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雾（三十二）

　　姜露露望着他们的背影，莫名其妙：谁结婚了吗？当然不会是陶慧佳，小乔正和小武闹别扭，桂瑛虽然在热恋中，但还没听说有结婚的意思……是谁呢？谭香的朋友远在几百里之外，两人更是没影儿的事。姜露露忽然记起马彪说的二奶，这“二奶”是啥意思？
　　姜露露正随意整理货架，这时又有脚步声向这里走来，不是哥哥的。
　　姜露露倚在货柜前望着门口，王维仁进来了。他冲她点点头，问：“有什么吃的？”
　　姜露露介绍说，当饭吃的有方便面、面包，点心有糕点、麻花，闲着没事做营生儿的有瓜子、果冻……
　　王维仁笑了，说：“如数家珍，业务很熟练嘛。出门刚回来，食堂没饭了，两块面包，一袋方便面；再称一斤糕点，两瓶啤酒。”
　　姜露露瞪大眼睛：吃这么多手！心里想着，手里忙着，一样样拿到柜台上。
　　姜露露给他找零钱时，王维仁似乎很随意的问了一句：“小姜啊，最近厂里有什么人前背后的议论没有啊？”
　　“议论？”她立刻想起刚才马彪和胡明的话，这也算议论？她摇摇头。
　　“刚才从这走了两个人，”王维仁不急于要走的样子，“嗯，马彪和胡明吧？”
　　姜露露心里一凛，这两人有啥不对吗？她老实地点点头。
　　“他们俩没说什么？”王维仁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
　　姜露露又是一次心动，但随即摇摇头，说：“刚开工资，喝了点酒，到这专检没有人买的香烟要，一会儿就走了……”
　　“嗯，”王维仁收回他的目光说，“好了，如果听到什么，请你说给我，别跟着别人犯自由主义哦。”
　　姜露露惶惑地抬头看着王书记，问：“自由主义？咱们厂里也有自由主义吗？”
　　“离岗搞副业，闲扯淡，无事生非，闹不团结……这不就是不自由主义吗？”王维仁解释说，“我在上次会议上说过，这些都是无组织无纪律行为，不是自由主义是什么？”
　　姜露露点点头，王维仁拎了塑料袋出去了。
　　姜露露默默地呆了好一会儿，走出柜台想关门。就在手触到门的一刹那，忽然听到敲门声，这次很真切，又是那熟悉的声音！而且她立刻准确地判断出，这声音来自广播室的方向。姜露露壮大胆子，好奇地走出门，向东走了几步，悄悄瞥去，只见人影一闪，广播室门关上了。姜露露惊讶地张大嘴巴，险些叫出声：敲门进广播室的，是刚刚从这里离开的王维仁书记，谭香深更半夜让王书记进了她的办公室干什么？要知道，那实际上也是谭香的卧室啊。
　　姜露露暗夜里愣了好半天，一阵风吹动头发，才醒过神，慌忙折回屋里。
　　王维仁提着刚买来的点心，转转悠悠，到了广播室门前。看看四下无人，他伸手敲响了谭香的门。
　　谭香开门见是他，立刻眉开眼笑，王维仁把点心向桌子上一放，转身抱住了谭香。谭香更是兴奋，撒着娇说：“我估摸着你今天应当回来了嘛。”
　　“我知道你想我，这不，当天往回赶，立刻就回来了……”王维仁用劲亲了她一口，说。
　　谭香羞怯地一扭头，瞥见了桌角的那封信，心中忽地动了一下，嘴上说着“你得忌烟了……烟味，真让人扫兴！”抽手要去藏开那封信。王维仁抓住了她的手，信被滑落在地。王维仁觉出了异常，一低头看见了赫然躺在地上的那封信。谭香才要弯身去时，王维仁踏上一脚，厉声问：“谁的信？”
　　谭香脸胀得通红，羞恼地说：“干嘛呀你，踩人家的信，这算什么事儿？”一屁股坐到床上生气。
　　王维仁从地上捡起信，打量一眼，问：“他来的，啥事儿？”他心里泛起一股醋酸味道和冷酷，语气冷冷的。
　　谭香绷着脸，低头一声不吭。王维仁看他一眼，慢慢打开信封，抽出信纸。谭香紧张，羞怯，愤怒，但没有制止对方的这种侵犯和亵渎，趴在床上暗自伤感。王维仁像一个公开抢劫的无赖，以至高无上的权威，卑鄙地践踏着年轻恋人间的情感田园。
　　谭香有着越来越剥衣曝体的羞辱、愤懑和委屈，她哭出声来。
　　王维仁并不理睬她，继续看下去，第二页，共有四五行，然后是落款。王维仁舔舔嘴角，折好信纸，放回袋中。这是一封很平常的信，没有甜言蜜语，这让王维仁的醋劲，终于没鼓起来。
　　“这也算情书？”王维仁嘴角讥诮的笑着，来到谭香跟前，蹲身把手放到谭香背上，说，“不过你要知道，我把我的心和灵魂都交给了你……”手抚嫩肤的感觉很弹性，很青春，很激情，王维仁一下子变得温和许多。低头凑到她身边，“我太爱你了，我甚至不想再让小蔡接近你……”在她的耳边绅士般地吻了一下。
　　谭香停止抽泣，嘤嘤道：“你不尊重人，还谈什么爱不爱？”
　　王维仁厚颜无耻地说道：“爱之深责之切嘛！嘿嘿……”将谭香扳起来坐向他，“像他这种爱会有什么结果？”
　　谭香情绪低落地说：“我完了……”
　　王维仁把他的手放到自己手中，温存着，安慰她道：“开花就结果。谭香，我说过，我是负责任的，但是不要让任何男人与你睡觉！”他自己也奇怪自己怎么老学美国那个死刑犯的话，那个死刑犯关在牢里，还要妓女为她保持贞操。
　　谭香恐惧而厌恶的望住他：“王书记，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你以为我会永远是你的？”
　　王维仁惊愕地放开她，不认识似的，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女人：她竟有这样的独立和叛逆，她也是在逢场作戏？一股浓重的悲哀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低估了对方。原来知识并不真的就绝对有决定一切的功力，既然有小学没毕业的大企业家、老板，就当然也能有知识不足却也叱咤天下的超级婊子！仅仅高中毕业的谭香，或许正是一个能量聚集而形体压缩的东西，一旦遇到机会，其野心的鼓胀也许毫不亚于总统夫人呢。
　　王维仁第一次带着敬畏看着谭香，他突然发现谭香不仅年轻貌美，而且焕发着一种气质，这使他很感兴趣，也很兴奋和冲动。“不说这些了——来，咱们进餐。”王维仁殷勤地往桌子上布放买来的东西。
　　“我吃过了。”谭香淡淡地说，起身去收起那封信，放到抽屉中。
　　“陪陪我嘛——看，这是你最喜欢的辣肠！”王维仁熟门熟路地翻箱倒柜，拿出了碗具；见谭香不动，上前想要抱她。“别碰我！”谭香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厉声道，“要么你自己消停地吃，要么出去！”王维仁惊愕看着对方，见她真的在生气，只好讪讪地退到一边，自斟自饮。
　　谭香百无聊赖地仰卧床头，枕着手呆望着天花板出神。
　　去年岁尾，去夏平，她把自己的一切全丢在了那个冬天的劳动公园。
　　那天早上，谭香起来后，麻利地洗漱一番，没等桂瑛起床，自己先去了男舍。
　　王维仁对她的到来，显然很是意外和紧张。他呆愣地望着她的一身簇新穿戴，司机小狄搭了条毛巾，正转过身朝外走来，看到她的样子，乐了，说：“夏平的环境就是好，山沟里的鸡一下子变成了凤凰。”谭香接口说：“你眼热，也变一个我看？还不变一个大乌鸦来啊，哈……”伸手敲了正从旁边经过的小狄脑壳一指头。
　　王维仁看她情绪正常，知道不是兴师问罪来的，于是也打着哈哈说道：“夏平这座古城很有灵气，让小谭也有了过新生活、体验新的人生趣味的情趣了。”二人目光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王维仁向她邪恶地一笑，谭香立刻飞了脸。
　　詹科长和采购员也笑着相跟着出了房间，谭香脸烧得通红，上前就要打他。王维仁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谭香挣脱不开，用另一只手去掰王维仁的手，他顺势把她拦胸抱住。谭香半推半就地挣扎着。突然，王维仁一松手，人像蛇被打了七寸一样，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床铺。谭香扭头一看，哦，桂瑛站在了门口。
　　谭香低头就要从桂瑛身边走出去，桂英用力一推，谭香不由自主地退回屋内。
　　王维仁一言不发，拿了洗漱用具，从桂英旁边出去了。谭香脸上带着难堪样子，用令人怜悯的神情哀求似地看向桂瑛。桂瑛气哼哼地别过脸，胸部剧烈地上下起伏。
　　“桂英姐，”谭香低声叫道，“我……你……”
　　“还叫我！”桂英生气地打断她，“昨晚看电影回来我就发现你不对……”
　　“桂英姐，我没……”谭香挪道桂英跟前，要抓她的手，被用力甩开。“别辩解了！地狱深渊里又多了一个糊涂蛋，可怜的灵魂……”桂英眼角泛着莹莹的珠光，又是羡慕又是痛恨地说道，“小蔡对你多好……”
　　“别说了！”谭香大声道，“穆标为了你死去活来，可你是怎么报答他的？”
　　桂瑛的脸“刷”地白了，惊骇地看了谭香好半天，幽幽地说：“你陷得更快，到手的幸福，你轻言放弃？”
　　谭香望着挂衣架，没吱声。
　　“你怎么不反驳我，告诉我你还在岸上？”桂瑛上前双手摇着她的肩，幻想却无望地说。
　　谭香慢慢地抬起头，向她一字一顿地说：“是的，桂姐，我还在岸上，但是……”她话没说完，推开桂瑛，冲出房间，跑远了。
　　桂瑛茫然的望着她的背影在视线里消失，一动不动。不知哪里的风吹过，衣架上一条自己特别熟悉的领带晃动了一下，桂英瞪着眼朝它看。看着看着，突然上前，手一动，牙一咬，将领带搭在挂钩上面，拽成两条；然后向地毯上一扔，转身走出男人们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