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 四

　　三
　　一晃过去了三个多月，大自然把季节交给了冬天。窗外的梧桐伸着光秃秃的枝丫在西北风中抖动，太阳无力地投在大地上。武汉市的冬天，室内比室外还要冷，课间休息时，同学们或在操场上、或在走廊里，踢键子、跳绳子，蹦蹦跳跳，暖和身体。
　　朱继强匆匆忙忙跑过来：“张汉生，刘琪雅在教室里哭，她的铅笔丢了。”
　　我和朱继强跑进教室，有几个同学正围在她的桌子旁，她趴在桌子上哭泣。陈娅娜正在劝她，见我们进来了，忙说：“刘琪雅的铅笔丢了。”
　　黄富贵接着告诉我：“是被偷的，刚才我还看见过。”
　　丢根铅笔还值得哭，我心里想，随口问道：“什么铅笔？”
　　陈娅娜说：“就是昨天王老师奖励的那支笔。”
　　上周，学校搞了一次阶段测试，测试语文、算术，难度比较大，我班只有刘琪雅一人得了“双5”分。昨天，王老师在班务会上，当着全班同学奖励她一支铅笔。那只铅笔非常精美：笔身是六角形的，颜色是深红的，一只金黄色的小鹿在撒蹄飞奔。下课后，同学们都非常羡慕地向她表示祝贺，其实大家都很明白，能够得到老师的表扬那是莫大的荣誉，王老师给予她的荣誉远比奖励一支铅笔本身的意义大得多，怪不得刘琪雅这样伤心。
　　上课的铃声响了。这是一节图画课，直到老师走进教室，同学们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上课时，往日安静的课堂秩序变得嘈杂了，不时发出窃窃私语声，任课老师几次强调课堂秩序。下课后，这件事成了同学们议论的话题，引起了同学间的相互猜疑，这不仅影响了课堂纪律，也影响了同学间的团结。我决定去找王老师汇报。
　　进了王老师的办公室，意外地发现黄富贵正在给王老师汇报。王老师说：“你来得正好，黄富贵认为刘琪雅的铅笔是被人偷的，你认为呢？”
　　我急急忙忙地说：“王老师，班上的秩序大乱了，请您赶快想办法解决。”
　　王老师说：“是得赶快解决，而且要从根本上解决。”
　　第四节课是自习。王老师走进教室，同学们都紧张地盯着她，希望立即查个水落石出。王老师站在讲台上，面带微笑，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同学们，我给大家讲一个‘拾金不昧’的故事。”
　　王老师的讲话出乎大家的意料，把我们弄得糊里胡涂的。但是，从内心讲，我们都喜欢听王老师讲故事，王老师的声音很好听，她每讲一个故事，都给我们讲述一个道理，给我们打开一扇心灵的窗子。
　　……王老师讲完了故事，停顿了一会，提高声音又说：“同学们，我班也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今天上午，刘琪雅同学的铅笔丢了，不知被我班的哪位同学捡到了，把铅笔悄悄地放在了老师的办公桌上，没有留姓名就走了。”说着，王老师拿出铅笔，“刘琪雅同学，你看，这只铅笔是你的吗？”还没有等刘琪雅说话，唐建船突然站起来：“王老师，不是那支，是这支。”
　　王老师一愣：“对，是唐建船捡到的那一支，刘琪雅，请你收起来，谢谢唐建船。”
　　“王老师，不用谢，我错了，我是在刘琪雅的文具盒里拿的。”唐建船低着头说。
　　“好，你能够大胆承认自己的错误，就是好学生。”
　　放学后，王老师把几个班干部留了下来，她说：“不知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唐建船拿刘琪雅的铅笔？”见我们没有做声，王老师启发地说，“凭唐建船家中的经济条件，买支铅笔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是他舍不得买？也不是。我认为这里面有个如何对待荣誉的问题，因为刘琪雅的阶段考试全班第一名，那支铅笔是奖励给她的。而唐建船平时的学习成绩也一直排在班上的前二名，这次落在刘琪雅的后面，他内心不服，所以才去拿刘琪雅的铅笔。看来，我们要引导他，使他有一个正确的荣誉观，晓得只有靠勤奋和努力，才能赢得荣誉这个道理。”
　　王老师的讲话使我想起了一件事，前不久，我们班上设了一个光荣榜，谁做了好人好事就给谁插一面红旗。那天，唐建船交给王老师二分钱，说是在上学的路上捡到的。这事他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因为每天上下学我们都在一起走，他是为了得到红旗而将自己的钱拿出来说是捡的。当我向他问起这事时，他的脸红了。过后，他趁别人不注意，悄悄地将光荣榜上他名下的红旗拿掉了。
　　
　　四
　　寒假，我班被分成了八个校外学习小组，每组六个人，我们组由于唐建船家最大，所以就在他家学习。
　　上午９点至11点是学习时间，王老师轮流到各组检查、辅导。我每天都提前到唐建船家，把他从床上喊起来，他爱睡懒觉。和前几天一样，今天我来后他还躺在床上。他奶奶正在客厅收拾屋子，见我来了，立即跑去喊唐建船。
　　唐建船的奶奶是我们巷子里公认的大好人，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街坊邻居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称她奶奶。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见他一会在床上喊：“奶奶，给我穿衣服。”一会在卫生间喊，“奶奶，给我打洗脸水。”一会到厨房里喊，“奶奶，我要喝牛奶。他奶奶颠着小脚跑前跑后伺候他。
　　屋子里回响着抑扬顿挫的楚剧声，是从桌子上的留声机里传出来的。我呆呆地看着旋转的唱片划过唱针，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普通的木箱子里能唱出这么悠扬的曲音……
　　我特别羡慕唐建船的家，在我们巷子里就属他家条件最好。推开两扇大木门，是一个小院子；院子当中栽着一棵歪脖子树，青砖红瓦的房子上爬满了蔷薇，每年夏天，上面缀满五颜六色的小花，漂亮极了。对着大门的是一间客厅，摆放着古色古香的木制家具，客厅两旁各有两间房，每间房里都码放满了书籍。他爸爸是造船厂的总工程师，妈妈是设计师，在我心中，他们和王老师一样是我最佩服、最崇拜的人。听我妈妈说，唐建船家的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他爷爷留过洋，前不久得病死了，一辈子只有他爸爸一个儿子，他爸爸也只有唐建船一个独苗。他爸爸到了四十岁才有他，一家人像宝贝一样宠着他，要什么给什么。由于爸爸、妈妈工作忙，经常不回家，从小都是奶奶带着他，在这样的环境里使他养成了单纯、好强而又调皮的性格。唐建船天资聪颖，平时我们花很大的精力去学习，而他玩够了，稍花点时间就可以了，每次考试都是前几名。
　　相比之下，我远不于他。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中间是我，妈妈总说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破老三。我家的房子是木板钉的，尽管隔不了多久这里修修，那里补补，还是挡不住四面进风。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吃过一次饱饭，尤其是前几年，连高粱米、玉米都填不饱肚子。为了避免吃饭时我们五个小伢争抢，妈妈给我们每个人准备了一个饭碗，做饭时把米分到碗里，再放到蒸笼里蒸。有一次，我趁妈妈不注意，把别人碗里的米抓几粒到我碗里，妈妈看到后还打了我一巴掌。家里只有爸爸一人工作，为了增加家庭收入，我妈妈除了照料我们以外，还在附近的厂家接半成品衣服，拿到家里进行深加工：钉扣子、锁扣眼、绞裤腿边，一件衣服赚几分钱。我们几个小伢每天都有指标，完不成任务不让睡觉。像我家这样的条件什么时候能喝上牛奶，住上青砖红瓦的房子呢？想到这里，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响，口水不由得流了出来。
　　“唉哟，我肚子痛。”唐建船的喊声传来。
　　“那是你吃得太饱撑的，过一会就好。”他奶奶说。
　　同学们陆续到了，我们开始做作业。这时，唐建船的肚子疼得更厉害，他奶奶连忙去找药，还没有等她找到，唐建船脸色蜡黄，汗珠子沾满胖脸，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他奶奶急得直跺脚：“这怎么办呢！这怎么办呢！”
　　我们几个人站在一旁，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王老师来了：“怎么啦？”
　　我们回答：“唐建船肚子痛。”
　　“为什么不送医院？”
　　他奶奶着急地说：“没有办法去。”
　　“我来送他。”王老师说着，背起唐建船就往医院跑。我们在后边跟着。刚开始王老师跑得十分有劲，过了一会就显得非常吃力了，唐建船肥胖的身体压得王老师喘不过气来。她汗水如雨、头发零乱、脚步蹒跚……好不容易到了医院。
　　王老师把唐建船往长椅上一放，喘着粗气对我们说：“扶住他，我去挂号。”挂完号，王老师又抱起唐建船到医生那里看病，“医生，这孩子肚子疼得十分厉害。”
　　“让他躺在床上。”医生拿着听筒在他肚子上听了听，又用手摸了摸。唐建船还是疼得不停地“哇、哇”大叫，王老师紧紧地抱住他的头。医生说要抽血化验，唐建船害怕打针，哭得更厉害了，缩着手臂不让护士抽血。王老师哄着他说：“不要怕，勇敢一点，做个勇敢的好孩子。”说着，把他的手臂拿过来，捋上袖子，“把眼睛闭上，让医生给你看病。”
　　经医生诊断，唐建船得了急性阑尾炎，需要留院观察。医生给他打了一针，他稍好了一些，躺在床上睡着了。同学们都走了，唐建船的奶奶给他爸爸、妈妈打电话去了，我陪着王老师照看着他。王老师用手绢轻轻地、一点一点地在他圆圆的脸上擦拭着汗渍、眼泪和鼻涕，又把手绢打湿，擦拭着两只胖手……
　　王老师对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