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选日子
作品名称:柔美圆 作者:牛心山 发布时间:2019-04-22 19:51:15 字数:5920
一进入腊月,农村人就忙碌起来,儿女大的急着给占媳妇说婆家,要在年前孩子们回家过年时定下来。也有占下媳妇的人家准备给他们结婚,以了却父母的心愿。这时候的阴阳先生家里非常热闹,选日子的人络绎不绝。农村人都讲究风水,儿女们一场好事,要选择好婚嫁日子,看看娶女客的象属和女儿和不和,用的什么人,妨的什么人,人们把选日子叫打婚书。阴阳先生要把婚书写在红纸上,交给男家带回去,结婚后还要把婚书缝在媳妇的枕头里图个吉利。杨副主任的父亲是个阴阳先生,文革时破四旧,他是造反派头头,收旧书收了本村王老大父亲的《玉霞记》和针盘,他没舍得烧,藏了起来,现在派上了用场。他是绝顶聪明的人,看了看书,又跟上官村的郭先生跑了一年,就给人家看起了风水。他对人说:“阴阳先生这行,笨人学不下,灵人不够学。”也真是的,他的手艺在全县是数一数二的,开放这么多年,他看的风水从来没有出过事,也应了农村的常言,阴阳得了窍,把死人当萝卜窖。杨先生看风水、埋人、安土、拨治病、打婚书样样拿手。他手轻,每次收钱都是别人的一半,大家就觉得他好用,有远没近都去找他。有时,他一天要埋四五个死人。他在埋人时不说时间,只要他到了事主家就是时间,说这会儿是好时间,赶紧起丧。
杨先生的师傅郭先生是个盲人,他的手艺是偷着向爷爷学的。他家两代阴阳了,爷爷说阴阳不过三代,三代对家里不好,不让他学,他就偷偷看爷爷的书籍。几年后,爷爷发现了他的行踪,为了考查他的能力,就看好了一穴墓地,把麻钱埋在那里,然后让他去看,他竟然把一柱香插在麻钱眼里。爷爷很吃惊,就说他是吃这碗饭的料,正式带他外出跑市场。文革时期,郭先生当做封资修被批判,晚晚陪着上批斗会,他的手艺没人用了,就被派去睡在大队的仓库里看物资。仓库是过去的官老爷庙,塑像打掉了,墙上的画廊人物还在。有天晚上,他睡到半夜突然见官老爷拿着一把大刀走到面前说:“大胆的郭先生,人家看地方都不往正穴看,你偏偏要看正穴,我让你以后再也看不成。”手起刀落,他只觉得眼前发黑。第二天双眼疼痛,不久就看不见了。改革开放开放后,他又成了人物,找他的人依然多,他也带了不少徒弟,杨先生是其中之一。
高自泉的父母死得早,他的六弟高自珠还没有结婚,给他占媳妇结婚就成了他兄弟们的事情。高自珠今年28岁,长期在外打工,到过年时才回来,正月初十就走了。父母去世时高自珠15岁,他和大哥高自海生活在一起,大嫂尖巧鬼大,初中没毕业就不让他读书了。为这高自泉和嫂子吵过,她说:“你说的这么好,为啥不和你兄弟过在一起?没生过娃娃不知道屄疼,我不知道念书好,你拿钱来。”那时,高自泉在镇上工作,是临时人员,工资低,连自家都养活不起,也就说不起大话。他被嫂子骂了个贼偷麦草,眼睁睁看着兄弟辍了学。高自珠跟着村上人去了东莞,在一家电子厂打工。他刚开始还把挣到的钱邮回家里,后来就不邮钱了,只是在过年时给大哥一两千元。他的婚事大哥从他22岁时就开始提起,他说不急。后来,他说要在外边找个不花钱媳妇的,家里礼薪大,找不起。去年,高自珠过年回来时领回一个山东女子,那女子长脖细项,十分水灵。嘴甜得很,哥哥嫂嫂叫的一家人乐滋滋的,说好了今年结婚。
高自海给高自珠打了电话,让及早请假回家,也好安排结婚的事。高自珠说:“不急,我们在腊月20前后回来,具体的日子到时候再说。钱我们有,到时你们出出力就行了。”
高自海就张罗着拉柴、磨面、轧油,收拾新房。他对高自泉说:“弟弟的婚事要办隆重些,一个原因是,他是最后一个,父母去世时给我交代过。另一个原因是,你是咱村上的支书,不隆重人家笑话。”
高自泉说:“办隆重好办,钱哩?你有吗?咱镇上有隆重的,要花3万多元哩。”
“自珠说了,钱有他哩,让咱们操操心。”
“只要有钱,天上的星星也能摘下来。我看咱们还是办实际点,结婚是推手续呢,是让人知道自珠结婚了,别的没人管你。你花了一扑踏钱,人家来你这里大吃一顿走了,你拉下的帐谁还?还不是要你还哩,要那么大的名声做啥!”
高自海和高自泉说不到一块,就去找叔叔高和气商量。叔叔问:“自珠这几年给你交了多少钱?”
“我算了一下,总共不到一万元。”
“要是他不出来钱了,你拿啥还人家?”
“自珠说了钱有他哩。”
“我看最保险的办法是等他们回来再商量结婚的事。”
腊八节到了,高家村户户要吃腊八粥,高自泉的媳妇王小凤熬了一锅大米和小米的粥,里边放了红枣、花生、葡萄干,孩子们高高兴兴地吃着粥,说着将要过年的高兴事。王小科似乎忘了父母、哥哥遇难的事,也高兴地和高发、高兰说自己的希望。高自泉一边吃粥一边对孩子们说:“吃饭时不要说话,小心呛着。快考试了,吃了就去学校复习,少贪玩儿,争取考个好成绩。你们三个谁要是考百分,过年就买新衣服穿。”
高发说:“我要考百分。”
高兰说:“我也要考百分。”
王小科没有说话,只管吃饭。高自泉说:“小科,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考百分也有奖励吗?”
“当然有了,你们都是我的娃娃吗,我会一视同仁的。”
王小凤笑一笑,说:“过年穿新衣人人有份,好好读书,大了找个好工作挣大钱。”
三个孩子高高兴兴地吃完饭上学去了。高自泉吃完饭在炕上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见父亲走进了屋子说:“你也不给我修修房子,今年雨水多房子到处漏,冬天冷得住不住了,这年咋过哩。”他忽然醒了,想不来父亲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今个还来叫我给他修房子,是不是真的。也没有告诉媳妇,就起来走到父亲的坟地。坟地在2里外的沟边,墓堆被雨水冲塌了,上边有几个大洞。他才说要用土填埋洞口,杨先生说:“使不得,要到明年清明节才能添坟。到时我给你开几样药倒在眼眼里,满保万无一失。”
高自泉一看,杨先生背着兜兜走在小路上,看样子才从外地回来。他问杨先生:“那今冬咋办呀?”
“不要管他。”
高自泉说了父亲托梦的事,杨先生说:“我这里有票子,你现在就烧点,我来念念。”
高自泉跪在父亲的坟头烧纸,杨先生拿出了玲子一边摇一边念:“天煞煞、地煞煞,太上老君保咱家,孤魂也鬼都滚远,保你家园享平安,急急如律令!”
杨先生念毕,拿出几张符在个个眼里塞了,说:“回吧,冷得很。”
两个人边走边说高自珠结婚的事,高自泉说:“咱俩今儿说起了,你看我弟弟结婚那个日子好?”
“这要看他们的象属才定。”
“自珠是属羊的,媳妇不知道属啥的。”
“两个人的象属都要知道。你看一般是龙鼠猴,蛇鸡牛,虎马狗,猪羊兔。三个象属在一块的和群,如果用的是蛇鸡牛,妨的就是虎马狗。这是有说法的,不能乱来。要平妥就要打婚书,你打电话把自珠问问,看他媳妇属啥的,我给他们好好算一算,择个好日子,各方面都好。”
“那行,我问好了告诉你。”
“阴阳先生要懂地理五诀,天文星象。七政,二十八宿是基础,七政就是日、月和金、木、水、火、土。金木水火土五星就是五颗行星。二十八宿是,东方的角、亢、氏、房、心、尾、箕;北方的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的奎、娄、胃、昴、毕、嘴、参;南方的井、鬼、柳、星、张、翼、轸。四象就是把春天出现在东方天空的若干星星想象为一条龙,叫东青龙;夏天出现在南方天空的若干星星想象为一只鸟,叫南朱雀;将秋天出现在西方天空的若干星星想象为一只虎,叫西白虎;冬天出现在北方天空的星星想象为交织在一起的龟与蛇,叫北玄武。要顺嘴就是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或者上朱雀,下玄武,左青龙,右白虎。用在看地方,和婚,治病各个方面都有说法,马虎不得。”杨先生说得头头是道,高自泉好像听天书一样一直听到要和他分路才停下来,两人相互告别,各自回家。
高自泉一回到家里,就见李六斤坐在炕上等他,问有啥事,他拿出一个信封往他手里塞,说:“这是木头的提成,两千元,你点点。”
高自泉接过信封,掏出钱数了数说:“两千是不是太少了,听说你们赚了不少?”
“赚是赚了,三个人分,狼多肉少,到我这里也就没有多少了。我也不瞒你老哥了,木头拉到了华亭煤矿,一方卖到300元,除去搅销,一方赚60元,240方是14400元,一人4800元。”
“怕不至于吧,能搅那么多?听说没办指标,又给采伐的人按一方20元开了。”
“帐是王所长管的,我们给他做伴儿,咱是瓜娃进店,给啥吃啥。说实话,要不是王所长,我们也不可能赚那么多。你不知道木材行当也有吃黑的人哩,你不给他们打点,就不让你卸车。华亭的老大见了王所长,一分钱也没有要,还给我们管饭,张罗找矿上的采购。”
“现在的社会复杂,人人都要有碗饭吃吗。我也不管你们的事,2千元我收了,村上修桥的窟窿大,我到处想办法去堵。”
高自泉送走了李六斤,就去找大哥商量自珠的婚事。大哥大嫂暖炕,见他来了说:“炕烙得很,上来暖暖。”
高自泉伸手到被窝里一揣,说:“好烙啊,大嫂把炕煅烙是想让你坐不住了下去割柴呀。”
“我才没有那个想法,我们的柴垛大的很,连给你弟弟娶媳妇的柴也拉下了。不像你们,光想着当干部,懒得拉柴,大冬天的没柴烧,炕一直卖豆腐哩。”大嫂说完出溜下炕去干自己的事情。
高自泉上炕,把脚伸进被窝,大哥又拉被子给他盖了盖。他掏出猴王烟,递给大哥一支,两人边抽边说自珠的婚事。
“我问了杨先生,要自珠他们的象属打婚书,你打过电话没有?”高自泉问。
“打过了,他说不要选日子了,他们回来了就是时间,定下日子没有用,到时回不来白搭。我想也是,他们一回来再问日子吧。”
“你咋么光听他们的,选日子是大事,咱们把日子选在年跟前,通知他们回来办事。”
“也好,他媳妇是属马的,78年6月12的,我去找杨先生打婚书。”
“还是我去吧。”说着,高自泉要下炕,大哥说:“不急,我还有事。”
“啥事你说?”
“自珠说钱他出,我怕他说在嘴上,到时拿不出来要冷场子,你先给我借5千。”
“没问题,还有啥事?”
“新房就给他们准备在西头屋子,要粉刷一下,要买家具。”
“新房粉刷行,家具就不买了,他们又不在这里安家,白花钱,简单一点算了。”
“新房里没有家具,光不拉拉地,我怕人家娘家人说咱们涩皮。”
“你没算账,光家具一项就要五六千元,这还是不上档次的。”
“我知道,自珠也说不要,但我总觉得像咱们这么大的户面,给最后一个弟弟娶媳妇,新房里只有一个炕,有点丢人。况且你是支书,朋友看了笑话哩!”
“没关系,朋友们谁去新房里看,拉完礼就走了。”
这时大嫂搭话了,她说:“你们弟兄几个在一起好好商量一下,老六结婚的花销大家都要出钱。”
“妇人家少插嘴。”大哥喊了一声。
“我就是要说,你当了一辈子的大头,那个兄弟的媳妇不是我们出钱娶的?在一起过不上一年就闹着要分家,都嫌吃大锅饭吃亏,自己给自己搂,结婚董下的框框让我们去还。这回大头咱不当了,老六的婚事谁看上谁去管吧。”
高自泉没想到大嫂会这么说话,又一思量,也是的,他弟兄们的媳妇都是大哥给张罗的。父亲去世早,大哥担当了父亲的角色,供他们读书,找人给他们说媳妇。娶了媳妇又忘记了大哥,让他们去还娶媳妇的花销,闹得大哥经济紧张。他的儿子高鹏飞初中毕业没有上高中就外出打工,现在还在广州卖水果。他说:“大嫂说的对,要不我来管老六的婚事。”
“别听你大嫂胡咧咧,你管的话人家笑话我哩。你要是有这个心意,就出点钱吧。”
“我去叫他们几个,咱们商量一下老六的婚事,一人出2千元。”
“算了,还是我一个人管吧,我怕他们说我在老六的婚事上发财。”
“这几年你确实紧张,我找他们去说,谁不出钱都不行。”
“不要发脾气,凭自愿。”
高自泉走出大哥家,没有去那弟兄三个的家,直接去找杨先生打婚书。杨先生在屋子中间安放了八仙桌,那是破四旧时没收地主的,是黄花木做的,据说很值钱。文革结束后那家没有人了,也就成了他家的宝物。前几年有个收古董的给他出了2万元,他见那么值钱,心想可能不止这个钱,就说20万也不卖。八仙桌上安了神位,三柱香飘着青烟。杨先生正在给人家打婚书,见他来了,赶紧招呼坐下,发了一支好猫烟点上。他抽着烟等他结束了手中的事,打发人走了才说:“你给我老六打个婚书。”
“时间准备在几时?”
“在腊月20以后。”
“象属,出生年月是几时?”
“老六是79年5月17的,她媳妇是78年6月12的。”
“一个属羊,一个属马。”杨先生翻开书看了看,又掐指算了算说:“媳妇属马的,用的是虎马狗,妨的是蛇鸡牛。腊月24是个好日子,早上7点进门。我给你写下,以防忘了。”他把这些写在手片大的红纸上交给高自泉。高自泉掏出100元让他收下,他不要,说:“多了,我们这行当,只要不空就行,给几块钱就行了。”
高自泉在身上摸了摸,说:“没零钱。”
“那就算了。”
“我不能破坏你们的行规啊,再摸摸看。”他在裤子屁股兜里摸出了15元,说:“有点少啊。”
“不少,不空就行了。”
高自泉打好了婚书,就去三个兄弟家通知说,每家出2千元准备给老六结婚,3天内把钱交到他手里,谁有意见谁就不是高家弟兄,不许进父母坟地。他的这一招还灵,三天内收齐了六千元,加上他的2千元,他把8千元交到了大哥手里。大哥说:“就算我借你们的,礼桌接下了我还你们。”
高自泉说:“没有这个话,不是借,是给,我们结婚时你出了力,这是补偿,无偿的。家具还是不要买,他们以后不用,鹏飞还嫌是旧的。”
“我再想想看。”
高自泉回到自己家里,坐在书房里写总结,他要把上任来的工作全面总结一下,在年前开个干部会议,筹划下一年的工作。他的脑子里放开了电影,至上任以来,他尝到了当农村干部的酸甜苦辣。农民最看好眼前的利益,如果你伤到了谁,谁就会和你吵架,正应了那句顺口溜:“有吃有喝不求你,有了问题就找你,你不解决就骂你。”为了修桥,他没有少和群众吵架,没有少和干部顶牛。现在桥修好了,一到腊月几乎天天有上门要钱的,回话都回不急。有的人还能理解,有些人跑上几回要不到钱就骂他是死狗赖皮。不是他不愿意开账,他的确没有钱,谁有头发愿意装秃子啊。那几个副职见了要钱的就往他家里支,自己溜了看他的笑话。他在镇上是暴性子人,鼻子不钻烟,谁敢骂他。当了村干部才几个月,性子就不暴了,要是还暴,天天就和群众骂仗了。他养成了装聋卖傻习惯,只要不在面上骂他,就不去计较。想完心事,他编写了新的村规民约,准备用卖木头给的回扣去印刷厂印制日历,给每家发一张,让农民好好学习学习,把民风慢慢的往正路上带。这一夜他没有睡好,早上起来就去找高秀芝,让她看村规民约,提出修改意见。
“内容全面了,就是有些话生硬,有些不切合实际。你看啊,猪在地里吃庄稼打死不管,这怕不行啊,人家找你闹,你咋办?”高秀芝笑着说。
“我调查过,大家对牲口乱吃庄稼意见太大了,管又管不住,不可能天天派人去看啊。谁看见谁打,打死了不管是最好的办法。”
“还是上个会议叫大家讨论一下。”
“会是要上的,我意见这条不变了。”
“那啥时开会?”
“腊月里人都闲着,你通知上午开会,两委会委员,村民代表,妇女小组长。”
“好的,我就去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