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执着
作品名称:萤火虫 作者:黄河岸边 发布时间:2019-04-29 11:49:15 字数:3168
秋生买回野鸭的消息,像一阵风儿吹遍了整个村子,好事的娘们儿奔走相告。秋生刚到家还没喘口气儿院子里来了不少看稀奇的人们,大家都想看看这外国野鸭到底长得什么样啊,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张快嘴围着鸭舍转了三圈,撇着嘴对秋生说:“啧,啧,啧啧啧,这么小的鸭子值一百块钱?和俺养的鸭子有啥区别呢?啧啧啧,这不是瞑着眼往裤里尿吗,有多少钱往里赔啊。”
秋生觉得张快嘴的话很刺耳,他本想呲儿张快嘴一顿,但又一想大爷们儿跟妇道人家弄个脸红脖子粗犯不着,秋生权当没有听见。
春兰听了却忍不住了,责骂道:“你会说人话吗,满嘴放屁,滚出去。”
张快嘴自知说错了话,脸涨得通红:“说说又咋了?说你赔你就赔啊,真是的……”
“还嘚啵嘚啵啥,鸡蛋没嘴没憋死,乌鸦嘴少说话行吗?”宝金婶儿一边往外推搡张快嘴,一边说,“春兰你甭和她一般见识,她啥样人你还不知道吗。”
这样一闹腾,大伙儿也没兴趣看野鸭子了纷纷散去,春兰余气未消骂骂咧咧。赵秃儿扛着铁锨从地里干活回来了,他一见秋生就问:“咋回事儿?刚才在门口碰到张快嘴,她跳着高儿指着咱家骂,咋惹着她啦?”
秋生的火一下子顶到了脑门儿,他没回答父亲的问话,想去跟张快嘴评理,赵秃儿一把拉住了秋生,他知道儿子的脾气吃软不吃硬,甭看平时像个大姑娘似的温温柔柔,一旦发起火来生死不怕。“张快嘴坏就坏在她这张嘴上,为了这张嘴也不知挨了多少揍,天造的骨头,地造的肉,她这辈子恐怕改不了啦,她爱说啥说啥,咱不搭理她就是了。”
自打秋生结婚之后,赵秃儿了却了一桩心事,神清气爽,话也比以前多了。他一天到晚总是闲不住不是地里干活,就是在家拾拾掇掇,秋生这几天不在家他把鸭舍都搭建好了。赵秃儿围着鸭舍转了一圈,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和顶网生怕有什么纰漏,末了他才久久地端详着野鸭。野鸭在客车上颠簸了一天又累又饿,现在一个个焉头耷脑趴着不动。赵秃儿越看越泄气,他忧心忡忡地说:“生儿,俺咋瞅着不像野鸭呢,咱庄前河里头有时候飞来几只野鸭子,可比这小的多啊。”
“爹,我不是早和您说过吗,这是经过人工驯化的野鸭,叫德国绿头野鸭,少添乱好不,烦人。”秋生心烦气躁说话语气很重。
赵秃儿对秋生的高腔高调有点接受不了,因为秋生打小十分懂事乖顺,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还是第一次,他心里像有只苍蝇似的别有一番滋味,赵秃儿没有说话,默默走开了。
春兰批评秋生说:“秋生你咋和爹说话呢。”
秋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悔不迭。
晚饭的时候,秋生将从省城带回的好吃的端上饭桌,赵秃儿说:“俗话说‘细水长流’,过日子精打细算,眼下咱家日子紧紧巴巴,养鸭子需要钱,钱可不要乱花,咱庄户人家馒头咸菜就行。”
“爹,我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春兰姑父给捎上的。”
“咳,宝军真是个好人啊,城里人啦也不嫌穷亲戚。春兰把烧鸡和烤鱼给你爹送过去,平日里咱也没啥稀罕东西给他。”
“爹,还是你吃吧,俺爹他……”春兰犹豫着。
秋生说:“咱爹让你送你就送去呗,反正两边都是爹。”
春兰走了之后,秋生悔恨地说:“爹,刚才我对您说话有点冲,还生气吗?”
说实在话,刚开始赵秃儿的确有点生气,幸幸苦苦拉拔大的孩子竟然对他高声说话啦,他觉得憋屈得慌,躲到没人的地方偷偷抹眼泪,后来他想通了,秋生当时正在气头上说话能好听吗,想到这些赵秃儿觉得自己可笑,心比针眼儿还小。现在秋生向他道歉,赵秃儿心里火辣辣的热,他说:“爹不怪你,爷俩儿用不着计较,爹老啦跟不上时代变化了,你有文化放开手脚干吧。”
赵秃儿几句话让秋生很感动,说:“爹,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野鸭在秋生精心饲养下,不久开始下蛋了,秋生看着一枚枚绿皮鸭蛋心里美滋滋的,他感到一丝希望。等鸭蛋积攒到了一定数量,秋生便迫不及待开始孵化,他按着孵化器的说明书进行操作,但怎么也掌握不好孵化器温度忽高忽低,几十枚鸭蛋几天工夫变成了臭蛋,.秋生既心疼又懊丧,他一天不吃不喝,在院子里直转圈。春兰看秋生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她安慰秋生说:“不要气馁,干事业哪有一帆风顺的,慢慢来,一次不行两次,早晚一天会成功。”
秋生本以为春兰埋怨他,没想到春兰不但不埋怨,反而支持和鼓励,这让秋生感到莫大的鼓舞,更加充满了信心。
一天早晨,秋生正在喂鸭,忽然听到卖鸡人的叫卖声,他赶紧来到大街上把卖鸡人请到家里敬烟敬茶,卖鸡人莫名其妙,一脸狐疑,问:“兄弟你有啥事儿?”
“大哥,是这么回事儿。”秋生诚恳地说,“我孵化野鸭蛋,温度不好掌控,想麻烦您给支支招儿。”
卖鸡人迟疑片刻,说:“孵鸡这行我干了十多年,不敢说精通吧,至少孵化率在90%以上,不管孵鸡还是孵鸭,关键控制好温度和湿度。温度过低或过高,或忽高忽低,都直接影响胚胎的发育,甚至正常死亡……”
秋生说:“这些道理我明白,但实际操作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我怀疑是不是孵化器的问题呢。”
“你从哪儿购买的孵化器?”
“从养殖场,买野鸭半赠半送,花了八百块钱。”
“我看看行吗?”
“行。”秋生把卖鸡人带到孵化室,“大哥麻烦您啦。”
“没啥。”卖鸡人仔细检查着孵化器的每个部位,然后说,“这是伪劣产品,你看温度调控开关不管用。”
秋生气愤地说:“怎么会这样呢,害得我白瞎了几十枚鸭蛋,能修吗?”
卖鸭人摇摇头:“我不会修,这种次品就是修好了也用不住,到时候损失更大。”
“这咋办呢?”秋生有些着急,“没有孵化器种蛋怎么孵化呀。”
卖鸡人见秋生一脸愁容,沉思一会儿说:“这样吧,等我卖完这批小鸡儿,帮你建个火炕保准比这孵化器好使。”
秋生一听心里乐开花,他一把握住卖鸡人的手:“这敢情好,多谢多谢。”
卖鸡人诚实守信,没过几天便带着工具来了,春兰做了一桌子菜热情款待。饭桌上,赵秃儿瞅着卖鸡人直犯愣:“好像在哪见过,有点面熟,敢问,啥村儿的?”
“孙家崖。”
“噢,你认识孙廷君吗?”
“他是我爹。”
赵秃儿一拍大腿,笑着说:“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你是小柱吧?”
“我是小柱。”卖鸡人一头雾水,“您是?”
“我是你大爷啊,忘了?”赵秃儿到他里间屋拿来一张泛黄的照片,“你认识照片上这几个人吗?”
卖鸡人小柱儿一看照片恍然大悟:“您是秃儿大爷,真巧啦。”
赵秃儿老泪纵横,感慨万千:“岁月不饶人啊,做梦似的,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那时候你才十来岁。”
秋生有点懵了,不解地问:“爹,咋回事儿?”
“这是你柱儿哥,我和你说过的。”赵秃儿擦擦眼角的泪,“那是二十多年前,我去县城赶集,走到孙家崖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急忙躲到一家门楼下避雨,谁知雨下个没完没了,傍黑儿也没停下来,我一身湿衣裳再加上一天没吃东西,浑身冻得直打颤颤,幸亏你叔发现了我,把我让到屋里好吃好喝,你叔见我实在就和我拜了把子。”顿了一下,赵秃儿又对柱儿说,“那一年我去你家,听村里人说你一家搬走了,后来多方打听也无音信,你们啥时候回来的,你爹还好吗?”
小柱儿伤心地说:“我爹早就不在啦。爹在世的时候,经常和我念叨东北乡有个大爷,哪个村的忘了。”
“那么多年你们去哪了?你爹他咋……得的啥病啊?”
“肺癌。”小柱儿哀叹了一声,“一言难尽,我十五岁那年,我全家投奔福建的叔叔家,在那里生活的很好,可没几年爹得了肺癌,家里的积蓄花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爹说叶落归根,死也要死在故土。我们顺从了爹的愿望,从福建回到家乡,没到半年爹就去世了……”
赵秃儿愧疚和自责,觉得对不住把兄弟,这些年一步一个坎儿,日子让他过得焦头烂额,哪有精力再去挂牵把兄弟家的情况呢。此时此刻,赵秃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抽泣起来。
小柱儿干活很利索,不到一天的工夫就把火炕垒好了,他把孵化技术和要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秋生。秋生千恩万谢,拿出钱给柱儿,柱儿说啥也不要,说:“咱现在是一家人了,帮忙是应该的,今后遇到啥问题尽管说话,我尽力而为。”
分别的时候,秋生偷偷在柱儿包里塞了二百块钱,只有这样他才感到踏实。
赵秃儿拉着柱儿的手依依不舍:“回去告诉你娘,过几天俺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