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章炯荣归故里
作品名称:皂角村的奇闻轶事 作者:邓州徐君泽 发布时间:2019-04-16 17:28:39 字数:5432
(一)章炯的戎马生涯
章炯千百次地庆幸自己选择了延安。
那一晚,他告别了父亲章老大,一路上,披荆斩棘,历经千难万苦,终于抵达延安,实现了自己的向往。
一踏入延安,革命的生动气息,扑面而来,使他忘却了一路的艰辛和险阻,如饥似渴地学习革命理论,海绵一样吸收新鲜事物。
优异的成绩和健康的情操,引起何老师的偏爱。
因而,章炯常去何家,和何家姐弟情同手足。
何老师,后来成了何师长。
章炯跟随何师长离开延安,开赴前线。
如鱼得水,他在战场上敏捷灵活,勇敢顽强。步枪的准星,瞄准过七个日本鬼子的头颅。不偏不倚,枪声响,鬼子倒地。他在从家里带来的纳鞋底用的绳子上,虔诚地为裴桂花实实在在打了七个结。集体歼敌的数目成千上万,但他不贪天功归已有。但,他仍然成了排长。
尖刀排,不辱光荣的名子,浴血奋战,多次出色完成任务,受嘉奖,他荣升连指导员。
日本投降,打老蒋。
南征北战,长驱直入,百万雄师过大江。他越战越猛。硬是背着受伤的何师长,率先冲进了南京城。那时,他已是营教导员。
在庆祝新中国诞生的欢呼声中,章炯跟随何老师,脱去军装,转业到合肥。
师长当了厅长,章炯也成了办公室主任。
老领导风趣地说:“胜利了,咱不能只革命,还得加上个人生活!”
于是,大包小包,章炯把厅长的公子、千金和夫人从陕北接到了安徽。
何家千金暗送秋波,章炯慌了手脚。
“我说炯炯发光啊。”老首长戏逗得意部下说,“你什么时候开始个人生活呀?”
章炯心明如镜。思忖再三,终于鼓足勇气,但仍然诚惶诚恐地向厅长汇报了房家小姐的事。
何厅长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嗨,你往印尼去了五封信,都石沉大海。明摆着,老商人骗了你。恋爱,能使聪明人变成傻瓜蛋。傻小子,死心吧。”
“可房田珏不会骗我。”
看着一脸自信的部下,老领导幽默中夹着同情地说:“那就在腿上缚上马甲,像戴宗一样飞回皂角村,看有没有南洋鸿雁传情书。”
“可。”能说会道的章炯,变得吞吞吐吐,羞涩地说,“我十四岁时,还和十八岁的裴桂花拜过天地……”
“哈哈。”老首长开怀地,“那就更得快马加鞭回家转,不见情书见老婆。只要人家裴桂花守着穷家破业,本分地伺候你爹妈,没有爱情有苦情。阶级姐妹糟糠妻,就别讲究什么风花雪月的浪漫,用咱共产党员的高尚情怀,去温暖黑格洞洞的苦井最底层被搭救出来的一颗心,共同走向光明和幸福。接过来,让她沐浴现代文明,接受革命熏陶。”
于是,一贯服从命令听从指挥的章炯,身背黄挂包,手提旅行袋,踏上了归乡的征途。
章炯的衣锦还乡,好像在章老大家投下一颗原子弹……
(二)章炯衣锦还乡
麦田,如大海;绿波荡漾,浩浩无边,直接蓝天。金灿灿的油菜花,一块块镶嵌在翠绿之间,更显得绚丽斑谰。明媚的阳光,和煦的春风,姹紫嫣红的野花,歌唱的小鸟,翩翩起舞的彩蝶……春色弥望,春光醉人。
章炯,欢快地走在家乡的原野上。着一身退了色的军装,寸平头,大眼睛,高鼻梁,满脸闪射着青春轩昂的不凡气度。宽肩、厚胸、圆腰、上下律朗通条,洋溢着勃勃生气。
这就是家乡吗?这就是梦魂萦绕的家乡吗?一种陌生的亲切感,激动着章炯。
路边,树上的新芽,青翠欲滴。小鸟在枝头,啾啾戏闹。那一定是一只公麻雀。你看,它抖动着一身光亮的羽毛,跳着优美的舞步,动情地唱着歌,围着那只温顺的雌鸟,秋波闪闪,百般献媚。最后当然是幸福地结合了。而后,各自梳理着羽毛,显得安祥和知足。
章炯饶有兴趣地看着,会心地笑了,很受感动。
章炯自忖:海外来信,那是渺茫的希望。即便有信,现在能否和房田珏走到一条道上,还难说。初恋,也许只能变作一种温馨的回忆珍藏在心底。
而自己的老婆裴桂花,似乎,已从无垠的原野上,走进了章炯的心田。
如果没有意外,他会按老首长说的,接她进城,住上三俩月,甚至半年,让她身怀六甲,再荣归故里。
明年,他应当抱上自己的娃娃。一想到自己的生命有了延续,一种神圣的激动,洋溢心头。
祖国多美好!家乡多可爱!年轻多幸福!小伙子心花怒放,难于言表,脚下仿佛安了弹簧。
皂角村在望。
章炯激动得刚要放声高歌一曲,猛然发现自己家门前的那棵老皂角树,有几个枯枝,悲哀地伸向苍穹。
一种不祥的兆头,挥之不去地占据了他的心头……
皂角村,开天劈地第一次这么热闹。人们扭秧歌、说快板、推花车、打响鞭,用各种形式欢庆土改的伟大胜利。
万人空巷,家家闭户。
章炯踏着欢快的鼓点,来到自己魂牵梦绕的家门前,用贪婪的目光拥抱家园的景致,等着家人的到来……
然而,那个私生子,给章炯当头一棒。
(三)“娃子”给章炯当头一棒
听说儿子回来了,章老大迈着慌乱的步子往家走。
太突然,如何去面对儿子?乱伦的罪恶感,有负于儿子的自责,坑害儿媳的内疚,似乎在倾刻间全都涌入了心田;沉重得把章老大压弯了腰。
儿子深情地看着走过来的老子,没有亲切,只觉得陌生,全然不是记忆中的形象。
父亲驼了背,鬓发苍苍,一脸皱纹,灰暗憔悴,两眼无神,躲躲闪闪。
怜惜之情,涌上心头。章炯眼睛湿润,孝顺地喊:“爹!”
“你咋回来啦?”章老大后悔问得不得体,赶紧伸出青筋裸露的手,用开门锁的举动,来掩饰自己的慌乱和疏忽。
儿子有自己的心事,并没有在意父亲的异常表情,心切地问:“这么多年,有我的信吗?”
章老大机械地回答:“没有。”
章炯进屋刚落座,曾氏他们也急急赶了回来。
“炯啊,你看!”曾氏把一个几岁的小男孩推到儿子面前,用报功的语气说,“你的娃子都这么大了。”
曾氏又回头冲男孩说:“快叫爹呀,这是你爹。”
小男孩羞得躲到她身后,当然什么也没喊。
章炯,首先是惊讶。一种被出卖的羞辱情绪,很快挤走了归乡的所有激情。他憋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凸,胸部起伏,不能自持地攥紧了拳头。
曾氏只顾高兴,没在意儿子的表情,又把闺女二妞往前推了推:“这是你妹子。”
章炯极力压下一腔羞愤,颤抖着双手,从提包里找出礼物,胡乱地塞给二妞,生硬地说:“这些东西,都是给你的!”
二妞勉强接过礼物,躲到妈妈跟前。
曾氏赶紧把两个孩子领出了门。
刚走到门前的裴桂花,愣怔在原地。—刹那之后,逃也似地离开了堂屋。男人的表情,再清楚不过地表明,他不接受这个孩子,她裴桂花盼来的只是一个噩梦。
裴桂花藏到东厢房里,把自己泡在眼泪中,等待命运的惩罚。
堂屋里只余下父子二人。
章炯失态地厉声问:“这娃子是咋回事?”
章老大强装镇静地:“你的娃呀!”
“见鬼啦!”这三个字,是从章炯胸腔中吼出来的。
章老大的心紧缩了一下,软软地说:“那,你问桂花去。”
章炯心里,又被激起了风暴,恶恨恨地骂了一句:“怎么成了荡妇!”
又返回堂屋里的妈妈,被吓得打了个趔趄。
章炯尽力想做出一个歉意的表情,来宽慰被吓着的母亲。但没有成功。只是苦笑了一下,凄然地说道:“妈,没你的事。”
曾氏心疼地:“你别急呀,歇歇吧!”
章炯理智地控制着情绪,勉强地回应妈妈:“中阿……”
(四)二婶给章炯摆迷魂阵
章炯走出堂屋门,站在院子里,猛然想到,只有精明的二婶,才能说清事情的原委。他打算,马上去二婶家。
东厢房里,桂花绝望的哭泣声,丝丝缕缕钻进了他的骨髓,使他两腿发软,举步不前。他不是那种歹毒的男人,心胸也不狭隘,能客观地去想问题。
那哭声就是裴桂花的生活啊。那样的生活,从日本鬼子蹂躏后,绵延到他离家去延安,又伸长到现在。把一个女人最大好的年华,扔了这么多年,而且自已走前,还暗示叫人家想想别的出路,为什么不能站在她的角度去看问题?这样想着,他变得平静多了。
但他需要弄清来龙去脉,以便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这种事情,决不能从一个公爹那里去了解。而妈妈又老好到近于迟钝的地步,常常弄不清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当然更不可能对男女苟且之事,了如指掌。
他相信精明的二婶能看透事情的原委。
他理智地走出院子,伫立在老皂角树下,凝望着那些冲出团团新绿而怒向蓝天的干枯枝杈,满腹沧桑涌动。预感到那娃子的身后,隐藏着曲折的故事。
他心情沉重地走进二叔家。一见二婶,莫名其妙地问:“老皂角树咋成那样啦?”
似乎自己的回家,只是为了弄清老皂角树的故事。
“叫炸雷劈了,闪电烧了。”二婶一改那种大腔大调、快言快语的风格,一脸庄重的表情,小心谨慎地说,“不信命不行。你走后第二年,龙抬头那天,桂花给你生了个儿子。吹着长,又白又胖,很叫人喜欢。可是,后来有一天,那雷,响得吓死人;闪,像火龙一样,张牙舞爪;恁大个皂角树,硬叫劈了半拉子。你们麦垛也着了火。你爹大病一场。桂花疯了很长时间。娃子吓掉了魂,瘦成皮包骨头,差点送了命。你妈烧了成堆的香,磕了不知多少头,真不容易。”
二婶的叙述,使他的猜测、联想,如云雾遮月,灰蒙蒙一团。朦胧的远处,似乎还模糊着一个缥缈的故事。要弄清楚,一定还要费许多周折。他耐不下性子,单刀直入地问:“那男人是谁?”
“什么男人?”
“那个混帐男人!”
二婶惊愕地瞪大眼睛:“天爷!那娃子不是你的?”
章炯急赤白脸:“你还不信侄儿?走前我向你保证过,为了对得起房田珏,为了对裴桂花负责,我不会碰她一下。”
二婶疑虑地:“我还真当是你的呢。”
“屁!”章炯隐忍着一种挨闷棍样的钝痛,苦涩地摆了摆头,尽量达观地说,“我知道她不容易。只是觉得,她在俺家为别人养娃子,面子上过不去。我只想弄清怎么回事,你别多心,说啥也不要紧。你要把真实情况告诉侄儿。”
“唉——”二婶长长地叹息一声,同情着说,“兵荒马乱,年年遭灾,税如牛毛,土匪抢劫,日子太难!桂花累死累活干,饥一顿饱一顿,还要受许多不白之冤。为糊口活命,你们家的地都快卖光了,再不解放,都活不下去了。”
章炯觉得二婶有意绕圈子,理智地想了想,长出一口气:“二婶放心,人总有长大的时候。桂花苦了这么多年,我不会再加害于她。”
“我信。”二婶露着为难的神色,“但这事,我真弄不清楚。全靠你自己拿主意。”
章炯看二婶不像是藏着掖着,估计问不出什么名堂,心乱如麻。他突然加倍思念房田珏。情思绵绵地问:“二婶,这么多年,从外国就没有人给我来过信?”
二婶遗憾地摇摇头:“那没有。真有,还不轰他十里八里。”
章炯垂头丧气地:“我真是白活着。”
二婶爱怜地望着侄儿:“你那个镯子,我把它当宝贝疙瘩,金贵贵地压在箱子底下。你等等。”
她走进房屋里,找出一个红绸子包包,递给章炯。
章炯小心翼翼地打开包,一只依然如故的镯子,闪亮在他眼前。
睹物思人,更勾起他无限思念,恨不能插翅飞到大洋彼岸,去寻找自己至爱的房家小姐。
这么多年,他心心念念,牵牵挂挂,从没把房小姐忘怀。但他已是一个共产党员了,在心里约束自己和她划清界限。有时又相当矛盾。他想,她对革命也算有贡献哪,自己知道什么是革命,能走上革命道路,和她是分不开的。然而,她到印尼以后又会如何哩?当然,他也不只一次地想到裴桂花,他痛恨那些革命成功后,抛开家里的老婆,而另觅新欢的负心男人。
万没有想到,事到如今,自己反倒被捉弄。
章炯收拾好镯子,内心荆棘纵横地烦乱着,走出二叔家……
(五)裴桂花自杀未遂
章炯收拾好镯子,内心荆棘纵横,下意识地走出二叔家。走到皂角树旁,看见母亲在皂角树下烧香,不满地说:“新中国不讲迷信。你烧恁多香顶啥用?你知道那娃子是咋回事?”
“不不!”妈妈露着胆颤心惊的样子,口吃地说:“那娃子不就是,是你的呀。”
“你真糊涂!”
妈妈又冲皂角树磕头。口中念念有词:“只求神灵保佑俺家平平安安。这个家可不敢再折腾了。我的老天爷!”曾氏唏嘘地哭起来。
有人和章炯打招呼。他觉得妈妈烧香,让他难堪,没好气地催母亲回了家。
如血的夕阳,把斑斑乌云,烧得黑黑、红红、紫紫,一派晦气。鲜丽的春光,从故乡的大地上,似乎一下子消失了。
章炯沮丧地走进了自家的院子,看见曾氏在角落处收拾柴禾,阴沉地说:“妈,天黑了。”
曾氏神不守舍地:“噢,我去做饭。”
章炯坐在灶膛前烧火,记起了十四岁时,新婚第二天那个早晨,也是坐在这里。那时,稚嫩的心里,装满了逃跑的想法。那是,他怕威严的爹,还需要躲过妈疼爱的阻拦。可是,现在,爹分明有意躲着他,妈掉魂似地丢东忘西。他很迷惑。
看着慌乱劳作着的妈,他禁不住问:“妈,你怕啥?有啥瞒我?”
“没,没有。豆烂在锅里吧。”她语无伦次,不敢正眼儿子,慌慌地往锅里放着洗净的豇豆和大枣。这都是儿子最爱吃的东西。
晚饭做好后,妈去喊桂花吃饭,可人家纹丝不动。
章炯只好放下架子,亲自盛了一碗饭,给桂花送到厢房里去。
桂花面冲墙坐着,目光呆滞,显得空洞而遥远。涟涟泪水无声无息地涌流。
他的肺腑之中,泛起一股怜悯,诚挚而柔和地说:“桂花,有啥苦水,你倒出来呀,我保证给你做主!”
而她,反倒泣不成声。
小油灯惨然地闪了闪。
章炯尽量用和缓的语气,猜度地说:“你要喜欢那个人,我会成全你们。”
裴桂花猛地捂住脸,哽咽地哭。泪水不断从指缝间流出来。
“那人若欺负你,只要你说出来,我能把他放进班房里。政府会判他罪!”
裴桂花放声,无遮无拦地大哭起来。
哭声的迷魂阵。
章炯,置身泪水的云雾之中,扑朔迷离的迷惘。但他从哭声中断定,裴桂花是无辜的。他耳边似乎响起了如泣如诉的《妇女自由歌》的旋律:“旧社会好比是黑格洞洞的苦井万丈深,井底下压着咱们老百姓,妇女在最底层。看不见那太阳,看不见天……作不完的牛马,受不尽的苦,谁来搭救咱?”
他想,她一定是被悲苦压垮了。他得搭救她,给她希望啊。于是很真诚地说:“房小姐音信全无。桂花,实际,我是回来接你的呀!”
话音刚落,裴桂花猛然一头撞到墙上。
章炯吓坏了。一边声嘶地喊妈,一边把裴桂花抱起来放到床上,掐她的人中。
曾氏慌忙走进厢房,见桂花昏了过去,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妈,装起精神!”章炯急急地说:“她活过来了。你快去叫二婶来。得寸步不离看着她!”
章炯预感到,家里可能出了难以启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