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姑姐——“半挂子”医生

　　都说人老了心事就重，容易把事情往坏处想。的确公公有心理疾病，他总是对自己这次的病感到怀疑，压力很大，以为自己的病是治不了的病。
　　公公开始回来的几天还可以，能吃点饭，我们说话他还能接句腔，现在状态又不行了。满脸愁容不说话，情绪低落，吃不下饭，没有气力说话。
　　婆婆有点吃不消了，她说自己每天慌张的受不了。因为公公要吃中药，熬药，做饭，扫卫生。她自己也有心脏病。
　　姑姐住的近，每天下班都去给他们倒垃圾，配药。我住的有点远，开始是两天回去一次看看他们，后来婆婆说公公就是不吃饭，真发愁，我也不放心。我让他们去我那里住，他们不愿意，不想爬楼。
　　的确，我看公公坐在屋子里发呆，不说话，什么饭都说不想吃。咋办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发慌。体内没有能量补充，病情就会加重。我不得不在每天下午下班后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倒垃圾，就问公公想吃啥。公公总显出不耐烦的样子，摇着头，一脸烦躁。
　　今天下午急匆匆下班回来，我到“福建馄钝店”里买了生馄饨，拿回去准备给公公做。因为他不想吃稠饭，馒头都一点也不吃。整天光喝小米粥，不吃青菜，不吃盐。问了医生，医生说让他吃吗丁啉几天，可是还是没有用。
　　今天下午风刮得出奇的大，我骑着车子急匆匆穿过三个红绿灯口，一路走来，我满脸尘土。
　　到了门口，我就看见公公仍然穿着那身淡紫色的睡袄，缩着身子坐着院子里。他看见我回来了，无神的眼睛只是看着我，没有表情。我大声说:“爸，馄饨你吃吗？”
　　他张开嘴“哎呀”一声，又是不耐烦的含糊的语气说:“吃啥里吃！不吃……”
　　“我把它煮熟，你少吃一点，吃个四五个好吗？”我将一袋馄饨提到他眼前，让他看看袋子里小而精致的馄饨，还有配料，紫菜葱花，虾皮之类的。
　　他把身子向左移了移，说:“不吃，不吃……”
　　满脸愁容，微闭着眼睛，不管怎么说就是不吃。
　　婆婆也说了，中午只喝了半碗咸面水。啥都不吃，葱花都吐出来了。婆婆很发愁他，小声对我说:“你爸心眼小，他认为自己得了绝症，也不知道他是想死哩！咋说都不吃东西。”
　　我提着一袋馄饨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个目光呆滞，一脸茫然的老人，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很着急，但又不知道该怎样劝说。
　　我放下提包，又把馄饨放到案板上，出来坐在公公的旁边，好声好气对他说:“爸，你一定要多吃点，不吃饭不利于病情好转，本来你的病都好了，你不吃饭容易犯病。你看你不吃饭，我们都不放心，医生说了，你没有啥大病，只能让你多吃点饭就会好多了！”我说了很多鼓励，劝说的话。似乎都无用，公公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偶尔摇摇头。
　　他双手抄在袖筒里，两眼无神地死盯着面前的地面，眨都不眨。脸瘦得成刀条了，眼袋加重，眼球发红，皱纹更深了，脸色发灰，气若游丝。他的右腿慢慢向前伸直了，身子向后微微一靠。我忽然看见他右小腿上一腿泥灰，连忙问:“你腿上的灰是咋弄的？你是不是又摔跤了？”
　　他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迟钝地嘟哝着，终究没有表达清楚。后来婆婆说他中午在院子里移挪椅子时，身子向前倾得过多，不小心跪在了地上。
　　这时姑姐急匆匆回来了，她把车子扎在墙边后，就从车子上拿出一袋子药。那些药有的是让公公吃的，有些是给她自己买的，她站在院子里熟练地讲着，胃病的症状和用药的方法，什么阴虚火旺，脾虚寒湿，中医西医的治疗区别。有时还配合着动作，嘴巴像剥蒜瓣似的快速表达着。
　　姑姐自己身体也不是很好，整天爱看药物知识，爱和医生们交流，所以她也成了个半挂子医生。
　　“这中药喝喝，慢慢把胃调理调理，不吃饭就是因为脾虚，有湿气，胃部沉闷不消化，就像炉火不旺，锅里的饭煮不熟，是在闷着，闷在锅里不熟一样……”
　　姑姐讲解时用的比喻很恰切，我，婆婆，公公像在听天书，姑姐一直没有坐下来，就站在院子中间边说边配合手势动作。公公似乎对他女儿的演说很感兴趣，两眼直直看着她的女儿，似乎听懂了，又似乎什么也不懂，也许他只是在听吵闹，反正也不插话，一脸凝重。
　　“你们回来了他才抬头看看，光看着你们。我在家里，他成晌都不抬头，没有反应。”婆婆在旁边不耐烦地，不满地诉苦。
　　于是我都天天往他们那里跑，跑去想说啥就说啥，虽然公公不插话，或者根本就听不懂什么。只要他老人家能转动眼球，抬头看看人就行。我总还没话找话地同公公说话，引着他开口说话，虽然他表达不清不完整。
　　这几天川子有事去北京了。我更是天天去看老人家。晚上我给在北京的川子通了电话，开始我也不想告诉他，他爸的状态，后来我实话说了。我也建议把老人再送到医院去，不能光待在家里，眼看他一点也不好转。
　　我告诉川子不要操心家里。明天我再去观察观察，如果再不吃东西就送往医院，我自己都能把他送去。
　　上午还是春光明媚，下午天气突变，风呼呼刮着，刮的人眼睛发涩发痛，都睁不开。
　　我骑车去公公家。到了门口就看着他坐在门前，缩着身子，风顺着过道呼得一阵刮过来，灰尘，树叶，废纸屑都一齐卷到公公身上。
　　“爸你赶紧进屋，外面有风，天冷！”
　　公公颤颤巍巍挪进屋里，问他今天吃饭了吗？婆婆说中午就喝了两嘴糊汤面。
　　“那准备准备，明天我送他去南阳中心医院。我明天不上班！”我断然决定。
　　“不去不去，这病是慢性病，不能急，中药还在吃着，慢慢来！去南阳人数不够，光照看护理至少俩人，都在上班。”婆婆犹豫了一会儿，就赶忙阻止。
　　这时姑姐又正好下班了，我对她说明天去南阳住院。她也不情愿，她说胃病到哪里都是要做胃镜检查，可是他心率低，这些天没吃上饭，心率更低，肯定又是不能做检查。
　　“不能急，中药我又包了两剂，调整了一些中药，吃吃看看再说。”姑姐说着，并又开始讲一大堆药物理论。
　　姑姐记忆力真强，什么药，啥性质，治疗效果是啥，她都能说的头头是道。为了讲清药物理论知识，让我们都能明白，她竟能运用类比设喻:什么痰湿就好比下水道里不通，有淤泥堵塞，所以不畅通。人的气流也是，如果痰湿大，胃部气流就不畅通，就吃不下去饭。
　　接着又一个比喻:说公公胃出血输的水是止血药，止血药属于凉性药物，就像人鼻子流血需要用冷水激拍额头一样，水是凉的起止血作用。血遇冷才能凝固，所以他胃寒胃凉，就是止血药输的多了。
　　还有什么人的身上的正气与外面的邪气，正气大于邪气，人就有精神头了等。
　　姑姐说着就站起来去看看公公的舌苔，说他舌苔发乌，是寒湿重，吐痰是稀痰。胃凉所以吃不下东西。告诉我们不能急于求成。
　　她真是个半褂子医生！婆婆笑着说:“那以后你爸的病就交给你了算了！”
　　她也建议在家治疗调理，不赞成去医院。
　　我专一做了羊肉糊汤面，给公公盛了一小碗，我用勺子把面条，萝卜，捣碎，搅拌凉凉，然后端到他面前:“爸，你可好好吃一碗，这糊汤面好吃。”
　　“吃——吃——我不吃！”他吞吞吐吐说着。
　　眼睛瞪着对抗，就是不吃。婆婆用勺子给他一嘴一嘴喂喂，他还是摇头，还发脾气。婆婆也生气了说:“我都不知道这饭吃了能毒死你！那一碗中药你都能喝下去，这饭你就吃不下去？”
　　不吃就是不吃，再逼迫就喝了两勺汤。
　　今天他儿子川子从北京回来了，第一件事连忙去看他老爸。
　　公公看到他儿子回来了，眼睛忽然发了光，表情温和，脸上的一堆僵硬很久的皱纹似乎突然舒展开来，他能微笑了。他微微挪动了腿，朝向他儿子的方向坐着，眼睛直盯着他的儿子，看着他儿子说话。
　　川子询问了他这几天吃饭状况，走路情况，睡觉情况，他还能回应一下表情，点了点头，尽管话说不清楚。
　　川子又谈到说，王岐山是国家副主席时，公公竟然能清清楚楚说出了“是啊！”
　　婆婆很开心地笑了，说这么多天从来都没有说清楚过话。
　　我在做饭，和昨天中午的饭一样，羊肉糊汤面，为了让公公多吃点，就和了点面。端到公公面前半碗饭，搅搅晾晾他竟然吃了一半。
　　“嗳！他今上午竟然也能吃下去饭了！这几天就不吃这饭，光喝稀饭！”婆婆惊奇地说着，“这估计是看他儿子回来了，高兴了，就有劲吃了！”
　　看来，公公的心里疾病是大啊！儿子是他最好的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