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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8)

作品名称:赫哲之歌      作者:半袭青衣      发布时间:2019-04-14 20:48:26      字数:3196

  吃罢了饭,孟大海跟李富简单问了问店里这一天来的情况,又到院里各处看了看,最后掀起门帘子,到卡库玛住的小客房来瞅瞅。
  卡库玛在灯影里正闭目养神,见孟大海走了进来,刚要挣着欠起身,孟大海忙伸出大手把他按住,走到枕边看了看他的气色,又关心地询问他今天的病情。见到他清瘦的脸上,脸色虽然仍旧土黄,可是已经多少见到些红润了,看出他的病确实见好了,就高兴地连连点着头,拽过地上的板凳,一边坐下,一边亲热地跟他唠些宽慰的话。
  李富在灶间拾掇了一会,这时见卡库玛一时还未目困,就也跟过来,到小客房里来坐坐。他嘴里噙着旱烟袋,又坐到刚才坐过的炕梢上,边听着表弟跟卡库玛聊天,边“吧哒”着旱烟。
  卡库玛坚持坐起了身,他围着棉被,斜倚在炕头墙上。看着面前这两个对自己热心肠的表兄弟,他也就毫无保留地敞开了心扉,向他们详详细细地叙述起他来这里的前后经过,以及他这一路上的遭遇。
  开始的时候,李富坐在那里,还只管默默地听着,有时还点点头。可是,听着听着,就禁不住同情地啧起嘴来。听到卡库玛说到为了捕貂,结果被野猪咬伤,鲜血淋漓地倒在荒山野岭里,他不由得难过地摇着头;听到卡库玛家里老母亲卧病不起,妻子生孩子刚刚才三天,他就出了远门,他不禁跟着焦急起来;听到路遇险情,几次还险些冻死在荒郊野外,他深深叹息了。听到末了,他从嘴里取下旱烟袋,刻满皱纹的脸上,竟因对卡库玛的同情和对伯耶们的愠怒而有些涨红,拿着烟管的手也轻轻颤抖了。他对卡库玛说道:“什么?你老娘重病在身,你又是大病刚好,你家媳妇还在坐月子,他们还派你出官差?难道这些人黑透了心肠,良心让狗给吃了不成?”
  卡库玛略微有些吃惊地看着李富,他发现这位汉族老大哥,话语虽然不多,但为人却很坦诚,很有正义感,敢为他人鸣不平。不过,李富说罢,拿起旱烟袋又“吧哒”了几口,顿了顿,他黑红的脸上却又现出了平日里那种郁闷和无奈。接着,他又喃喃地自言自语起来,下颌上那绺灰白的胡须,跟着也微微抖动了。他像是开导这位异族兄弟,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说道:“唉,不过,咱们还是想开点吧。俗话说,人随王法草随风,咱穷人这一世,都是前生八字注定了的,这是谁都没法子改变的事,咱就认了吧……”
  昏暗的灯光里,停了会儿,李富又长叹了口气,把搁在心头的话,说了出来:“俺们汉族人让地租逼得过不下去,现在一听,你们赫哲族人给皇贡逼的,也没法活。唉,你知道这是为啥?这是‘命’哩。告诉你吧,咱们这些人,这一辈子都是由个‘命’来掌着呢。这‘命’里有,就啥都有,这‘命’里无,就啥都无。任你怎么急,也不管用。咱们不管啥族,都得认这个‘命’字……”
  卡库玛听李富这么说,不由自主地摸出了他临出门的时候,老额尼亲手交给他的“额奇克”,想起了老额尼常挂在嘴边的那几句话:鱼在水里游,人在陆上走,牛马啃青草,伯耶吃大肉,这些都是注定了的。现在,他再听李富这么一说,他低下头去,不禁又端详起挂在自己脖子上的这具榆木神像来。
  忽然,“啪”地一声,孟大海一只蒲扇大的巴掌,拍在了他身边的桌面上,震得桌上的油灯,跟着“噗噗”地跳了两跳。
  “哼,俺就不信这个‘命’!”
  孟大海霍地从板凳上站起来,他开始的时候坐在那里只是听卡库玛两人说话,一直没吱声,可是听着听着,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却不禁攥成了拳头,这时他忍不住站起了身。昏黄的灯光里,只见他站在屋地中间,高大魁梧的身影映在土墙上,一双虎虎有神的眸子闪闪发光。他开口说话,声音凝重而有力。他又道:“俺孟大海走南闯北,耳闻目睹了这世上多少不平事,让俺不信了这个‘命’字!你们看,朝廷昏庸无道,对百姓们敲诈勒索,闹得民不聊生,洋鬼子仗着船坚炮利,在咱中国为非作歹,四处横行。现如今,不论是种田的还是打鱼的,都被逼上了绝路。你们说说,这难道是‘命’?那天下的穷人怎么都是一样的‘命’?他狗朝廷和洋鬼子咋没这个‘命’,偏咱们穷人就该是这个‘命’?”
  卡库玛仰头看着孟大海,吃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李富听老表弟说出这话来,忘记了自己手里捏的旱烟袋,也只管呆呆地望着孟大海。他跟他这个老表弟小时候曾在一起,但中间分开多年,虽说这半年多来,他们姑表兄弟又终日相处在一块儿,但是像这样掷地有声的话语,他也是头一次听老表弟当面说出来。
  孟大海见卡库玛两人惊愕的目光,他笑了笑,稳了下神,重又坐回到板凳上,声调也随之放低了些,然后继续说起来:“昨个夜里,老表哥提起了他下关东的经过,刚才你这位赫哲族兄弟也唠起家常。想想看,不管是俺们汉族人,还是你们赫哲族人,不都是让他们给逼到这个份上的吗,这哪里是什么‘命’?就说你赫哲兄弟吧,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利索,老娘亲病成了那个样子,媳妇又刚刚坐月子,两个孩子都那么小,却被逼赶着千里迢迢来依兰,要说是命,那你们赫哲人的命,咋就该这么苦?这些年来,俺见了那么多不平事以后,俺就不信什么‘命’了!”
  卡库玛两人听孟大海这么说,都似有所感。这两天,卡库玛几次听孟大海提到赫哲人,称呼他为“赫哲兄弟”,心里就有些纳闷,这时他忍不住问孟大海说:“孟大哥,我还有件事要问你,你是尼堪(尼堪:赫哲语,汉人。),你从来没问过我,可你怎么一张嘴就叫我赫哲兄弟阿洪都,就知道我是赫哲人呢?”
  孟大海见卡库玛这么问,他又笑笑,可是却没马上回答。略略思忖后,他站起身走到房门口,掀起门帘子走到外屋地,他推开了房门,探身警惕地朝外看了看。外边院子里,鹅毛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清冽的上弦月映照在雪地上,院子里一片亮白。几间客房都是黑漆漆的,没有灯光,看来住店的客人们都睡下了。院子里时不时地刮过一阵北风,吹得院外的老杨树干枝,发出“咔咔”的响声,更衬出这寒夜的静寂。望了会外头,他回身关好房屋门,走回屋里重新坐下,这才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好吧,俺知道你这个赫哲兄弟是苦出身,就说给听听。老表哥你呢,虽说知道俺这个老表兄弟,可俺有些事情,你也未必清楚。咱们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俺就说给你们二人听听吧……”
  孟大海祖祖辈辈在胶州湾上打鱼。他从小跟着爹下海,从小到大,不论春夏秋冬,不管风吹浪打,一年忙到头地打鱼。捞上来的鱼虾,可说是无其数,但年年打鱼年年空,全家除了爷爷留下来的那张破鱼网,家里什么都没剩下,全都填进了官府的税银库、渔霸的鱼租仓。光绪二十三年(光绪二十三年:即公元1897年。)的冬天,他跟爹照常摇船出海。那一天,海面上星星点点的渔船,都是跟他们一样出海来打鱼的。他在船尾摇着橹,爹在船头刚把网撒下海面,突然洋鬼子横着开过来一群炮船。这些洋鬼子们明明知道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渔船,但二话不说,就朝他们开枪放炮。原本平静的海面上,顿时炸开了花。只见四周硝烟弥漫,水柱冲天,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几乎把胶州湾掀了个底朝天。结果,周围好多渔船给炸飞了,渔民们死的死,伤的伤,孟大海的爹也中弹在船头倒下了……
  孟大海站在船尾急红了眼,他惊呼了一声,扔下舵杆就往船头奔,一心想过去救他爹。可就在这时,又一颗炮弹尖啸着在他们船旁爆炸了,气浪一下子把他掀进了海里。等他在水里急着扭回头去看,只看见了一股冲天的海水和飞上天的破船板。又一个大浪过来,他爹和整个渔船早已不见了踪影,胶州湾的水在翻腾,掀起一阵阵带血的浪花……
  孟大海抱着块烂船板,昏昏沉沉地在大海上漂了一天一夜,最后总算跟几个死里逃生的渔民回到了岸上。当他跌跌撞撞推开家门的时候,这才知道原来是德国人悍然出兵,强占了山东胶州湾。洋鬼子在中国的土地上,又是杀又是抢,家乡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
  可恨的狗朝廷,平日对老百姓作威作福,这时候却眼瞅着洋鬼子红毛番、花旗番、东洋鬼子(东洋鬼子:当时对英、美、日等帝国主义者的称呼。)他们,霸占中国土地,残害中国人民,却听之任之,不敢作声。孟大海看到这些,禁不住悲愤填膺。他国仇家恨加在一起,一双眼睛愤怒得像两颗烧红的铁球。凭着自己过去练就的一身武艺,他横下心肠抛下妻小,离开了家乡,毅然投奔了反清灭洋的义和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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