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章炯潜心搭救裴桂花
作品名称:皂角村的奇闻轶事 作者:邓州徐君泽 发布时间:2019-04-21 12:19:40 字数:4519
(一)章炯预感家里有难以启齿的事
章炯把桂花交给二婶和妈以后,独自站到黑沉沉的院子里。
抬头,仰望星空,埋怨老首长。如果不回这趟家,哪会有如此棘手的事?
清风习习。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把到家后看到的桩桩事情,纵横进行分析,预感到,家里可能出了难以启齿的事。
他必须找到父亲!
“妈!”他生硬地喊,“你先哄二妞和那娃子在你床上睡了,再来陪桂花,腾出二婶回去。”
妈只有顺从地照办。
章炯送二婶走出院子大门。
二婶爱惜地说侄儿:“这个家要靠你顶住哩。得沉住气,急坏了身子更难办。”
章炯沉思地说:“我对不起桂花,希望她好。我想,她成这个样子,不单是我的原因。”
二婶只是模棱两可地叹息一声。
章炯问二婶:“我爹,好像总躲着我。为啥?”
二婶没有立刻回答;又叹息一声,才迟疑地说:“你亲自问问他。”
章炯无奈地:“人都没见,咋问?”
二婶淡淡地说:“去找嘛。”
但何从找起?章炯告别了二婶,信步往北,走出村子,想到野外苍茫的夜色中透透气……
鬼使神差,父子俩,竟然在昏天黑地的原野上,不期而遇……
(二)章老大的慌乱
章老大内心异常慌乱。他不敢面对茂堂堂、凛若冰霜的儿子,要躲远远的,理一理纷乱的思绪。
他漫无目的地走到小河边,猛然想到在麦田里,他强奸儿媳妇的那龌龊的一幕,他赶紧逃离此地。
章老大备感孤寂。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活似一个夜游的鬼怪,漫无目的地在空旷而虚无缥缈的黑苍苍的夜色中徘徊。
皂角村,像冥冥中一个神秘的孤岛,隐藏着难以预测的危险。
他害怕那个孤岛,不敢靠近它。
他身不由己地来到老坟园里,站定四下张望,竟是几年前,送儿子奔延安时的地方。
老坟园黑黢黢一片古柏,阴森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悲戚地凝视着隐约可辩的大小坟头,那些久远的往事从时光的深处,一件件迤逦向眼前走来……
在县衙门当什么官的举人爷爷,娶第一个老婆,扑扑腾腾连生了三个千金。他慌了神,怕这样青一色地生下去绝后。当机立断,在皂角树下深宅大院的西边,又盖起一进院子,接了二房。
二房奶奶,枪刀马快生一个男孩,一下子关了闸门,再不生育了。
举人有能力养活妻妾,他盼望有更多的子嗣。他在城里又置了一处院子,娶了个黄花闺女。但长袍马褂,遮不住渐渐衰退的躯体。两鬓斑白的人,体内已缺津少液,血气柔弱,再也弄不出一个鸡娃狗娃的。这样以来,他越发看重二房养的儿子,把他接到县城上学。
三房体察到,她越溺爱这个少爷,老爷就越宠爱她。她当然对二房生的这个儿子,更殷勤。
开始,只是为了填补她空虚的心灵,充实百无聊赖的乏味生活,才去假模假样关爱人家的儿子。后来,动了真情。这孩子聪明伶俐,越长越可爱。她—天不见就想得死去活来。
她用自己的身体,给了他性的启蒙和实践。
在章家的历史上,有了第一笔乱伦的记录。
封建王朝,已处于风雨飘摇日坠西山之时,那个唯一的儿子,又沉溺于声色犬马的享乐之中,不可能争得一官半职,等待他的只能是每况愈下的残败日月。
举人撒手归西,断了财源,无事可干的儿,子先变卖了城里的房产,和三妈一起回到皂角村。自然,在西院和二房同住。
二房鬼精,马上发现了儿子和三姨太那种眉来眼去的邪恶和明铺夜盖的龌龊。
二房的风格,历来枪刀马快。一声召唤,媒人到东庄西庄一挑,便有了儿媳妇。
小夫妻如胶似漆,又把人老珠黄的三妈丢得可怜。
举人活着时,见多识广,早把三个千金远嫁他乡。章家唯一的继承人,只好挑起养活三个妈妈的重担。
三个妈妈,三条心,矛盾重重,各顾各的家,开销很大。除了外租土地的进项外,又无别的生财之道。那年月,靠天收成。不旱就涝,佃户没收成,他一个玩物丧志的文弱书生,又不会去扒骨吸髓,当然入不敷出。
难,只得自己作。卖地吧。等把三个妈妈埋进老爷子土坟周围后,章家只剩下几十亩地和两进院子。唯一的继承人把希望寄托在后代身上。他叫自己大儿子章老大读书,梦想有一天排上用场,再振家业。叫章老二精学农活,解决燃眉之需。
章老大,学得满腹经伦,却没出头之日。看着他麻杆似的身体,又不懂农桑,父亲很发愁。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误,给章老大物色了一个大三岁的妻子曾氏。
曾氏飞针走线,把章老大扎咕得齐齐整整。
然而,曾氏性格懦弱得使章老大心烦。章老大又不愿降格于饮食男女的行列,总感觉缺点什么。
唉,现在这种不尴不尬的处境,难道只怪我章老大吗?当初若不叫我读书,我也会像老二那样,练就一个铁板身体,学会一套娴熟的农活技巧,也会实实在在过农民的平静日子。
章老大怨天尤人地想着。特别,他觉得,对儿子的事一错再错。当初,就不应该叫儿子14岁就成家,更不该放他去房家当什么伙计。如果不让他去延安,也许……他懊悔莫及,分不清,理还乱。
儿子过早结婚,完全是那个武当山道人的鬼主意;他恨道人,也恨自己。
事情远非自己所料。如何能在威风八面的儿子面前说清楚?
他百思不解。儿子身强力壮,并非草木,去延安前,和裴桂花睡在一个床上,为什么能清心寡欲?企图蒙混,把那娃子强加到儿子章炯头上,已成泡影。
邪不压正,在堂堂正正的儿子面前,他显得猥琐。自感地位一落千丈,再也没有什么父亲的尊严。面对光明正大的儿子,只能昧着良心,欺瞒、应付。除此而外,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听天由命吧。他心急如焚,很想大哭一场。
他拖沓地走进更为幽暗的坟园深部,绕过一棵棵柏树,凭借记忆,摸索到爷爷的老坟前,抱着青石碑,嚎哭了很久。
他诅咒世道,怨恨生不逢时。如果在爷爷那时,他当然可以带着裴桂花,躲进城里,何以有现在的困境?
春寒料峭。他感到阵阵发冷。摸出老坟园,向天长叹。星转斗移,夜深了,他还得回家,等待吞咽自己种出的苦果。
陡然,章老大发现前面不远的田埂上,有个模糊的黑影伫立着。
天幕上,映着那人翘首眺望皂角树的剪影。
从高大魁伟的体型判断,可能是儿子。他吓得停下脚步,正想悄悄返回柏树林的黑影里。
那铁塔般的身躯发出了低沉而严厉问声:“谁?”
章老大硬着头皮,软弱地回答:“我。”
一座雄伟的大山,向章老大移了过来。
章老大内心发虚,但仍强装镇静,原地没动。
“我有话问你。”儿子不容分辩的派头。
章老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支吾道:“日子艰难,心烦。”
“那娃子是谁的?”
儿子利剑一样的目光,劈开黑暗,嗖地一下向他刺来。
章老大哆嗦了一下,但马上从慌乱中挣扎出来,硬着头皮撒谎:“不,不知道!”
“当初为什么没管?”
“还当是你的哩。你妈为这事儿还高兴得烧香哩。”
“鬼!”儿子气得七窍生烟。
章老大惊恐地守着嘴巴。他信言多必失,沉默是金。
儿子叹了一口气,加重语气说:“我是为她考虑。那家伙,如果是人,应当站出来,勇敢地承担责任。我想成全他们。”
正义的声音,溶入无边的黑暗。原野万籁俱寂。偶而有小虫子发出微弱的响声,很快也被黑暗吸收,使儿子的话语,更像沉闷的雷声,在沉沉的夜色中延伸、扩张。
雷声滚过章老大的心头,灵魂片刻不得安宁。
章老大只能默不作声地隐忍着。一个等待惩罚的罪人。
凝固的沉默。
章炯忽然想起堂屋界墙上,过去贴着的一幅陈旧的字画。他刚学会认字时,就一本正经地念:“胶多不粘,话多不甜,豆腐多了一泡水。”
父亲的话,难道就这么金贵?过去,他好像并不是这样啊。难道人一上岁数,就变得气馁了?这个一家之主的气魄,到哪里去了?
村里,大公鸡的呜呜声,在重重叠叠的夜幕包围中,压抑着,低沉而悠长地响着。
怨忿和诘责,在章炯胸中翻滚。他非常不满地问:“那么,你知道什么?”
父亲低声回答:“她疯了很长时间。”
“为啥?”
“弄不清楚。”
章炯一无所获,一头无名火,冷冷地扔下父亲,独自走了……
(三)裴桂花的呐喊——火山终于喷发了
章炯独自回到村里,喊开大门,疲惫地对妈说:“你睡去吧,我看护桂花。”
“你爹哩?”
儿子没好气地说:“他会回来。”
章炯心情深重地走进东厢房昏暗的灯光里,看见裴桂花用被子蒙着头,毫无生息地躺在柴床上,悲怜地想:漫长的岁月,一个年轻女子何等难熬?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她一定有过提笼忘采叶,昨夜梦渔阳的思念。难免一念之差,做出了蠢事。他从心底原谅她。他要诚心诚意关心她,爱惜她。
他蹑手蹑脚走到床前,轻柔地揭开被角,借着昏暗的灯光,察看裴桂花脑门上撞起的疙瘩。
还有浸出的血迹。章炯掏出手绢儿,小心地捂住伤口。
裴桂花好似并不领情,将他的手生硬地扒拉到一旁,又蒙起了头。
章炯并不介意,很有耐心地劝:“新中国了,都在奔好日子,咱可不能往牛角尖儿钻。看远一点。”
被子起伏,裴桂花哭了。
“桂花。”章炯的语气更加温柔体贴,“这么多年我能不体谅你的难处?仗打得再恶,再苦,我都没忘记咱们的深仇大恨。俺们老首长还催着我回来接你去大地方呢。”
“谁怨你啦?”她歇斯底里地喊,“不怨天,不怨地,也不怨我!怨鬼!外国鬼!中国鬼!”
章炯吓了一跳。第一次领教这种态度,很不习惯。但也更加确信,裴桂花是无辜的。这是一种备受压迫女人的呼号。他更加同情她。他相信,总有一把钥匙能开启她的心扉之锁。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根纳鞋底的绳子,抻了抻,炫耀地报功:“桂花,我打死七个日本鬼子。你看,您给的这根绳子上,结结实实打了七个结。现在,鬼子投降滚蛋了,蒋介石跑台湾了,咱的仇报了,应该高兴才是。”
“仇!”裴桂花平地起狂澜,猛然坐起来,愤慨得血红着眼,死死盯看着章炯,挖鼻子抠眼地撂出一串炸弹一样的字,“你,有一个好爹!!你去报仇吧!!”
这是黑格洞洞万丈苦井最底层、不见天日的妇女,从心灵深处,崩发出的一串呐喊。
章炯当然明白这呐喊的全部含义。如五雷击顶。何止是难以启齿?那是肮脏!是龌龊!是罪恶!天旋地转。章炯满脑瓜里轰轰响着,跌跌撞撞逃离厢房,奔跑到堂屋门前,发疯地踢门,失去理智地怒吼:“出来!出来!你是啥老子?!”
儿子疹人的喊声,吓得曾氏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章老大压根没睡着,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胆战心惊,央求老婆:“快去求饶呀!别叫他喊,他杀了我都中。”
曾氏用身子抵着门,声音发颤地求道:“炯娃儿,炯娃儿,你爹都认罪啦。咱这个家还得要哇,把他关进班房,咱以后哪有脸出门?咋当人?我给你跪下啦。”
章炯怒火中烧,羞恶无比,愤慨至极,用拳头狠狠擂了两下门,跑进灶火里,舀了两飘冷水,从自己头顶浇了下去。又冲进厢房,找了一把镢头,掂起往外跑。
他本意是去刨刨那棵老皂角树,出出满腔恶气。
而裴桂花,误认为他去同章老大拼命,吓得掀掉被子,趔趔趄趄下了床,一把捉住镢头把儿,又昏了过去。
章炯只得放下镢头,把瘫软在地下的裴桂花抱回床上。灌了两口茶水,裴桂花才慢慢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那样,谁也活不成。”
这个善良的女人,直到此刻,还在想着别人。章炯感动得泪流满腮,说:“咱们走吧。远远的,再也不回这鬼地方!”
“不!”裴桂花凄然地摇了摇头,低沉而真诚地说:“咱们离婚吧。我听区里来的刘同志宣传过婚姻自由。你需要自由。像刘同志那样。可惜他瘸了一条腿。”
此刻,裴桂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类型的女人。深刻,决断,认真,实际。那话不像摆出的一个姿态,是深思熟虑的郑重决定。
章炯傻眼了。百感交集。拿不定主意地说:“桂花,我们都再想想。”
自觉走投无路的章老大,背着章醒龙,趁黑夜,溜出了家门,直奔武当山,去寻找那个给他“指点迷津”的空空道人。
他明白,只有章醒龙,他的骨血,才是他的未来……
章炯的衣锦还乡,终于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全家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彻底改变。
章老大的家,成了人性真善美和假恶丑的大展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