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三月三，赫哲族传统的跳鹿节。
　　跳鹿节温古衣尼（温古衣尼：赫哲语，跳鹿节。）又称跳太平神。每年旧历的三月三，赫哲人都要在这一天举行春祭。人们怀着虔诚的心情，举办祈禳祭祀活动，请求神灵赐予他们渔猎丰收，保佑族人有个祥和太平的年景；请神灵为他们驱魔祛邪，在这一年里，为人们消灾免祸。另外，曾经在上一年许下宿愿的人，往往也要在这一天烧香还愿，答谢保佑了他们的神灵，表达他们感恩的心情。
　　今年的三月三，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在舒穆鲁岳洪郊外，沙克杰草原已铺满了嫩绿的小草，点缀其间的，是抢先开放的淡黄色野芍药花，在和煦的春风里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天空里，不时掠过排成人字形的雁阵，它们由南飞来，向北飞去。
　　清晨，穿着神衣和神裙的萨满，站在村外的路口上，把单面鼓“砰砰”“砰砰”地敲响了。人们络绎不绝地从四面八方走来，参加今天的跳太平神盛会。村口的草滩上，挤满了从几里、几十里路赶来的人群。许多商贩们特地从依兰哈拉赶到这里，他们在草滩上摆设摊床、货柜，用布匹、烟酒和各种日用品，跟本地的猎户们交换皮货和山珍。今天的草滩，变成了熙熙攘攘的闹市，叫嚷声、吆喝声像汹涌的浪潮，充盈在草滩的上空。孩子们在人群里跑来跑去，到处都能听到他们喧闹的声音。
　　草滩的西边人头攒动，许多人正围着观看“插草球”——一种赫哲族盛行的勇士舞，这是正式祭祀前的一项活动。只见两队各十名“勇士”，人人头戴象征头盔的狍头皮，身穿象征铠甲的狍皮裙，手持一柄代表激达的木杈。在节奏强烈的鼓声和高亢粗犷的助威声中，两队分列两厢严阵以待。“勇士们”摩拳擦掌，人人跃跃欲试。
　　鹿角吹响了，一个用苇草编成的椭圆草球抛向了天空。顿时，“战场”上杀声四起，战鼓咚咚，号角齐鸣。“勇士们”高声呐喊着，手里挥舞着“激达”冲上前去，在草球从空中坠落下来的那一瞬间，他们争先恐后地用手里的木杈，向草球插去。两队“勇士”时而奔走如飞，时而凌空跃起，用木杈去拦挡“敌人”靠近，自己抢先用木杈挑扎那草球，力争本队率先夺到它……“勇士们”“盔甲”上的彩带飞扬起来了，“勇士们”手里的“激达”挥舞起来了，“勇士们”在场上跑、蹦、跳、跃，“战场”上传出了一阵又一阵“鏖战”的喧嚣。
　　表现了赫哲族古代先民们的骁勇和豪迈的气概。
　　围观“插草球”的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呐喊助威声，人们纷纷为第一个插中草球的“勇士队”欢呼喝彩。
　　在村口的老榆树下，又是一番景象。有些人围坐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艺人四周，听他给大伙讲赫哲人喜闻乐见的民间文学“说胡力”（说胡力：赫哲族的一种文学形式，类似汉族的讲故事。）。老艺人正在讲《那芒奎和爱赫妮》。故事说的是聪明勇敢的渔民那芒奎和美丽善良的渔家女爱赫妮相爱，而有钱有势的哈番老爷看中了爱赫妮，硬把她抢了去，逼着要与她成亲……
　　老艺人讲得生动传神，听众听得紧张入迷，连声说：“克！”后来，老艺人讲到那芒奎机智地救出了心爱的姑娘，狠狠惩治了坏蛋哈番老爷。他用桦树皮剪出了一只白天鹅，跟爱赫妮骑上它远走高飞，到自由幸福的天地里生活去了。
　　听到这里，听众们为那芒奎他们逃离了苦海、为哈番老爷受到惩罚，发出了低低的、开心的笑声。
　　可是，草滩上很快就静了下来，一切活动都连忙停止了，嘈杂声沉寂下去。人们紧张地悄悄耳语着：他们来了。
　　开头是几声鞭响，接着是开道的锣声，几个头戴红顶缨帽、身穿圆领皂衣的戈什哈，手里挥动着皮鞭，横眉怒目地驱赶着人群。随后，在亲兵们的前呼后拥中，由国伦达乌鲁克陪同，副都统额亦都前来参加跳鹿节了。
　　老百姓们纷纷闪在两旁，让开了一条路，在戈什哈的皮鞭下，惶悚地跪下去迎接。而头戴三品顶戴、身穿湖蓝色朝服的额亦都，眼皮朝两边抬都不抬，旁若无人地走了过去，昂着头径直登上祭坛，在青罗大伞下的虎皮大椅上落了座。大群的亲兵守卫在祭坛的四周。萨满们手持法器，击鼓三十六响，各部落的官吏们也环佩铿锵、衣冠楚楚地出现在草滩上。
　　在草滩的中央，用黄土堆起了这处不甚高的祭坛，坛上除了摆放两张大椅之外，还陈设着供奉祭品的香案。祭坛的西侧竖立起三根名为托洛的神杆，其中中间这根神杆高达三丈，上面雕刻着一座神像，左右两根稍低些的神杆，上面各雕了一只神鸟。这些都是受那尼傲崇拜的图腾。
　　国伦达的助手——珠新章京图斯库，快步穿过草滩中间的空地，一直来到祭坛下，他左膝前屈，右腿后弯，朝祭坛上面打了个扦，然后挺直上身，向额亦都和乌鲁克禀报道：“大人，吉时已到！”
　　今天，乌鲁克身穿花丝葛紫袍，袖口和下襟的地方，用丝线精心绣着海水江牙，袍外罩着一件紫貂皮坎肩，脚蹬一双鹿皮筒靴，那靴革幼上也绣着十分精致的五彩花纹。他手持国伦达权杖，面带微笑地站起了身，朝额亦都拱手揖让了一下，请副都统大人主祭。额亦都仰坐在虎皮大椅上，他腆着酒桶似的肚子，笑模笑样地推辞道：“这就不必了。今天是你们赫哲各部跳太平神的日子，俗话说强宾不压主，您是部落之长，这祭天还愿的仪式，就由您来主持吧。”
　　乌鲁克听额亦都这么说，也就不再谦让。他走到祭坛口，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一双傲然的眼睛朝围聚在四周的百姓们环视了一遭，又用力咳嗽了两声，把手中的权杖，重重地在坛上顿了顿。这一切似乎在提醒族人们部落里的森严族规，和坛上他这个部落之长的尊严。祭坛下的人们低下头去，屏息敛气不敢仰视。草滩上的空气，顿时变得肃穆和紧张起来。
　　香案上摆下了三牲供品，在这些神胙和酒馔旁边，点燃起了一对对鲜红的高大蜡烛。乌鲁克走上前，在铜盆里净过手，又亲手拈香，燃起了三炷高香，恭恭敬敬地插进香炉里。立时，袅袅的青烟开始缭绕在祭坛的周围，而祭坛的左右两边，已经架起了十几口大锅，锅里烹煮着飞禽走兽和鲜鱼肉。空气中缭绕着的青烟，和着氤氲的肉香热气，弥漫在草滩上。
　　萨满手里托着盛满祭肉的桦木盆，走上了祭坛，恭立在香案的旁边。乌鲁克又威严地咳了一声，神色庄重地宣读起祭辞：“我国伦达乌鲁克率领阖族人，于今天跳鹿节上，备下丰厚牲醴酒馔，向至高无上的巴恩都力和那恩都力，向圣洁无比的西温恩都力和比阿恩都力（西温恩都力和比阿恩都力：赫哲语，日神和月神），向法力无边的塔斯哈恩都力和芒古恩都力（塔斯哈恩都力和芒古恩都力：赫哲语，山神和水神），向各位神灵顶礼膜拜！敬祈各位神祗知悉：请赐我赫哲各部荣耀，保佑我阖族繁荣昌盛，人丁兴旺；请赐福祚给那尼傲，庇佑今年渔猎丰收，消灾祛难！我等烹煮下十头牛、十只羊、十口猪，公祭列位神圣，请你们享用。酹酒一觞，伏惟绱飨！”
　　祝祷完毕，乌鲁克走到香案旁，他拿起一把短刀，在萨满手托的桦木盆里，割下一块块煮熟的鹿肉和鹿舌，边割边把肉块抛向四方。然后，他放下短刀，左手拿起香案上的酒杯，伸出右手食指蘸着酒浆，一次次地弹酒到空中和地上，嘴里同时祈祷说：“撮，撮，撮，音达色翁（音达色翁：赫哲语，狗神。音达，狗）！撮，撮，撮，音达色翁！”
　　乌鲁克这是在祭祀赫哲人崇拜的狗神。赫哲族又称使犬部。在辽阔的乌苏里江流域，狗是赫哲人狩猎的得力助手和忠实卫士，还是传递信息和驭使雪橇的畜力。狗是那尼傲的忠实朋友。
　　祭坛下，单面鼓“砰砰”地敲响起来，祭神还愿仪式开始了。一束束晒干的圣开列香草燃起袅袅的蓝烟，在草滩上幻出一片祥瑞雾霭。
　　一位头上戴着神帽、帽上装饰着有十五支叉鹿角（十五支叉鹿角：这是萨满中地位最高、神通最大的品级标志。）的年老萨满，出现在祭坛上。他身穿深紫色神裙，腰带上系着铜铃，前胸和后背各挂着一面铜镜，脖颈上悬垂着布克春、萨拉卡和额奇克三位神像，手里还拄着一根套着青蛇皮的神杖。紧随着他身后的，是一位品级略低、头戴九叉鹿角帽的萨满。只见这人双手擎着一柄亮光闪闪的神刀，双手举刀齐眉，在祭坛上缓步走到香案旁边，面南侍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