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新婚的日子是幸福的、快乐的、也是值得留恋的。秋生和春兰在甜甜蜜蜜中，不知不觉度过了一个美好而难忘的蜜月。
　　春天像年轻人的脚步轻盈而稳健地姗姗而来，春风撒着欢儿在大地上打着滚儿肆意妄为，经冬不倒的枯草被风儿折磨得东倒西歪。虽然清明节气刚过没几天，但沉寂的田野里已焕发勃勃生机，麻雀遮天蔽日，一会儿像秋风扫落叶般纷纷飘零；一会儿又像龙卷风旋起的树叶似的直冲云霄，歌唱着、追逐着，自由自在地在蓝天白云下竞技飞翔。猫了一个冬天的庄稼人攒足了一身的力气，在春耕备播中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了。
　　在这个新春伊始，秋生和春兰谋划着未来，憧憬着未来，未来对他们而言是美好的、是鼓动情绪的。然而，就在两个人做一年规划的时候，秋生和春兰意见出现了分歧，春兰的想法是外出打工，理由很简单：打工收入虽然不丰厚，但起码旱涝保收，况且免去了风吹日晒之苦。而秋生则不如此认为，他的观点直接明了：打工不如在家创业。这两年，秋生尝尽了打工之艰辛，从内心说他早已厌烦了寄人篱下的打工生活。俗话说:“端人家碗受人家管。”秋生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他从骨子里燃烧着一种欲望——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成为一名企业家，至少是个小老板，正是有着这种痴心妄想，所以他每时每刻都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折磨着。秋生和春兰的观点虽然截然不同，但他们并没有因此吵架拌嘴，或者指责对方，因为他们彼此尊重，尤其是春兰学会了克制，没了先前的任性。
　　最终，春兰妥协了，说了句：“我听你的。”
　　春兰这句“我听你的”让秋生颇感意外和诧异，他直瞪瞪地望着春兰，半天无语。他和春兰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最了解她的脾气，用乡亲的话说：“倔丫头，一条道跑到黑。”只要她认准的事儿八头牛都拉不回，换而言之：不撞南墙不回头。
　　“要不，咱还是打工去吧，既无需本钱，也无风险……”秋生对春兰的一反常态深感不安，他猜测春兰在说气话。自打他们结婚以来，春兰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脾气变得温柔了，说话也没了先前的粗嗓门儿，而是慢声细语，并且行为举止小心翼翼。秋生对春兰微妙的变化也曾揣测过：春兰是不是精神上受过刺激才会出现这种状况呢？但秋生慢慢观察后发现，春兰并没有异常征兆，秋生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也许春兰经过了痛苦的婚姻之后，性情彻底改变了呀！秋生总是这样想。
　　“我听你的。”春兰几乎把这句话当成了口头禅。
　　“春兰，我不希望你什么事儿都用‘我听你的’来搪塞我，我们现在是夫妻了，夫妻就应该互相信任，彼此尊重，同心协力，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创造美好的未来。俗话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有时候我的想法和观点不一定正确，我希望你及时提醒……”某天夜里，夫妻俩亲热之后，秋生推心置腹对春兰说了这番话。
　　春兰说：“老辈儿不是留下规矩吗？男主外，女主内。常言道：‘男人是筢子，女人是筐。’你筢草来尽管往筐里装，我给你守着堆儿。再说了你是一家之主，顶梁柱，你说我不听你的又能听谁的呢？”
　　“真心话，你真的这么想的吗？”
　　“瞧你傻样儿，哄你干啥。”
　　秋生憨憨地笑着，把春兰紧紧地搂在怀里。
　　赵秃儿看着秋生小两口儿恩恩爱爱，如影相随，打心里往外高兴，但冥冥之中他好像有一种隐隐作痛的感觉，他从秋生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那时候他和秋生他娘也是和秋生夫妻俩一样恩爱，可他的恩爱情缘只昙花一现，接下来留给他的是无尽思念与痛苦。有时候赵秃儿触景生情禁不住老泪纵横，他一辈子总爱把痛苦憋在心里折磨着自己。
　　一天，秋生无意中从收音机里听到一则广告，他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兴奋异常，他第一时间把这个广告内容告诉了春兰，春兰听罢脸上并没有显露惊喜之色，反而疑惑地说：“真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秋生沉思片刻，说：“省电台的广告还能骗人吗？”
　　“哼，我总觉得有点不靠谱儿，养几组鸭子一年能收入过万元，真是天方夜谭，打死我都不信。”春兰毕竟经多见广，她对广告有一种偏见，认为广告十之八九是骗人的。她见秋生执迷不悟，但又不忍心当头泼冷水，于是又说，“或许这个广告是真的呢！”
　　秋生单纯而天真，尽管他没少吃亏上当，但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他自幼生长在民风淳朴的乡村，尤其受父亲的熏陶和影响，潜移默化中造就了心地善良、乐善好施的性格，在他眼里世界是美好的，社会风气纯正，所以他把一切事儿想得简简单单。当春兰对广告嗤之以鼻，甚至冷嘲热讽的时候，秋生总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没有在春兰面前发作出来，要是换作旁人他早和人家犟的脸红脖子粗啦。
　　春兰似乎察觉到秋生的心理变化，她不想因为此事而惹得秋生不高兴，所以装作很嗲的样子说：“你看准的事儿，我百分之百的支持。”
　　春兰这么一说，秋生倒觉得有些自责：自己是不是刚愎自用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春兰的观点是正确的。想到这里，秋生为自己的“小肚鸡肠”而羞愧。
　　“春兰，常言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你也甭一味的顺着我，你心里怎么想的就直说。”秋生真挚地说。
　　春兰说：“要不，还是听听咱爹的意见？”
　　“嗨，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爹和土坷垃打了半辈子交道，除此之外他对其他方面几乎一无所知。”秋生担忧地说，“更何况咱爹胆小怕事，树叶落下怕砸破头，我和他说这事儿他百分之百不同意。我现在唯一听的是你的意见，你要说行，我就去那儿看看，你要说不行这事儿就拉倒了。”
　　春兰有些为难，她说行吧广告这东西的确不敢让人相信，要说不行吧她还真害怕秋生不高兴啊。春兰总觉得离过婚的女人没有底气，有时候她也想强势一些，但一想到自己的“短处”，她无论如何也强势不起来，她从内心里感激秋生不计前嫌接纳了自己，她很珍惜这次婚姻，所以才对秋生百依百顺。不仅如此，春兰并不希望秋生跟其他男人一样窝在庄稼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她希望自己的男人有所作为，出人头地，正是基于这种想法，春兰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广告不能一概而论，有虚假的，当然也有真实的，为了慎重起见，你还是实地考察一下再下决断，你说呢？”
　　秋生把春兰紧紧搂在怀里亲昵地说：“还是你慎思周密，不像我一时心血来潮不计后果，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凡事儿前怕狼后怕虎，最终一事无成。”
　　春兰双手勾住秋生的脖子撒娇地说：“但也不能蛮干啊，三思而后行。”
　　赵秃儿进屋正赶上这一幕，他尴尬地咳嗽两声，秋生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说：“爹，你……”
　　“生儿，春兰，今后有啥打算？出去打工呢？还是在家种地？”赵秃儿掏出旱烟袋，装了一锅子烟末，手颤颤巍巍划着火柴，猛地吸一口，烟从嘴里吸进去，慢慢地再从鼻孔里喷出来，劣质的烟草味儿在屋里弥漫，“种地吗，就那几亩地也收不了仨瓜俩枣，要么多种，地多了收入才会高。你玉田叔问咱包不包地，你俩商量商量包与不包，我好给你玉田叔回个话儿。”
　　秋生看着春兰，意思是让春兰拍板儿，春兰把头低下，一言不发。秋生本想暂时不把养野鸭的事告诉父亲，因为他知道父亲做事谨慎，经济思想落后，在没有实际行动之前，秋生不想惊动父亲。但现在秋生只有实话实说了：“爹，咱这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旱不能浇，涝不能排，全靠天吃饭，十年九不收，指望种地啥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啊。”
　　“咱庄稼人不指望种地指望啥？”赵秃儿磕了磕烟袋锅，“从老辈儿起土地就是命根子，安分守己地种地才是正道。”
　　秋生激动地说：“爹，您思想太保守了，现在国家政策这么好，改革开放，市场经济体制，非得墨守成规种地不可啊？”
　　赵秃儿也略显激动，他还是第一次跟儿子抬杠：“农民不种地干啥啊，都出去打工了，地谁种呢？总不能撂荒吧！”
　　“不可理喻。”
　　赵秃儿是个文盲，当然不理解“不可理喻”的意思，他误听为“不吃鲤鱼”。他绷着脸训斥儿子：“甭吃了两天饱饭不知姓啥，鲤鱼咋啦不中吃啊？”
　　春兰想笑又不敢笑，她用手绢儿捂着嘴干咳起来。
　　“什么鲤鱼，鲶鱼，爹你乱七八糟说些啥啊。”秋生虽说有点不耐烦，但在爹面前不敢造次，他停了一会儿说，“爹，我跟春兰商量好啦，准备养殖野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