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二

　　这里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是我曾经历过的。之所以按照时间的脉络把它们记录下来，是想告诉经历或没有经历过的人们，不要忘记或忽视这段历史。
　　--作者手记
　　
　　一
　　清晨，当悠扬的武汉关大楼的钟声敲响了七下，我迫不及待地背上妈妈昨晚给我缝制的书包冲出了家门。今天，是我上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天，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我一路小跑着朝唐建船家走去。我住的这条巷子叫永振巷，狭窄而细长，一头连着汉正街、另一头连着汉水河。我家与唐建船家在同一个巷子里，相隔十多米远；我俩同年，从小在一起长大。昨天晚上他奶奶来我家咛嘱我，要我早上到她家和唐建船一起去上学。
　　到了他家，他刚起床。见我来了，他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埋怨他奶奶：“叫你早点喊我，你不喊，害我快迟到了。”
　　他奶奶边给他穿衣服，边哄他说：“小祖宗，还早着咧。”没有等衣服穿利落，他拎起书包，拉着我就往外跑，他奶奶在后面喊，“小祖宗，你的牛奶还没有喝。”
　　唐建船头也不回地说：“你送到学校里来。”
　　从我们的巷子到学校有一里多路。跑出了巷子，来到汉正街，这里的地面是大青石铺的，年久失修，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加上走路的人多，我俩不得不放慢了脚步，一会儿紧走，一会儿慢跑。这时，突然发现有一个年龄和我俩相仿、斜挎着书包的男孩，紧跟在我俩后面，我俩跑他也跑，我俩走他也走。唐建船给我使了个眼色，加快了速度，想把他甩掉。可是刚跑到学校的围墙旁，后面的男孩赶了上来，唐建船长得胖，跑不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停下来，双手叉腰，说:“你为什么总跟着我们？”
　　男孩头一歪:“玩呗。”
　　唐建船说：“玩？有什么好玩的，我们去上学。”
　　男孩用脚踢着地：“我晓得，你们是汉水学校的。”
　　唐建船一愣：“你，也是汉水学校的？”
　　“那还用问。”对方不紧不慢，有一点傲气。
　　唐建船朝后一看，眼珠一转:“你还敢跟我走？”
　　“有什么不敢。”
　　唐建船指着围墙说：“从这里爬上去，你敢吗？”围墙是用红砖砌的，有二米高，看得出来唐建船是想吓唬对方。
　　男孩抬头看了一眼围墙:“有什么了不起，你敢上我就上。”
　　见对方不认输，唐建船只有壮着胆子，伸出食指说：“拉勾。”
　　“拉勾。”对方也不甘示弱。
　　两个人拉着小指头，说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唐建船从肩上拿下书包，往我手里一塞，在手心上吐了一口唾沫，走到围墙旁的一棵梧桐树下，抱着树干往上爬。嘿，他还真有办法！这棵树离围墙很近，他打算爬上树后，再跨到围墙上。爬到二米来高，他用双手抓住一根树杈，象荡秋千一样，想从树上荡到围墙上。那知树杈经不起他的重量，“啪”的一声断了，唐建船从树上掉了下来，“嗵”的一声响，屁股落地。我吓得赶紧跑过去搀扶他，他躺在地上，捂着屁股，呲牙咧嘴地直叫唤。当他好不容易咬着牙站起来后，再环顾四周找那个男孩时，男孩不知什么时候跑得无影无踪了。
　　我扶着唐建船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汉水学校。学校的楼房呈“凹”字型，楼前是一个大操场，校大门对着汉正街，学校很大，分为中学部和小学部。走进教室，里面坐满了同学，我和唐建船在临窗的一张空桌前坐了下来。窗外有一排梧桐树，阳光穿过枝叶投进窗明几净的教室。
　　“同学们，你们好！”走进教室的是一个女老师，年龄二十岁左右，椭圆脸、白皮肤、两颊红润、两根黑色的长辫，说话的时候两只大眼睛闪烁有光，“今天是你们学生生活的第一天、第一课。让我们相互认识一下，我姓王，叫王丽洁，以后你们就叫我王老师，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下面轮到你们作自我介绍了。”
　　“我叫黄富贵。”有人站起来第一个发言，声音怎么那么熟悉，我回头一看，竟是刚才在学校外面遇上的那个男孩，他长得很有特点，我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前额突出、后脑凸起，从侧面看象个“？”号。
　　唐建船正皱着眉头，揉着屁股，猛地站了起来，握紧拳头要过去打他。我赶紧拉住了他的胳膊，他在我们巷子里是打架出了名的。
　　王老师微笑地问道：“小同学，你要发言？”
　　唐建船气呼呼地指着黄富贵：“他耍赖，他混蛋。”
　　“喔，还很有个性，你叫什么名字？”
　　“唐建船。”
　　“好，唐建船同学，大家都认识你了，请坐下。”
　　接下来发言的是个女生，她扎着两根羊角辫，说话快而脆：“我叫陈娅娜。”
　　轮到最后一名女生发言，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头低到了胸前，嘟嘟嚷嚷说了两个字，谁也没有听见。
　　王老师说：“请你大点声音。”
　　“我叫七丫。”声音尖细，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引得同学们一片笑声，她的头低得更下了。
　　王老师笑着说：“你姓刘，有六个姐姐，所以你叫刘七丫，对吗？”
　　女生点了点头。王老师继续说：“你妈妈说这个名字不好听，托我给你重新起个名，其实名字只是一个人的标记，只要好听，顺耳就可以了。”说着，王老师拿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写了两个字：琪雅，“叫刘琪雅，怎么样，你喜欢吗？”
　　女同学慢慢地抬起了头，点了点，和她的单薄的身子一样，她的脸和五官都小巧玲珑，唯有一对辫子很长，很黑。
　　“下面开始编坐位，请同学们到前面来，按高矮顺序站队。”
　　按王老师的安排，每张桌子坐两人，一名男生，一名女生。轮到唐建船时，他噘着嘴巴，站在哪儿不动。王老师问道：“唐建船同学，你为什么不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唐建船嘟嘟嚷嚷地说：“我奶奶不准我跟姑娘伢玩。”
　　王老师笑着说：“嘿，还是个小封建呢，这里是课堂，不是玩的地方。”
　　“我就是不和姑娘伢坐一起，要和张汉生坐一起。”说着他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建船，你怎么啦，那个欺负你呀？”正在这时，他奶奶推开门，手里端着一个杯子走进教室。唐建船一见奶奶来了，哭得更厉害了。
　　王老师笑着说，“老奶奶，没有那个欺负他，我们正在编排座位，唐建船不愿意和女生坐同一张桌子。”
　　“建船，听老师的话，叫你坐哪你就坐哪，啊。”
　　唐建船哭着腔说：“是你不让我和姑娘伢玩。”
　　“咳，这孩子，那是你老欺负人家我才说这话。来，奶奶抱你到座位上去？”
　　王老师说：“奶奶，让他自己走过去。”
　　唐建船慢腾腾地走到座位上去了。他奶奶说：“老师，唐建船还没有过早，让他喝点牛奶可以吗？这孩子不能受一点委屈。”
　　“奶奶，马上就要下课了，您先到我办公室休息一下，下课我让他去喝。”
　　“好，建船，下课快来，莫让牛奶凉了。”他奶奶边说边走出了教室。
　　“下面，大家开始选班干部。”王老师说……
　　
　　二
　　唐建船坐在我前排，和他同坐一张桌子的是刘琪雅，对他的一举一动我看得十分清楚。第二天上课的时候，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把尺子，在他的桌子上量了又量，最后在桌子中间用白色粉笔画了一道“三八”线，那意思是非常明白，不许越线。
　　上课时只要刘琪雅的胳膊超过线，他举手就打，刘琪雅不满地白了他几眼，他抿嘴一笑，十分得意。第四节课是自习，老师不在教室，布置同学们做作业。刘琪雅聚精会神埋头做作业，不知不觉辫子滑过了“三八”线，唐建船拿出两颗图钉，悄悄把辫子钉在桌子上。过了一会，当刘琪雅抬头时，辫子被重重地拽了一下。唐建船“哈”的一声大笑，惊得全班同学们都朝这边看。刘琪雅脸气得通红，瞪了他一眼，又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陈娅娜跑过来，从桌上拔下图钉，拿起尺子就要打唐建船，唐建船躲闪着绕着桌子满教室跑，她在后边追赶。
　　许多同学，尤其是黄富贵拍着手起哄：“嘿、嘿，打不着。”
　　教室里秩序大乱，我连忙跑去找王老师，没有找着。回教室后，唐建船坐在他的桌前还在笑，刘琪雅还趴在桌上哭泣，有好几个同学发现这个恶作剧很有趣，也在自己的桌上划线。
　　我生气地说：“唐建船，你不要欺负刘琪雅，我回去告诉你奶奶。”
　　“我没有欺负她，我们在玩游戏，我在家常和我奶奶玩。”
　　“人家不愿跟你玩，你没有看见她在哭吗？”
　　“那、那是她爱哭。”
　　正在这时，王老师走进了教室：“唐建船，你为什么不做作业？”
　　唐建船低着头没有吱声。王老师说：“张汉生你是班主席，他俩的情况你晓得吗？给老师汇报一下。”
　　“晓得……”我站起来，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王老师听完后说：“同学们，我给大家讲一个‘孔融让梨’的故事。”王老师停了一会，然后娓娓地讲述起来……
　　王老师说：“同学们，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了孔融先人后已的好行为，你们是新中国的少年儿童，成长在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应该从小培养良好的道德品质，树立团结互助、关心同学的好风尚。”
　　放学的铃声响起，王老师收回话题，问道：“你们说在桌子上划线对不对？”
　　“不对！”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既然不对，我相信在桌上划了线的同学一定会改正自己的错误。”
　　放学后，王老师召集我们五名班干部开会，她说：“你们认真想想，课堂上发生的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作为一名班干部应该负什么责任？”
　　五个人都低着头，在沉思。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树上的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生活委员黄富贵抬起头，盯着王老师说：“男同学欺负女同学，这是错误的行为，当时我制止过唐建船，他不听我的。”
　　黄富贵的发言我心里很不舒服，刚才起哄闹得最欢的就是他。我说：“我没有制止唐建船，我错了，但是黄富贵也没有制止他，我们不能说谎话。”
　　王老师说：“对，错了就要敢于承认，不能说谎话。”黄富贵不满地瞟了我一眼。
　　副班主席朱继强无名指来回在桌上抠着，说：“我看到他们打打闹闹，觉得蛮好玩，没有劝他们，我也错了。”
　　文体委员陈娅娜手上拿着一张纸，正在叠一只小鸟，说道：“当时我非常生气，跑过去帮刘琪雅的忙打唐建船，也是不对的，闹得教室里秩序更乱。”
　　学习委员张江搓着两只手：“看到教室里乱哄哄的，我不晓得怎么办。”
　　王老师说：“我让你们想想，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作为一名班干部，不仅仅是收发作业本、带领同学们打扫卫生，还要协助老师做好全班的工作，维持良好的教学环境。老师不在的时候，你们应该大胆管理，敢于与歪风邪气作斗争。同时，要把同学们团结在我们周围。对唐建船我们要好好和他谈谈，让他进一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