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零五、江心洲

　　还有一个大家都想不到的人也在奔赴南京，他就是聊城地税局的高科长，这个聊城市最大的民营企业主不知道从哪条渠道上得到了连如江失踪的消息，马上二话不说带着几个手下的人，包括现在他的办公室主任连如江的同村老乡袁芳。他们也是开车去的，一路上高科长脸色阴晴不定，其中一个跟随他多年的部下不解其意：“高哥，这个连如江有什么作用？咱们公司也没沾他什么光。他要是在咱山东地界去看看也就罢了，现在这么远……”
　　“啪！”高科长一记耳光甩到了他的脸上，“下一个服务区你给我滚下车，我没有你这样的兄弟。”
　　“高哥，不，高总我错了。”那个部下扑通一声跪倒在高科长面前。
　　高科长看着跪在他面前求饶的那个马仔，并没再发火，而是语重心长地说道：“人，都要有几个知心知意的朋友，我和连如江惺惺相惜，我心里认为他是我的朋友，他的安危我怎么会不挂在心上？”
　　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冬天的下午特别短，武毅的脸上已经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所有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要是白天找不到失踪的几人，到了晚上那生还的希望就很渺茫了。下游的消息传过来几次，甚至在瓜州渡口拦截到了一具尸体，但经过辨认，却不是失踪的三个人之一，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无意间漂流过来的遇难者。
　　武义程自从武毅回来后，就专心致志陪着王凌雪，随着时间的延长，王凌雪却镇定很多，她开始吃饭喝水，自然也喂采采，让王凌雪稍微感到放松的一点就是采采丝毫没有了开始时的那种紧张，好几次看她看着江边，居然手舞足蹈的。王凌雪心中酸楚，要真是连如江遭遇了不幸，她下定决心要追随于地下，这辈子要没有了丈夫她都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唯一牵挂的就是这个小孩子。可怜的采采，难道刚出生就要成为孤儿吗？
　　只是现在的采采，丝毫没有成为孤儿的觉悟。王凌雪出门匆忙，将采釆匆匆包裹就带出了门，下午刘阿姨和王厅长赶到后，刘阿姨特意过来给采釆穿戴一新，采采虽然只有一个月大小，但是生长极快。最重要的是她手脚很有力，抓在王凌雪身上都让妈妈感觉几分疼痛。可是现在王凌雪好像木头人一般，对女儿的胡作非为并没有丝毫在意。采采虽然没有了昨晚上的歇斯底里，但一点也不肯离开母亲，每当外婆或者小玉想抱她，都被她坚决拒绝了。
　　夜幕逐渐来临，夕阳西下，今天是个好天气，蓝天和万里长江作为映衬，太阳慢慢收敛起刺眼的光芒，变成一个金灿灿的光盘。那万里无云的天空，蓝蓝的，像一个明净的天湖。慢慢地，颜色越来越浓，像是湖水在不断加深。远处巍峨的栖霞山，在夕阳映照下，涂上了一层金黄色，显得格外瑰丽。过了一会儿，太阳脸更红了，亲着山峦最高端，向大地、天空喷出了红彤彤的圆脸，这就是美丽的晚霞。太阳显示了自己的美容，快活地一跳，消失在栖霞山背后了。众人的心和太阳下降的速度一般开始向万丈深渊滑去。凌红岩忽然哭了起来，这一下子带动了很多人，压抑的哭声开始响成了一片。现场的人中忽然有一个哈哈大笑，这犯了众怒，大家仰起脸来找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甚至有人攥紧拳头想教训他出出气，众人看时，却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有人认出是济南的秦汝阳。
　　刚赶过来的秦汝阳丝毫没有悲痛的情绪，他说道：“你们不了解连如江，我和他一起住了五六年，这小子最擅长就是装死，这次大家放心，他绝对没事，他要出了事情我就在这里跳进长江。”他的话还未说完，就看到远处白衣飘飘，一个女子飞奔而来，她的手里拿着手机狂喊：“嫂子，嫂子，连如江的师傅有电话找你。”此人正是徐子婵。
　　王凌雪从直升机舱里一眼就看到了徐子婵，看她这般激动就知道有事情发生，想在这种悲戚气氛下应该不会是坏事情，否则她不会这般匆忙，如果不是坏消息，那就只有一种选择了。她猛地跳起来，伸手去推飞机机舱门，想第一时间知道徐子婵要告诉自己什么，但她忘记了怀里还有连大小姐，采采的头重重碰在她拉开的机舱防弹玻璃上，就听见啪的一声，玻璃居然给撞了一个开满菊花的大碎纹。采采可能猝不及防，伸出小手去摸自己头顶，嘴一咧，差点哭出来。机舱里的刘阿姨和武义程眼前一黑，麻烦了，这次不但是连如江失踪，弄不好采采也要被送到医院。
　　王凌雪吓了一跳，她忙喊：“采采，采采。”谁知道她女儿比她想象得要坚强许多，不但没哭，反而对她笑笑，小手挥了挥，是那种没事的意思。机舱其他人都吓坏了，防弹玻璃中间至少有两层胶片，三层玻璃夹胶，也有四层的，一般有三层结构，承力层，过度层，安全防护层，夹胶胶片的能大大缓冲子弹的冲击，这是一个比较简单的防弹玻璃的原理说法。如果用钝器用力敲击防弹玻璃，可以打碎，但很难将其打穿，即使打碎，玻璃也是牢牢的粘接在胶片上。击碎二厘米的防弹玻璃大概需要二吨的力气吧，那么说刚才采采的头相当于二顿的力气撞击，但她毫发无伤，这还是人吗？
　　看女儿没事，王凌雪却来不及多想，她问徐子婵：“是不是你如江哥有消息了？”
　　徐子婵大力点点头：“嫂子，我干脆用符咒呼叫了我的师傅，正好如江大哥的师傅也和他在一起，听说我讲连大哥生死未卜，荆暗夜大师特意给他算了一卦，然后告诉我连大哥有惊无险，具体事情他想给您说。”
　　一听说丈夫有惊无险，王凌雪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伸手抢过电话：“喂，荆大师吗？我是如江的爱人，我曾见过您。”
　　“连夫人，您是大富大贵之人，夫贵子荣，绝对不会出什么意外，你放心就是。如江命中也该有此劫，但他心存仁厚，必能遇难成祥。”电话里传来荆暗夜不紧不慢的声音。要知道像他这样的世外高人从不用手机这种损寿的物件，只是现在事发突然，也不得不破戒了。
　　“谢谢大师，可是如江已经失踪十几个小时了。我好担心，好担心的。”王凌雪提了好久的心有点真正获得了安慰，反而再也禁受不住，泪水如泉涌般流下，旁边伸出一只小手替妈妈擦泪，王凌雪忍不住又搂紧了女儿。
　　“无妨，无妨。如江一定不会有事，你可以让人搜索江心洲，那里应该有所收获。我就说到这儿，你让如江脱险后明年找我一趟，和这位徐子婵小姐，我等着他给我帮忙呢。”荆暗夜笑了几声，挂断了电话。
　　“江心洲？”王凌雪抬头看向武义程。武义程已经站了起来，她大喊一嗓子：“武毅，快，我们开这架直升机去江心洲。”
　　江心洲是南京长江中的一座岛屿，岛屿呈西南东北走向，形状像一枚瘦长的梅子，历史上曾称梅子洲。江心洲是由长江中泥沙淤积而成，在宋代基本形成如今的轮廓，清代也大量开垦，按开垦先后有棋杆洲、寿代洲、永定洲、风林洲、龙门洲等5个岛上居民居住地，形成自然村20多个。历史上清代以来，安徽省无为籍居民在江岛中生活时间较长人数较多，随着长江之中岛屿的此消彼长，在民国之后大量无为籍居民登上江心洲，直至现在岛上的许多居民还保留着无为人许多口音方言、民风民俗和生活习惯，这里可以视为安徽省的一块飞地。
　　这天上午，江心洲白鹭村的村民周建虎去长江边钓鱼，忽然在江里发现两具浮尸，相对于江边居住的人来说，看到长江内浮尸并不是很稀奇的事情，根据南京的金陵晚报报道，每年都能在南京长江大桥位置观察到超过三百多具的落水尸体。
　　中国每年到底溺水死亡多少人，恐怕只有天知道。卫生部估计全国每年有5.7万人死于溺水，而世界卫生组织估计我国每年有11.2万多人死于溺死。不知道卫生部估计的数字包没包括那些身份不明的浮尸。每年打捞出来的身份不明的浮尸有多少，恐怕只有公安部门知道。而且公安部门也不可能掌握溺水死亡的全部人数，因为肯定还有溺水死亡者没被打捞出来。一般说起来，除非尸体检查、解剖有明显的他杀痕迹，也就是死后落水，否则根本不会立案。大部分浮尸连身份都没有确认，也没有解剖，甚至都懒得送火葬场，就在河边挖个坑埋了。按照江心洲的普遍做法，发现不明身份的浮尸后有条件的都打捞上来，运到街道最北端的一个乱坟岗里埋掉，当然有的尸首完整的还要拍照留念，甚至把死者遗物找个地方保存好，以备死者家属将来找到这儿留个念想，但周建虎已经四十几岁，就从来没看到乱坟岗上埋葬的人有家属找到这儿。他曾去过那个乱葬岗，远远就能看见荒草窜到了一人高，树木也格外茂盛。村民们说，那下面就掩埋着无主浮尸，具体多少，“没法算了”。野狗也特别喜欢在那一带逡巡，从石头缝和沙土里，刨出七零八落的白骨。那些无人认领的浮尸，裹上竹席或者篾笆，就入土。地盘有限，有时就层层叠叠地垒加。这种没有坟包、没有墓碑的土葬，最终让那些浮尸混在一起，无法分辨。夏天涨水，泥土腐化，谁也说不清它们最终去了哪里。
　　今天看着江边这两具浮尸好像是一男一女，周建虎不由心中叹息，又要多上两个无名的坟包了，他试了试浮尸距离水边的距离，大约有十米左右，他手里是一个钓鱼的海竿，不由动了脑筋，想把这两具尸体都钓过来埋掉，毕竟入土为安。这种漂浮在江面上的尸首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大鱼，再沉下去很有可能就会被鱼类啃掉或者进入大海。周建虎是一个心地很好的人，他不知道他的这个举动给了他，以及他的整个家族带来了多大的好处。
　　海竿又叫投竿或抛竿，他在钓竿的柄部安有一个绕线轮，上面缠满钓线，这样，当用力甩投时，就能把鱼钩抛到较远的水域。周建虎已经钓了近二十年的鱼，手法纯熟，看他甩手间鱼钩已经挂到了男性浮尸的背后，他想先一个一个来，谁知就是鱼钩挂钩之时，他眼睛一花，那个尸体居然动了一下，这差点让周建虎扔下鱼钩转身就跑。要知道现在是冬季，正常的人掉进江里会被低温冻死，没有人会撑过半个小时，看这个人漂浮的样子，肯定不是刚落水，怎么居然还会动，莫非是诈尸不成？不过他试了试手上鱼竿，感觉已经勾住了有效部位，他一咬牙慢慢绕线轮，他是个不怎么相信鬼神的人，同时心里也有一点侥幸，要真是这个人没死，救人一命可是胜造七级浮屠呀。
　　随着绕线轮的转动，那两具浮尸居然一起往他的方向划了过来。他有点惊讶，莫非说这两个人是联成一体的，长江中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常有殉情男女相互困扎在一起，看来这一男一女也是这种情况。真是可怜，怎么会想不开呢？他慢慢移动位置，坚持在下游方位，这样的话可以省力不少，很顺利，不到五分钟，这两具尸体就滑行到了江边浅水区，然后就到了岸边。这是一对年轻人，长期在江水里浸泡，他们脸色苍白得吓人，只是他们身上衣着完整，并没有那些溺水人员由于水流作用变得大多赤身裸体。而且他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这两个人居然是被一副手铐锁在一起，而且他俩人的手紧紧握住，这不会是逃跑的歹徒吧？
　　不过周建虎仔细端详这对男女，看他们虽然狼狈，但都是面目端正之人，弄不好就是被坏人害的。他摇摇头，从自己钓鱼的用具里掏出一张塑料布，想先给这二人盖上，但他走到浮尸附近的时候，忽然那个男子睁开了眼睛，吓得周建虎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他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