过几百次的梦——能看到在琴行的二楼里,莱昂正站在窗口,凝望着玻璃外面,当他看到我时向我招手,然后我们会在两栋建筑中间的马路上重逢——就在那个上午,我发现确实有一个人也在打量着我,并且他就在对面,二楼……我自己把这两件事构成了一个联系,没有告诉索尔,而是冲动地去验证了它。于是我在琴行二楼里遇到了您……不过奇怪的是,自从那以后,我的生活好像又恢复到了莱昂失踪前的日子。我现在在一家图书馆里工作,公寓的租金也能支付下去了,我也继续和索尔会面。但这种生活似乎又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一条与原来那个方向平行着的路……我不再仅仅是等待着某个最终结果的到来,而是开始像个侦探一样,四处走动,嗅着线索的蛛丝马迹,从和别人的谈话中得到信息,并且还揭示了一个隐蔽的、重大的、危险的误解:我永远不应该把莱昂看成一个天真的孩子。面对事实,他能够胜任一切,根本不需要我的保护……这些都是我从下午和莱昂父亲的通话中明白的。您知道,我们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全暴露在他的眼前了,他只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地不太理睬而已。莱昂也从没有凭着天真的热情单枪匹马地去挑战命运,他明白如何利用他的家族来支持他的事业以及与我的关系……您明白,我不想多谈这些……重要的是,现在我和您坐在这儿,告诉您了一切,而这是我早就应该这么做的……我得到了我应有的惩罚……”
  “您瞧,小姐,”他有点不屑地说,“每个人都有秘密,也都不愿意对别人说出这些事情……可有的时候,秘密埋葬得太久了会害了您的……”
  “为了您和我的秘密干杯吧,侦探先生。”她说。
  酒瓶在最后一道菜端上来之前已经空了。他朝她晃了晃空烟盒,像是在指责她也占了一份便宜。他们喝着咖啡,对话也歇止了。
  最后所有喧闹都平静了下来。他缓缓地吐出一口烟,灰蓝色的薄暮笼罩着他,让他看上去就像隔着一层明亮玻璃的模特。雨水的痕迹与周围反射的灯光使他的脸黯然失色,却流露出一种对孤独极大的忍耐力。露露不禁为他感到心碎。但侦探皱着眉头,仿佛不认可这种陡然的伤感气氛。
  “怎么,您不想听听我最后的总结发言吗?”
  “当然了,您说吧……”
  “依我看,一切的关键都在于误解。您明白吗,就这么简单。我不是说过,未知的历史是一切谜团的根源吗?您首先是误解了您的未婚夫,认为他是个任性、天真、不谙世事的男孩子;而您出于爱,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双臂将他拢在了您的保护中。而事实上,他却在面对现实的挑战中取得了胜利,而您毫不知情……同样,他的父亲也误解了他……而您自己,您也被尤里·T误解了。他以为莱昂的失踪已经将您弄得心力交瘁,因此他才会表现得那样自大、傲慢。但他不知道的是,您有一个更为坚固的想法:您的直觉只会激起您的抵抗……老实说,连我自己都对您产生过误解。我曾经一度以为您会被我的态度激怒,从而拒绝参与调查,这样一来,我借您的手挖出整条消息的希望就要彻底落空了。好在事实证明您没有那么做,否则我们今晚也不会坐在一张桌子上这样心平气和地谈论过去了……但话又说回来了,您难道就从来没有看错过我吗?我猜,您难道没有常常因为想起我的嘴脸而感到厌恶,认定我就是个满嘴大话,粗鲁无礼的酒鬼吗?您在经历了这一晚后又会对我的看法产生什么变化呢?真遗憾啊,小姐……但是,不,我不打算为此向您抗议,因为我也犯过同样的错误……太多了。您瞧,我们就像一群舞台后面的人,用帘子隔离起来,使我们永远也看不清对方的动作,听不清对方的言语……这就是误解的作用!您觉得我们的时代会因此而不幸吗?不,您想想吧……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得以在各自的家里安心呆着,得以让想象力掩盖由真相造成的巨大创伤……由于误解的蒙蔽性,这种痛苦将变得可以预见、忍受了。您将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能够接受误解,因为想象与现实之间的沟壑并不大……而这是我们身为凡人最擅长的一点:妥协……试想一下吧,如果某一天我们和周围的人之间什么也不剩下了,一切都暴露了,您将看到什么样的景象……一种纠正吗?但它反而是扭曲,是愤怒,一切将显得更像是荒谬……当一个人揭开了一种表象,对所发现的内容大失所望,他往往想的是毁灭这一切。我不是对您说过了吗?人们都是倾向于保护自己的领地的……而相反,由于误解,我们被引入了不再有行动,而纯粹是由意识构成的虚无中,在那儿人人平等,宛如天堂……您不这么想吗?小姐,误解占据了我们语言的大部分。世上每两种对话之间,都竖立着误解。它无处不在,我们因此才能相安无事地在这儿相互开着玩笑,人类也因此才能产生对彼此的爱情……这也就是为什么,您和尤里·T之间的谈话失败的原因:您发现了不该揭露的真相……”
  “您听上去像是个无政府主义者,”露露疲倦地笑了笑,“您的意思是,为了避免冲突,我们应该收回一切调查……”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这就要取决于您的态度了。”
  “那么,您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他打量了她一眼,但没有立刻说话。
  “或许……我这么对您说了一堆关于误解和真相的话,是太独裁了,为此我向您道歉……不过,我认为您对真相的意义看得非常清楚,并且您采取了一种静止态度,您睁大眼睛盯着它,看得很仔细,却一动也不动,就是说您承认它而不是企图扭转它……这一点将有助于您避免伤害,因为我们现在是跟随在一个消逝了的对象身后进行考察,危险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正因为我并不太为您的这一点担心,甚至相当为此感激您,我才有胆量对您说了以上的内容……不过,您知道,我个人还是不喜欢您的消极、被动,您对我们的工作应该有更多的信心……”
  他忽然不说了,眼睛望向了别处。露露交叉着握住咖啡杯的手指在瓷器的烘托下,显露出一种只有经过乐器长年磨练才具有的精细、脆弱;她的口红在杯口留下了一抹颜色,一个印记……露露温和地注视着坐在她对面的侦探,绿色的眼睛在灯光中显得有些忧郁。而他用手半遮着额头,好像面对着的是一面过于明亮的镜子,让他感到自惭形秽、无法直视她……“有些晚了……”她犹豫地说,“您能送我回去吗?”
  
  九点半,他们在她的公寓楼下停车。侦探坚持陪她走到了楼上的房间门口。在楼梯上,没有人说话,他们只是在沉默中往上走着。侦探慢慢地开始喘气,仿佛一个虚弱的人一般。
  “您知道,五可是我的幸运数字。”
  “真是巧……”
  “以后我要是再倒什么霉,或许就该到您的家门口来,看看门牌号码……”
  “您听上去简直像在演戏……”
  “算了吧……您见过一个抽烟、酗酒的英雄吗?”
  “但‘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可您眼里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哈姆雷特……”
  最后一句话,他用一种她闻所未闻的伤感口吻了,压低了声音说出来,就像一个病人绝望的喃喃自语。她的心猛地抽搐了起来。她发现他的脸从未显得这么近,这么清晰。那些不容分说的线条,常年忍受着孤独、冰冷,缺乏温热的泪水……露露抿紧了嘴唇,带着极大的同情心等待着。在没有灯光的走道里,在彻夜不停的雨水声中,他黑暗的,湿漉漉的轮廓贴着墙角,像只巨大而胆怯的动物,小心翼翼地逼近她……在最后的几秒,他像是下定了决心,飞快地把嘴唇贴了上来,带着某种蛮横的力气;她扬起了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僵直……他的嘴唇一丝温度也没有,像用大理石雕塑出来的一般。它在她闭合的双唇上什么也没有品尝,倒更像为了完成某个任务一般,单调、机械,只满足于浅浅地触觉……这个亲吻几乎将他们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他也觉察到了这一点,突然收了回去。他也没有搂住她的身体,他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到她。
  “您……”
  他做了个手势制止她说话。“您什么都别说,接下来听我说。或许在大部分时间里我是个不近人情的好人,但今晚您看到的我就是个十足的混蛋。”
  “侦探先生,我很抱歉……”
  “您没什么值得抱歉的,小姐。”
  “这是不对的,我……”
  “我当然明白。”
  她还想说什么,但仿佛喉咙被堵住了。他惨淡地向她一笑,将帽子扣在头上,行了个告别的礼。他被楼道外的路灯光打亮的半张脸看上去就像幽灵似的苍白。他向楼梯口走去,没有转身,匆匆地下楼去了。露露惶恐地垂下头去,心底发出一声悲叹……她打开门,却没有马上走进去。直到楼道里他皮鞋的余音消失殆尽,马路上也不能再听到他汽车的引擎声,她才哆嗦了一下,躲进公寓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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