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 三十四

　　三十三
　　从繁华的大都市来到偏僻的小农村不仅有环境的落差，而且更有心理的落差，想的最多也是挥之不去的是学生生活：那熟悉的教学大楼、教室、操场，还有那一个个鲜活的同学们的面容身影，总在眼前闪现、浮动。坦率地说，想得最多的是刘琪雅。我不得不承认，从中学三年级下学期开始，我进入了“自然规律”——暗恋上她了。来这里寄出去的第一封信不是给父母，而是刘琪雅。在这里最大的乐趣、最大的精神享受要么就是给刘琪雅写信，要么就是读她的来信。
　　当然，还要把握住基本原则，不能随意泄露了我内心的秘密，不到关键的时候不能向对方敞开心扉。因为相爱是双方的事，至今我还不知道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她爱我吗？凭我本人的感觉刘琪雅好像有那么点意思，记得那次路遇一群流氓挥刀要砍我们时，刘琪雅吓得本能地拽住我的胳膊，说明我是她最信得过的人；插队临来花山前一天在龟山顶上她深情地看着我，说明她在暗恋我；尤其是送我和陈娅娜来花山离别时，她偷偷地流眼泪，说明她对我依依难舍。这一切的一切说明我们都在偷偷地爱着对方，只不过没有合适的机会表达心曲。
　　我从抽屉里再一次拿出读过无数次的刘琪雅写给我的第一封信，揣摸着字里行间的潜在含意：“张汉生，送你插队那天早晨，当汽车载着你缓缓离去时，当我们挥手告别时，我才体会到，我们美好的学生时代结束了，于是我的眼泪禁不住流出来了。可是，我永远不会忘记，在十年的学生生活中，你始终像我的亲哥哥那样，帮助我、关心我、呵护我。甚至，在我与你分别后的这几天里，我几乎每天做梦都想到了你，当然还有王老师、唐建船和许多同学们。你们不在我身边，我似乎觉得生活没有阳光、大地没有空气；我是那样的烦闷、那样的空虚，不习惯、甚至不能容忍生活中没有你们。我这才意识到，你们已经完全融入到我的生活中。”
　　“我的工作一点意思都没有，营业员，成天与那些不会说话的针线、扣子、肥皂、牙膏等日用品打交道，比我想象的相差太远了，难道就这样平庸的生活一辈子吗？算了，别说这些烦心事了！”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打听到了唐建船的消息了，准备抽空约几个在汉的同学去看他，我一定代你向他问好！同时，也请你代我给王老师扫墓。我一定抽时间去看你和陈娅娜，再见！”
　　正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陈娅娜哼着小曲推门而入：“今天是个大晴天，我把你的被子抱出去晒晒。”她边说边走到了我桌前，见我紧张地将信往抽屉里塞，问道，“怎么啦？不会是情书吧。”
　　我忙自我解嘲道：“我这泥巴腿子，长得又丑，那个瞎了眼的看得上我。”说着，站起来准备自己去抱被子。
　　她说：“你坐着，别管，昨天我写了一首诗，你帮我看看。”她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往桌子上一放，转身到我床前抱上被子就出去了。
　　我展开纸，仔细一看：
　　我是一朵芬芳的玫瑰，
　　爱在百花丛中自我陶醉；
　　汉水滋润我窈窕的风姿，
　　生根开花在相知的心扉。
　　这是一首藏头诗，将每句的前面一个字串起来就是，我爱汉生。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行，我心里已经装进了刘琪雅了，怎么还能装进陈娅娜呢？
　　怎么处理呢？我不得不静心思考这个突然出现的难题。从小学开始，我就发现陈娅娜和刘琪雅象一对栾生姐妹，形影不离。陈娅娜比刘琪雅稍矮一点、胖一点，她的性格活泼、外露、快人快语。刘琪雅性格内向，不爱多说话。许多同学都认为陈娅娜有主见，刘琪雅则尾随其后。据我观察，其实正好相反，在许多问题上是陈娅娜听刘琪雅的，只不过刘琪雅不爱说，她的许多话都是通过陈娅娜的嘴说出来的。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都相处得十分友好，可以说是“两小无猜”。从找对象的角度来讲，俩人都是不错的人选，都是值得男人深爱一辈子的女人。但我只能从中挑选一个，而这一个是我早就物色好了的，且暗中发誓：非刘琪雅不娶！陈娅娜可以作为朋友，极好的朋友，甚至红颜知已。这样做，可能会伤陈娅娜的心，甚至影响到彼此间的关系。但是没有办法，爱情是残酷的，没得丝毫妥协的余地……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
　　进来的是田菜花，她急匆匆地说：“办学报告我已写好了，请你帮我提点意见，修改修改，早点交上去。”
　　我说：“别急，能否再考虑成熟一点？”
　　她说：“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恨不得明天就开学。”说完，她“啪”的一下将报告扔在桌子上，转身走了。
　　
　　三十四
　　我对田菜花说“别急”自有我的道理，当前社会秩序不正常，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搞派性斗争上去了，哪还有闲功夫关心教学？
　　她对我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你连第一步都没有迈出去，怎么知道后面的路难走呢？我就不相信共产党的天下会不发展教育。”
　　看完田菜花写的报告后，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一个仅只有小学毕业文化水平的女孩子竟能写出这么好的报告。她用一组组非常翔实的数据叙述了当前农村普遍存在少年儿童上学难的现状，并从提高知识结构、促进地方经济和社会发展以及稳定家庭环境的角度分析了办学的必要性，又从客观环境所具备的条件提出了办学的可行性。尤其在报告的最后，她大胆的提出：不让县里和公社里出一分钱，自筹资金建校舍、聘老师以及自我解决一切办公经费。
　　她是用心写出来的！这是看完报告后给我最大的感觉。我在心里说：小女孩，干大事。
　　她要亲自将报告先送到县教育局，说那里有熟人好办事，并提出让我陪她一起去。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让我带上洗漱用具和换洗的衣服？
　　临去县城的那天早晨，她推来了两辆自行车，将其中一辆交给我，说：“骑自行车去。”我惊讶地望着她。我们这里离县城有56公里，每天上、下午各有一趟长途公共汽车，平时队里人去县城都是乘坐公共汽车，从来没有人骑自行车去。
　　见我惊讶的神态，她说：“从现在起，节约每一个铜板，为的是办花山小学。”
　　嘿，闹了半天是为了节约，我大方地说：“坐公共汽车的钱算我的。”
　　她说：“你有钱，你坐车吧，我没钱骑自行车。”说完蹬上自行车就走了。嗨，没办法，我只有跟着她骑自行车。
　　正值清明节前夕，沿途地里油菜花开得正旺，一大片一大片的，形状各异，象镶嵌在绿色田野里的图画，远远看去金灿灿的，格外醒目。我突然想起了她的名字，便骑上前与她并排而行，问道：“听当地人说你妈把你生在油菜花的田间里，所以起名田菜花，是真的吗？”
　　她点点头：“农村人，没有文化，名字也起得俗气。”
　　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便又问道：“那次你骑自行车去公社医院查询唐建船是真病还是假病，医生说他是真病吗？”
　　她摇摇头：“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当作那么多人说慌话。”
　　我问道：“你为什么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帮助唐建船？”
　　她说：“我是在帮助王老师。”
　　“这里面有王老师什么啊？”我奇怪地问道。
　　她看着前面的路，没有回答我，自顾自地说：“在你们班所有的学生中，你是王老师最信得过的。这一点在你们来这里学农劳动时，你俩在队西头堤坝上相遇，说了那么久的话，我当时就感觉到了。后来王老师也多次向我介绍过你们班里的情况，她最喜欢你和唐建船，看来王老师没有看错你们。”
　　我说：“王老师对我们太好了。”
　　她继续说：“你到我们这个穷地方来插队，完全是冲着王老师。如果你不来，我也会去找你和刘仁达老师，因为要在这里办一所学校是为了完成王老师的遗愿。”
　　我越听越糊涂了：“你能否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张开嘴，又闭上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对我还存在戒心。我想，这里面肯定有不便让我知道的隐情。
　　她似乎看出了我心里的想法，解释道：“我已经讲得十分清楚了，截至目前，知道这件事的就你和我，在目前的情况下，如果让更多的人知道了，这个学校就办不成了。”
　　我连忙说：“我一定守口如瓶，请你放心！”
　　她说：“你们来这里学农，队里原本派我监视王老师，但我却被王老师感化了，与她站在一条线上去了。因为我发现她不像坏人，她很正直、善良，非常有才华和事业心。与她朝夕相处一段时期后，使我明白了许多道理，她不仅用知识开阔了我的眼界、丰富了我的人生，而且用实际行动告诉我如何做人。我不明白，这么好的老师怎么能够说她是坏人呢？”
　　我说：“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
　　停了一会，她又说：“想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让你与我一起来办这件事吗？想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把实情告诉你吗？”
　　我说：“特别想知道。”
　　她说：“一是因为你和我、还有刘老师，都是受王老师之托，没有你们的参与，这个学校很难办下去。我想前期不需要刘老师参与，等需要的时候再说。你可先写信告诉他，让他知道这件事，并征求一下意见。二是希望你能与我共勉，无论困难再多、阻力再大，我们一定坚定信心，把这所学校办起来。”
　　我说：“田菜花同志，我是一名共青团员，你是生产队团支书，我向你发誓，一定在你的领导下，把这所学校办起来，办下去，办成一流学校！”
　　她说：“你们城里知识分子就喜欢许愿、说大话，能够把学校办起来就不错了，先别说那么远。”
　　我俩边说边走，脚下生风，不知不觉到了县城，56公里一路骑行过来，还真不觉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