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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十四

作品名称:悠悠汉水难了情      作者:黄皮人      发布时间:2019-04-20 20:31:24      字数:4416

  十三
  我特生唐建船的气,一个人恍恍惚惚地从医院跑回家,躺在床上。没有过一会儿,唐建船抹着眼泪跑来了。他是在为自己刚才的冒失行为在后悔,我生气地背过身去没有理他。
  “汉生,我家来了蛮多人,正在抄家,我爸爸、妈妈在挨斗。”
  “什么?”虽然我对他不满,但我俩毕竟是街坊、是同学、是朋友,更何况我对他爸爸、妈妈一向怀有好感。
  “我爸爸、妈妈在挨斗,家也被抄了,我奶奶要我到你家来躲一下。”
  “真的?”我还是不相信。
  “不信你去看。”
  我俩立即往他家跑去,果然,他家门口围着蛮多人,他们说唐建船的爸爸和妈妈刚被带走,朝汉正街方向去了。我们又追去,远远看到一辆大卡车正在缓缓移动,上面站满了人,其中有他的爸爸、妈妈。他们戴着高帽子、挂着牌子,卡车栏板上贴着白纸黑字的标语:打倒反动的资产阶级技术权威!还没有等我俩追上,汽车已经开走了,屁股后面喷出的一股股青烟,渐渐消失在汉正街的上空。
  我和唐建船返回他家,门口围观的人都已经散去。院子里一堆青烟袅袅升腾,乌黑的燃烧物一看就晓得,那是一堆书的残骇。屋内被抄得乱七八糟,满地都是东西,他奶奶一边收拾,一边骂道:“我们唐家犯了哪条王法,要满门抄斩,土匪,一群土匪!”
  她看到唐建船回来了,忙放下手上的东西,上前搂住他,唐建船哭着说:“奶奶,我爸爸、妈妈到那里去了?”
  “建船,莫怕,他们到单位去了。”
  “他们挨打吗?”
  “不会的,你爸爸、妈妈人缘好,从不和别人结怨。”
  “奶奶,我爸爸、妈妈真是反动的资产阶级技术权威吗?”
  奶奶说:“孩子呀,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知识分子,是做学问的人,你爸爸、妈妈决不是什么反动的技术权威,他们都是大好人,他们把全部的心血都放在了建船事情上。你晓得吗?连你的名字都叫唐建船。他们这一辈了最大的希望就是为国家建造一流的船舶。”
  唐建船说:“可是,奶奶,为什么厂里的同事们不让爸爸、妈妈建船呢?”
  奶奶说:“有些事情奶奶一时难说清楚,重要的是你要相信自己,让别人去说吧!你要好好学习,不要跟着闹。你爸爸、妈妈从小到大都是很有出息的,在学校时是优等生,在工厂里是高级工程师,在技术上是尖子。”
  唐建船:“奶奶,那他们为什么挨斗,戴高帽子呢?”
  “那是他们搞错了。”
  我说:“建船,我们帮奶奶把屋子收拾一下吧。”
  收拾好屋子,我俩坐在沙发上,唐建船的神情十分沮丧,我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只是陪着他默默地坐着。我的心乱极了,近一段时期发生的事情真让人理不出头绪,让人无法理解。到底那个是好人那个是坏人?相信那个批判那个?这一切都在云里雾里。人为什么这么复杂?社会为什么这么复杂?
  过了几天,唐建船的家要搬走,搬到造船厂去。他爸爸单位的人说他们家的房子属于私有财产,要交公,给他家一间破平房。搬家的那天,天空乌云密布,初冬的寒风袭人,周围的邻居几乎都出来送行,临走时,他们一家人都流着眼泪跟街坊们告别。走到巷子口,唐建船说舍不得离开这里,要在我家待一会再走,他妈妈说:“也好,建船回去也没有地方呆,先到汉生家去做作业,等把屋子收拾好了后再回家。”
  做完作业,吃了晚饭,天已经黑下来了,我送唐建船回家。一出门他说:“汉生,没有想到我家会落得这一步,我真可怜我奶奶,她成天为我担心,现在又为我爸爸、妈妈担心。”
  我突然想到了王老师,便不满地说:“你就不可怜王老师,她也没有少为你操心,可是,你的心太狠了……”
  “汉生,我晓得你在生我的气,开批斗会那天,陆校长提前找我和黄富贵,告诉我俩,说如果王老师再不老实就给她一耳光,让她尝尝革命小将的厉害。其实,那天开批判大会时,我跑到王老师背后是想暗中保护她,怕黄富贵真的去打王老师的耳光。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跑过去,黄富贵就先把王老师推下去了。”
  “真的。”我睁大眼睛紧盯着他,脚步也停下来了。
  他也停下来了,紧紧看着我,说:“真的,向毛主席保证!请相信我,决不说假话。”
  黄富贵对王老师有成见,这一点我十分清楚。他在班上的学习成绩一般,做作业时凡是遇到难题就抄别人的。有次考试作弊,被正在监考的王老师当场抓住了,批评了他一顿。王老师最反对自己的学生做假,她说:我能容忍学生对一些问题不理解或不晓得,但绝不能容忍做假,因为这是关系到道德品质的大问题,必须严肃对待。”这件事传到黄富贵父母耳里,他父亲一气之下揍了他一顿。从那以后,黄富贵对王老师心怀不满。所以,从刚开始给王老师写大字报到批斗王老师,他一直都是冲在最前面。而唐建船虽然十分聪明,但由于长期在他奶奶的庇护下,养成了一种依赖思想,头脑简单,爱冲动,很容易受人摆布。
  见我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唐建船急了:“汉生,我说的都是实话,绝对没有半句假话。”
  我拍了他一下肩膀:“当然相信你。”说着又继续往前走。
  停了一会,唐建船说:“我真不明白,他们凭什么说我爸爸、妈妈是反动的资产阶级技术权威。我真想和他们拼了。”
  我不满地问道:“你凭什么说王老师是坏人?”
  “是、是,刚开始我也不相信,后来大家都这么说,我就相信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人家说你爸爸、妈妈是反动的,你怎么不相信?”
  “汉生,我也不晓得到底相信那个?以前我以为这就是革命,可是刚刚开始,就革到我爸爸、妈妈,还有王老师身上了。”
  “你爸爸、妈妈、王老师,难道都是坏人吗?说他们是的,为什么对这些坏人我们恨不起来?说他们不是,为什么大家都批斗他们,难道真是我们站的立场不对?”
  “如果我爸爸、妈妈真是坏人,那我就和他们脱离关系,到你们家去住。”
  “莫说傻话,你家就你一个宝贝儿子,他们会伤心死的,尤其是你奶奶。”
  “伤心死了也没有得办法,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背叛,我要背叛这个家庭。”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特可怜我奶奶。”
  我俩一边说,一边走,不知不觉快到他家了,唐建船说他回到家心里也难受,坚持要回头送我一段路,我也没有推辞。
  “你们家多好啊,爸爸、妈妈都是贫下中农。”唐建船说。
  “以前我最羡慕的是你家,现在轮到你羡慕我家了,我家有么好。”
  “你兄弟姐妹多,一点也不孤单,我呢,孤单单一人。”
  他说这话时很激动,眼里还含着泪水,我真有点可怜他。就安慰地说:“我一直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以后你多来我家玩。”
  “我也一直认为你是我的知心朋友,我相信我们不会分开。”
  我俩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又到了我家附近。这时,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地上湿漉漉的,街上路灯昏暗,夜风吹得墙上的大字报哗哗作响。一路上没有遇上几个行人,显得几分凄凉。我坚持再回头送他一程,就这样我俩象拉锯式的,来回送了几次,难分难舍。
  夜更深了,我俩的衣服也淋湿了,最后商定在民权路的十字路口分手,因为那里正好是我们两家的中间。在民权路口,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很冰凉,在微微发颤,头发上挂着水珠,眼光里透出伤感和茫然。此时,我想找出几句话来宽慰他,猛然想起王老师曾经教过的一首唐诗:“你记得李白的那首诗吗?”
  “哪首?”
  “《赠汪伦》。”
  “当然记得,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我俩一起念道。
  
  十四
  第二天早晨,我和唐建船刚走到学校门口,陈娅娜和刘琪雅就迎面跑过来,看样子是在学校门口等了好久。
  一见面,陈娅娜就指着唐建船,劈头盖脑地说:“唐建船,你太不象话了,王老师那点对不起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待王老师。”
  唐建船问道:“你是说那天批判会的事?”
  陈娅娜说:“你做的好事,还用问。”
  唐建船脚一跳,着急地说:“不是我推的王老师。”
  “不是你推的是哪个推的?”
  “是黄富贵,不信我带你们去问他?”
  “啊!”她们俩一幅惊讶的样子。
  刘琪雅说:“你骗人。”
  唐建船一拍胸:“向毛主席保证,决不说假话。”
  陈娅娜和刘琪雅朝教室跑去,我想大概去找黄富贵去了,也跟在后面跑了过去。
  一进教室,她俩来到黄富贵的桌前,陈娅娜问:“黄富贵,是你把王老师推下台去的吧?”
  黄富贵正在往胸口的衣服上戴毛主席像章,还没有反映过来,稍愣了一会:“不、不、不是我推的。”
  陈娅娜:“啊,你还不敢承认。”
  黄富贵看见我和唐建船走了过来,脖子一挺,眼珠一翻,脑袋一歪地说:“有什么不敢承认,好汉做事好汉当。是我又怎么样咧。”
  陈娅娜说:“怎么样,你为什么不去推你爸爸、妈妈?”
  黄富贵得意地一笑:“我爸爸是小商人、我妈妈是贫下中农,都不是坏分子,我凭什么推他们。”
  刘琪雅脸都气白了:“凭什么,就凭他们养了一个坏蛋儿子。”
  刘琪雅今天有点反常,在我的印象中她从来没有跟别人红过脸,更没有像今天这样在许多同学面前数落别人。在我们班,可以说对王老师最有感情的就是她,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王老师就象像对待小妹妹一样地关心她、爱护她。她家兄弟姐妹多,生活十分困难,王老师为她交学费、购买学习用具。因此她一直对王老师十分感激。王老师遭到不幸,她非常难过。
  黄富贵说:“你才是坏蛋,告诉你这叫革命行动。”停了一会儿,见刘琪雅没有吱声,又说,“不相信,你去问陆校长。”
  刘琪雅说:“可是,你就不能轻一点推,你晓得吗,王老师的头摔破了,流了好多血,缝了八针。”
  黄富贵更加得意地说:“革命不能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
  刘琪雅:“你就一点不可怜王老师。”
  “哼!”黄富贵笑了笑,“可怜,那还叫革命吗。”
  陈娅娜气呼呼地说:“看来,你很得意?”
  黄富贵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有什么不得意的。”
  陈娅娜又说:“你很自豪?”
  “有什么不自豪。”
  “真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
  “走,不值得跟这种人说话。”说完,陈娅娜拉着刘琪雅就走。
  黄富贵是小心眼,话没有说完心里急,冲着陈娅娜的背后说:“明人不做暗事,有话当面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陈娅娜一回头:“你自己想想,不值得说。”
  “你心虚,不敢说。”
  陈娅娜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说就说,有什么了不起,你是个完完全全、地地道道的伪君子。”说完坐下去了,又站起来,一字一句地说,“一个没有良心的小人。”说完,做了个十分解气的动作,重重地坐下去了。
  这时,一直听他们争吵的同学们发出一阵笑声。
  黄富贵感到十分尴尬:“伪君子、小人,你才是。”停了一会,又指着刘琪雅说,“刘琪雅,你莫笑,有你难过的时候,你想听吗?”
  刘琪雅耳朵一堵:“不听。”
  陈娅娜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黄富贵说:“陆校长叫我跟你说,你的辫子要剪掉。”
  同学们都晓得,刘琪雅特别喜欢自己的辫子,从小学开始她就十分精心地梳理着头发,经常变着发型。的确她的头发乌黑发亮,像黑色的瀑布,像艺术品。一听这话,她用手紧捏着辫子,脚一跺:“凭什么剪辫子。”
  “这是资产阶级产物。”
  刘琪雅一甩头:“我就是不剪。”
  黄富贵:“剪不剪由不得你,陆校长会来采取革命行动的。”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唐建船这时插话道:“说辫子是资产阶级的产物,有什么根据?我说你的头也是资产阶级产物,能和辫子一样剪掉吗?”
  “不信你去问陆校长,这是他说的。”
  “要去你去,我没有时间。”
  正在这时,上课铃声响起,争吵到此结束。
  为什么一场运动让人们这么狂热呢?是运动让人发生了变化还是让人原形毕露了呢?我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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