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 四十九 · 五十
作品名称:悠悠汉水难了情 作者:黄皮人 发布时间:2019-04-21 21:01:40 字数:5163
四十八
在学生时代曾经听许多老师说过,走上社会后,有许多社会交往带有极强的功利性。那时很不理解,现在完全理解了。比如今晚黄卫华请我吃饭,从内心来说我真不愿意去,但考虑到要通过他帮唐建船找一份好的工作,就不得不答应了。
刘校长说工作太忙推辞了,我想可能是不愿意与黄卫华见面。
我约了陈娅娜、刘琪雅、朱继强和张江;本来想约唐建船,但考虑到他不愿意与熟人见面,就不勉为其难了。
在汉正街的一处饭馆,我第一个到,接着是陈娅娜和刘琪雅,其次是朱继强、张江,最后是黄卫华。陈娅娜嘴巴不饶人挖苦地说:“到底是当官的,连请人吃饭都是最后出场。”她看来今天的精神状态不错。
黄卫华没有听出话外音:“一大堆事等我处理,不然,我还打算开车去接你俩。”
我心里想,到底是请谁呀,还要开车去接她俩,真虚伪。
见黄卫华还要说话,陈娅娜毫不客气地说:“肚子都饿扁了,赶快点菜。”
趁黄卫华点菜的功夫,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她俩:陈娅娜身着红色上衣,深兰色牛崽裤,显得活泼奔放;刘琪雅穿一件紫色风衣,黑色喇叭腿长裤,显得飘逸自然。两人象亲姐妹一样,在任何场合都非常亲密。
气氛似乎有点沉闷,我没活找话地说:“今天我发现一个现象,到这里我是走来的、陈娅娜和刘琪雅是乘坐公共汽车来的、朱继强是骑自行车来的、张江是打‘的士’来的、黄卫华是开单位车来的。交通方式大致可以反映我们几个人的身份。”
我的话立即把大家的兴趣逗起来了,朱继强说:“有点意思,你是知青、我是穷工人、她俩是穷大学生、张江是国家工作人员、黄卫华是领导。”
陈娅娜说:“身份不一样,待遇也不一样。”
张江把手一举:“我申明,打的士,花的是我自己的钱。”
陈娅娜反驳说:“也没说你花的是别人的钱,心虚吧。”
刘琪雅说:“到底是班长,观察真仔细。”
黄卫华点完菜,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要递给别人抽,陈娅娜说:“我们都不是烟民,你自己抽吧。”
黄卫华点燃烟,看了看陈娅娜,说:“待遇是国家定的,有差别是正常的,得红眼病是不应该的。”
陈娅娜笑着挖苦道:“去你的,当个破科长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谁稀罕你那待遇。”
朱继强说:“这叫得了便宜卖乖,说的比唱的好听。”
几个人一哄而上,要集体“批斗”黄卫华,黄卫华知道自己的话犯了众怒,双掌一合:“对不起!我说错了,今天设宴给大家赔罪。”
这时,服务员端盘子上菜了,大家才饶了他。
黄卫华给每人倒了一杯白酒,举起杯:“第一杯酒,是给张汉生同学接风,欢迎他从广阔的农村新天地回到武汉。”说完,脖子一扬,干了。
他又倒了一杯,说:“第二杯酒,专为感谢张汉生同学在关键时候发扬革命风格,主动帮了我一把。”
陈娅娜说:“不对,不对,据我所知,张汉生没有那么高的风格。”
黄卫华说:“陈娅娜同学,请你不要吹毛求疵,你知道为什么我班的男生都不敢娶你吗?”
陈娅娜问:“为什么?”
黄卫华说:“你太强势了,都怕你。”
哎,在我的印象中,这么多年黄卫华没有说过一句我爱听的话,这句话倒是说进我的心里去了。显然,也打在了陈娅娜的痛处,她的脸顿时露出了不悦之色:“那也比你强,虚伪。”
黄卫华说:“别生气,给你开个玩笑。今天我要实在一回,干一件实事给你们看看,怎么样?”说完,他停住了,拿起筷子去夹菜,故意卖了个关子。
他继续说:“据我所知,全班同学只有张汉生还留在农村,我于心不忍。最近,市教育局要在知青中招工,成立了一个招工领导小组,我是成员之一,陆副局长是组长。我为什么来晚了?来前,我特地央求陆副局长,给我一个名额,把张汉生招上来。”
陈娅娜迫不及待地问道:“也就是说,张汉生招上来了后,可以到你们教育局工作?”
刘琪雅说:“真有这么好的事?”
黄卫华点点头:“来,所有的人把杯子端起来,为张汉生即将回武汉干杯。”说完,站起来了。
几个人都高兴地站起来了,只有我仍然坐在那里没有动。
黄卫华端着酒杯说:“张汉生,你不愿意吗?”
我站起来,端起酒杯:“来,一起干了。”
我们一饮而尽,都坐下来了。我说:“感谢黄卫华同学!但是,我不打算回武汉,我要留在花山,因为我的心在花山。”
陈娅娜说:“真是个死心眼,你真准备为爱而牺牲自己的前途吗?”
黄卫华站起来,非常诚恳地说:“张汉生,我是真心实意地想帮你,而且,我们科正好缺一名副科长,下一步这个位置就留给你了。”
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劝我,我也站起来,说:“感谢大家的好意,如果黄卫华是真心实意帮助我,那么我希望他把这个机会留给唐建船。”
几个人都呆呆地站着,看着我,没有想到我会说这句话。六个人中,只有我、黄卫华和刘琪雅知道唐建船目前的处境,另外三个人还不知道。于是,我简单地把唐建船的情况介绍了一下。
黄卫华摆着手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这个招工名额非你莫属。”
我不愿意再继续为这事争议下去,说:“来,干杯,为了我们同学间的友谊。”
几个都应声道:“来,为同学间的友谊干杯!”
干完后,朱继强突然说道:“张汉生,你总爱在关键的时候一语惊人,毕业那年你在龟山上说的那句‘遗憾论’,到现在我都没有忘记。”
除黄卫华和陈娅娜外,几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起来,黄卫华当年参军去了,没听到我说的这句话,莫明其妙他看着大笑的同学们。陈娅娜则脸顿时通红了,可能她和我一样,想到了那天晚上跑到我房间让我弥补遗憾那件事。我忙说:“拜托各位!此话以后绝不再提,有伤大雅。”
吃完饭,大家各自分手要走时,黄卫华跑到刘琪雅面前,说:“我开车送你?”
看来,这小子还没有死心,还在打刘琪雅的主意。
四十九
进入80年代。
由于改革开放,花山生产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旅游业如火如荼,带动了经济飞速发展。花山小学的规模也在生产队的积极支持下不断扩大,老师的各项待遇不仅完全由生产队解决,而且比县里其它学校还要高。为了提高教学质量,在刘仁达校长的鼎力帮助下,我带领老师们轮流到汉水学校学习进修。
来后不久,陈娅娜和刘琪雅从师范大学(原“学院”改为“大学”)毕业后,主动要求来汉水学校任教。此时的汉水学校,在刘校长的领导下,远非昔日可比。校园环境优美整洁,井然有序,堪比公园;老师队伍业务精、素质高,堪称一流;令人仰慕。
学校门前的汉正街,也已今非昔比,改革开放使百年的老街焕发了青春,汉正街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市场,吸引了四方来客、八方商贾。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这里聚集了成千上万的经营者。汉正街经济发展的浪潮,强烈地冲击着这条街上的千家万户,昨天还在犹豫、彷徨的居民,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充分利用得天独厚的条件,加入到这股浪潮中来。不少濒临破产的企业领导人,后悔莫及地拍着自己的脑门,立即四处筹措资金,掉转船头搞小商品批发。这条街上的许多机关工作人员,以前都是昂着头、鼻子朝天,横着身子走路,现在也变了,委曲求全地把自己的房子腾出来,租赁出去,求得一杯羹喝。
这时的唐建船生意早已做得十分红火,日进万金,赚得盆满钵满,令人垂涎。他告诉我,一次偶然的机会被他把握住了,使他的经营发生了由量到质的变化。有一天,一家国营制鞋厂贴出一则公告,说他们单位有几十万双仿制黄色军用球鞋,已经在仓库积压了五年多的时间,面向社会公开寻求销售商。提出了两项特别优惠的条件:一是如果销售商一次性全部拿走,可按低于成本价一半的价格出售。二是如果由销售商代售,可按利润的百分之五十提成,但必须在一个月内全部销售完,否则连本带利全部由厂家拿走,销售商只能白干一个月。公告贴出了一周,没有人敢接榜,直到第十天唐建船推开了厂长的大门,一口气将几十万双球鞋全部端走了。当时,许多同行、包括厂长都惊得目瞪口呆,认为他必赔无疑。其实,唐建船经过认真分析、缜密考虑,已经胸有成竹了。由于文化大革命中人们热衷于穿黄色的军鞋,所以这家工厂的效益一直不错。但改革开放以后,各种各样款式新颖的鞋子大量出现,这种鞋子的销路就越来越窄了,直到后来根本卖不动了。这家工厂由于仍然受计划经济时期管理模式的影响,存在两个无法解决的弊端:一是长期依赖各大商场进行产品销售,形成只考虑生产不考虑销售的局面,造成了产销脱节;二是长期将产品消费定位在大城市,对消费群体不作认真客观的分析,造成了定位失误。唐建船认为:这种球鞋虽然早已被富裕起来的、赶时髦的城里人唾弃了,但是在农村,尤其是在贫困的边远山区应该是抢手货。果然,他充分利用自己建立的销售渠道,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将球鞋全部销售一空。这一笔买卖,不仅让他赚了几十万元钱,而且使他看出了做鞋子买卖的商机。于是,他在谦祥益租了一个很大的摊位,专门经营各种鞋子,在很短的时间里迅速成为汉正街一带的“鞋王”。
有天上午,他来学校约我,把我带到附近一处颇有情调的茶馆里喝茶。茶馆估计刚开业不久,还隐约有点刺鼻的装修时残留下来的余味,服务员特地在我们面前的桌上点了一根红蜡烛。我非常纳闷地问他:“你不做生意,把我约出来干什么?”
他说:“两件事,一件是关于你的,一件是关于我的,你想先听那一件?”
我说:“当仁不让,先听关于我的。”
他说:“你知道,我早已雇用了两名伙计帮我经营,但用别人我总不放心。我想完全腾出手来考察市场,继续扩大我的经营渠道,走规模化发展的路子,闯出我自己的鞋业品牌。”
我说:“你的野心不小,想当大老板、企业家。”
他说:“那一年黄卫华力邀你回武汉,你偏把名额让给我,结果这小子坚决不同意。说起来还真得感谢他,幸亏当初他拒绝安排我去他们单位,要不然,我现在还在他的手下捧着一碗残羹剩饭。”
我说:“你别得了便宜卖乖,你是遇上并抓住了改革开放这个好时机,加上你自己的努力奋斗。”
“当初黄卫华邀请你一人回武汉没成功,今天我邀请你和田菜花两人回武汉,怎么样?”他喝了口茶,继续说,“我想请刘校长帮忙,让田菜花去汉水学校任教,你跟我一起干。你我亲如兄弟,我对你的为人十分清楚,用毛主席的话说:你办事我放心。你来后专门负责销售,我负责发展市场、扩大经营规模。至于你的工资,这么说吧,每个月的数量比你现在的年薪要多几十倍。”
我说:“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关心!花山既是我的伤心之地又是我的幸福之地,有王老师陪伴,有花山小学陪伴,还有我的田菜花陪伴,我是永远离不开花山的。”
“如果是因为王老师在那里,我曾经对你说过,想将她的坟墓迁移到武汉的陵园来,和我奶奶放在一起。条件好,大家扫墓也方便。”
“这事千万谨慎办理,必须与刘校长和田菜花商量后再说,我个人意见还是放在花山好。”
他非常诚恳地说:“你真是死心眼,放着这么好的事不干,只当我求你一次怎么样?”
我说:“我意已定,请你不要为难我。请说第二件事。”
他叹了口气,说:“第二件事是求你,请你为我做一次媒人。”
我说:“你不用说了,我心里明白你早已看中了谁。”
他说:“我有很大的顾虑,我曾经当过流氓,打过架、偷过东西、做过牢,现在还是一个个体户。”
我说:“这些都是过去,那个年代黑白不分、对错不明,加上我们都年轻,把握不住自己,你不要自卑。说媒这件事我认为,成功率百分之百。”
刘琪雅在上师范大学期间,唐建船几乎每周去她家二至三次,照料她年老多病的母亲。尤其是他做生意赚了钱后,每年都委托我,以我和田菜花的名义“借”给刘琪雅一万元钱。而且,我早就看出来了,刘琪雅对唐建船也很钟情。所以,他俩的谈恋爱是水到渠成的事,只不过是由我来点破隔在俩人之间的一层薄纸而已。
事不迟宜,当天晚上我约刘琪雅出来,还是在上午我和唐建船来过的茶馆,我们对桌而坐。在柔和彩色的灯光投射下,她显得更加妩媚迷人,古典美人的脸上挂着一丝甜甜的微笑,乌黑发亮的秀发下闪动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紫色得体的外衣里紧裹着性感诱人的胴体。这么漂亮温柔的女人,那个男人都很喜欢,只不过这么美的事却让唐建船捞着了。我在心里想。
我说:“你晓得吗?有个人从初中开始对你暗恋,到现在还深爱着你。”
“是吗?”她的脸红了。
“你猜猜是谁。”我故卖关子。
她似乎故意想了想,摇摇头:“可能给我递求爱条子的人太多了,麻木了,猜不出来。”
“其实你心里明白是谁。”
她表面很平静,但一双端着茶杯的手在微微颤动,说明我这句话说到她的心里了。
“原来,你拐了半天圈子,是他请你来说媒的。”
“是的,他不好意思当面求婚。”
“怪不得他经常说,这一辈子哪个的话都可以不听,唯独你的话必须听,原来,你尽替他说话。”
我说:“只不过这一次我有点不甘心,这么美的事让他捞着了。”
“感情这事太复杂了,从内心讲你在我心里的位置甚至比他还高,但这是一种信任、敬佩和人格魅力,代替不了爱。我只是觉得,他刚毅直率、为人仗义,我喜欢这种类型。因为我性格天生懦弱,特依赖于人,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有安全感。”
离开茶馆时,天已经很晚了,但汉正街却依然热闹非凡。路两旁摆着许多小摊,有的把货物放在三轮车上、有的放在床板上,还有的干脆就放在地上;小商贩们在不知疲倦地吆喝着。青石板的路上匆匆走着生意人,他们或肩挑、或背扛、或手里拧着包裹。
这情景在我的记忆中是绝对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