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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整整一个星期，露露再没有听到侦探的任何消息。她冒着十二月的大雪，照例在星期四去了索尔的琴行。这好像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习惯。索尔对侦探的介入还是一无所知，他们也再没有谈起过他这个人来了。
　　“很快就要过节了……您有什么打算呢？”
　　“我打算回家，去看看家人。”
　　露露全神贯注地盯着他。这是她印象中索尔如此长时间以来头一次主动谈起了自己。他像一只史前生物那样沉默、坚韧、独来独往，以至于想象他家人的模样、兴趣和生活，好像总是无处取证，而且十分困难。但琴师自己却对此显得很高兴。
　　“那您的琴行怎么办……”
　　“只在节日那天关门，不过第二天就会开放的，您可以随时来。”
　　“当然……”
　　他无意中对她表现出一种怜悯，也许他想到了莱昂不在，她必须独自一人度过这个冬天了。露露想着，冲他笑了笑。
　　“另外，在假期之前，我计划组织一场演出，乐手的报酬要比平时高两倍。当时我们和主办方挑了几支乐队，现在有的提前度假去了，有的不适合在这会儿演出，您知道，他们总是喜欢闹矛盾的……这样一来，眼下就几乎没有人了，本来莱昂的乐队已经签好了合同，实在可惜……我也不想把这个绝好的赚钱机会给别的经纪人……”
　　“没有人能顶替他吗？也许他的朋友可以……的确，错过这个机会很遗憾，您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她恳求道。
　　“您知道，其实我想过，应该让您去上台……真的，您和莱昂共同生活了这么久，又分享音乐，对彼此的感情都了如指掌，但您把莱昂的那把吉他给卖了……”
　　那把已经离开了他们的黑色吉他成了一个警告的符号，他们埋下头，感到有些尴尬。最后，索尔答应露露会别的地方寻找人选。一个不错的歌手，要容易相处，愿意接受涉及任何一种领域的尝试的……她又在那儿坐了一会儿，然后与他告别，推门走了出去。
　　她已经不再需要再到对面的咖啡馆去偷偷掌握二楼的情况了，这全归功于侦探自己招认了一切，也解除了他们之间的误会和怀疑。露露这时才意识到，自从侦探接过莱昂的案子后，她就几乎再没有为此感到喘不过气来，而是又注意起了四周，关心起公共的生活消息……她在街上放松地走了一会儿，看着路边橱窗里的装饰，这让她鼓起了勇气，决定主动打电话找侦探，了解他的调查进度。
　　露露回到了公寓里，在餐桌上一堆积压的信件里搜寻着侦探的名片。那些信件像一群迷路的狗，都聚集在她的面前，有电话账单，银行贷款单，汽车广告……她心里怀着一点对侦探的惦念，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但逐渐地，她的目光被一封教会的信吸引了，手上的动作也不禁停住了。那封信显得很厚，而且十分隆重。她起先以为是节日宣讲，但继而又感到它并不是那么无足轻重，因为信封上写了她和莱昂两人的名字。露露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独自一人拆开它。
　　她读着这封信，感到万分诧异。在信中，教会感谢了莱昂·T和未婚妻的慷慨捐赠，向他们表明捐款未来的用途，并且证明了这笔捐款是可以免税的。为了表达谢意，教会决定邀请莱昂和露露出席教会的节日晚会。神父还说，得之他们订婚的消息，他感到很欣慰，希望能在将来为他们主持婚礼。
　　她又把信从头读了一遍，为了平静下来，她去喝了一杯水，然后陷入了沙发里，就像是一种动物本能的自我保护反应，面对未知的危险，找一个洞穴钻进去……她瞪着那封摊开的信，仿佛绝不情愿再伸手去碰它一般。她想像鸵鸟那样，把脑袋插入沙堆中去冷静一下，以便给自己些时间来理清头绪，结果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最后，她硬着头皮，抱着一种这一切都是个误会的希望查了教会办公室的电话，拨了过去。
　　一阵串线后，露露没有能找到神父，办公室的秘书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们收到了您的来信，”她犹豫着，“但我不确定……”
　　“您不应该有什么不确定的，”她说的很快，声音很细，露露找不到解释的机会，只好听着，“我们十分感激您和您的未婚夫，您知道，教会一直因为缺少资助而很为难……现在大家必须都先想到自己的生活，这并不是不可理解的，但我们一直坚信会有所好转的……直到得到了你们的帮助，我们也感到了一切都有所回报……”
　　她越发感到一种错误，误会越来越深了。“不……请原谅，您能告诉我那笔捐款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我想那是一个月前吧……有一天，我们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有一位不愿公开身份的先生表示想向我们捐赠一笔钱。他表现得十分慷慨，几乎没有提任何条件，就和我们达成了一份协议……后来我们是用传真签署的文件。这整个过程都非常顺利，唯一让我们感到遗憾的是，从始至终这位先生都没露过一面……后来我们写信劝说他，向我们透露姓名并不会对他造成伤害，并且保证我们会继续为他保守这个秘密，他才最终有点儿勉强地答应了。他是一个摇滚乐手，我猜这就是为什么他有点不好意思，是由于他职业的关系……他特别对我们提到了您，说这份捐赠计划是你们共同拟定的。于是我们就想到了写一封同时邀请你们两人参加晚会的信……我们还希望能荣幸地见证你们结为夫妻，愿上帝保佑您……”
　　她说完后，露露站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电话。一种无助立刻涌了上来……这件事显得多么荒唐！那时他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每一笔钱要精打细算，才勉强够用去买食物和日用品……这一切都是莱昂背着她干的吗？可他们之间是没有什么秘密的……她抬起眼睛看向光线不足的房间深处，似乎莱昂正站在那个角落里，可以安慰她，向她解释一切……片刻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将胳膊伸进那一堆信件里重新翻找起来。终于她紧紧地攒着侦探那张薄薄的名片，就像一个穷姑娘攒着一串价值连城的珠宝，拨通了上面的号码。露露想，哪怕线索少的可怜，她也希望听到一个解释。
　　唯一可靠的消息，就是全城的人似乎都已经知道她和莱昂有过订婚的打算。
　　她叹息着。电话响了许久，那头才有人接听，仿佛有一股寒冷顺着电话线传了过来，一间单身汉的，空荡荡的房间……侦探的声音里夹带着醉意，这让露露感到有些不高兴。
　　“您上哪儿去了……您接电话也太慢了……”
　　“刚起来，忍着头痛，只为了回答您一句早安，”他显得十分没好气，“您以为我还能上哪儿？”
　　“现在已经很晚了……您就是这样对待工作的？……您太懈怠了……”
　　“您不是知道吗，最近我的生意不好……再说，这也方便我更加集中精力办您的事……”
　　“关于莱昂的事，您有什么进展吗？”
　　“说到这事上，我正在调查他的账户。虽然您说他没有什么欠债，但我认为还是从有记录的东西入手更方便……您知道，他开设账户的银行管得很严，我折腾了许久才拿到他的账户状况。不过这里面有大鱼……您知道，一个星期以前有一笔很大数额的钱从另一个账户转到他的这里，停留不到一天，就被他通过支票捐赠给了G城的教会了。我想，关于这件事，他应该没有告诉过您，对吧？我企图查出是谁给他的这笔钱，可没有进展……您明白吗，不是那种困难……要我说，这件事里有蹊跷……不可能有挖不出来的信息……”
　　他在那头咳了几声，仿佛是因为寒冷。
　　“早上我刚刚收到教会的来信，他们感谢莱昂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这下可巧了……”
　　她把秘书的话转述给侦探听，末尾处，她提到了他们之间签署的捐赠协议。
　　“您能查查这个吗？”
　　“当然，”侦探显得信心十足，“您说它是一个多月前签订的，照我推算，很有可能就是您的未婚夫失踪前不久的事……是的，我会去核实的，我还不敢向您保证它和这件失踪案之间有什么关联，但是这件事出现的时间仿佛就在暗示什么……不过，关于这件事，您之前一点儿也不知情吗？”
　　“是的……”
　　“好吧……”他叹了口气，有些同情地说，“您和您的未婚夫之间还存在着许多未解的迷……”
　　“您是什么意思……”
　　“很明显，小姐……”他的口气慵懒、无力、却又带着刺，“您不是说过，你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秘密吗？您不是认为，自己对您未婚夫的每件事、每种感情都了若指掌吗？这件事，难道恰恰没有证明您是错的吗？”
　　她不禁恼火起来，反驳道：“我和莱昂之间的关系还不需要您的议论。是您主动提出要帮我调查莱昂的下落的，我可没有雇什么人来给我教训……我劝您，为了能够继续合作，您最好别这么多管闲事……”
　　“但您以为我从仅有的这么一点儿可怜的线索入手，就能解决整件事吗？”他也十分严厉，毫不让步，“不过既然您这么说，那么我也就没什么可以反驳的了，因为您是我的客户，客户总是最重要的……不过我要提醒您，事实已经摆在这儿了，您不愿意对我说事，也许就这个案件的核心……既然您不松口，有可能我就必须自己去调查这些蛛丝马迹了，到时候请不要埋怨我，小姐……这一切都是您不配合造成的。”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露露不禁在另一头愣住了。她没有想到侦探对他们的过去如此在意，以至于到了发火的境地……露露盯着那封信，不耐烦地把它挥开，就像在广场上赶走一群鸽子，为自己开路。难道她的隐瞒已经给调查带来了尴尬吗？但要诚实的说出一切，需要多大的决心啊……她不禁摇摇头，想起了莱昂那把被她卖掉的吉他。索尔在早上一再提起这件乐器，也许它代表着一切能掌控的、熟悉的生活也离自己而去，剩下的只有混乱。
　　她不禁感到十分困倦，连衣服也没有脱，就直接躺在了床上。她盯着天花板，闭上眼睛，感到迷迷糊糊，仿佛浅浅的梦境立刻就将她吞噬了。莱昂的影子从黑暗里浮现了出来，就像以往他们在公寓里那样，他自然地、放松地出站在她面前，仍然显得很瘦、而且忧愁。他棕色的头发垂在肩上，手的关节被乐器打磨得像瓷器一样……他在计算着他们一个月以来的开销，头深深埋在胸前，看上去十分沮丧。过了片刻，他抬起头，注视着她，脸上疲惫不堪，但语气却斩钉截铁。他低声说：“露琪卡，你知道，现在很难……但是我不会去拨那个电话的，相信我……”
　　那个电话号码……露露不禁睁开了眼睛，为这个发现而心跳不已。尽管莱昂憎恶它，但也许她可以赶在侦探调查到那些过去以前阻止他，使他们都远离这些危险。这样也是为了莱昂，她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